我浮於水面，卻和你共沉一汪海洋

來自專欄 DC的黑板101 人贊了文章

小時候被問長大想做什麼職業，我說自由職業。

這個詞是我從電視上看見的，覺得特別帥。?

自由職業就是自由，就是不上班，每天玩，還和別人一樣掙錢。?

我決定好了。?

也很少有人像我一樣身體力行。?

?我沒上過正經的班，從不走穩定的路，連創業也有一個鐵的規則，就是不能坐班。

?然後如今，我已經不上班快10年了。

認識我的人說，你是自由職業，好牛逼啊。?

?自由職業就是自由，就是不上班，每天玩，還和別人一樣掙錢，比別人還掙錢。

也有人具體問，你每天都在做什麼啊？?

我說，玩。?

他們大驚失色：那每個月接幾個活兒就能養活自己啊？！?

我說，一兩個。?

他們?暴跳如雷：太羨慕了！你快給我講講你是怎麼活的！

好，我講。

我經常可以睡懶覺，有時到中午才起。

然後，我要拚命看微博、知乎、頭條、嗶哩嗶哩、漫畫APP、資源站、小說網，玩幾個奇怪的新遊戲、兩個經典的老遊戲、翻一遍我關注的公眾號。

我要知道最新的新聞，剛出來的梗，新番的霸主，漫畫的進度，誰家遊戲出了BUG，誰出了補丁，哪個公眾號被扒了，誰和誰出軌了。

然後在間隙中發微博，不能low，不能傻，不能語言太尖刻，不能只顧著自己爽，時不時畫個小漫畫，還要想想是不是該寫篇文章了。

知乎有GAYGAY私信，刪掉，微博有廣告評論，刪掉，公眾號怎麼那麼多消息，趕緊處理。

發現網斷了，樓下在施工，忽然想起該交電費了，然後有個朋友來北京了，說見見，約了時間，越過北京城去赴約。

路上見到了有趣的事，拍照，發微博，不能low，不能傻，不能語言太尖刻。

閑聊，開心。

回家很晚了。

今天花了325元錢，如果每天如此的話，生活費就是一萬。我租了一個便於到北京各處的房子，房租是5000。

也就是說，如果我這個月沒有賺到一萬五，我就完蛋了。

會賺多少？可能會很多。我不知道。

然後一連七天，都是這樣的生活。

第八天，有客戶問，你能做個網遊病毒視頻嗎？我說能。

他說，做成最近流行的那個XX可以嗎？我說可以。

我之所以必須知道每一天的梗，就是怕此刻，如果有工作來臨，我可能就不知道對方的意圖。

對方說多長時間可以做完呢？我說看難度和要求，一周左右。

好的，等我們把要求給你。

三天，無音信。

第四天，一篇前後矛盾的要求發給了我。

我說，這不可能，這不對。

為什麼不對呢？

我解釋。

同時，親戚腿摔了，我趕緊去醫院。

一邊在醫院裡跑，一邊無止境地和客戶解釋。

客戶說，可以先做個小樣嗎？

我說不可以，要給定金。

他說，能做成XX那樣嗎？

我說可以，貴。

他說，我們沒有預算呀。

我說，又想好又想便宜，不可能。

然後再無音信。

這個月剛過一半的時候，又有第二個人找我做微博推廣，文章帶圖，使勁誇，多少錢。

我說根據複雜程度，X元-X元。

對方二號說，我們想加入XX新元素。

我說是最近那個梗嗎？那個已經不流行了。

對方二號說那怎麼辦，你能幫我們想嗎？

我說創意也是值錢的。

對方二號說那我們研究一個方案。

與此同時，客戶三號問我，認識網紅XX和XX嗎？我說認識。

他說，我們做活動，可以幫我找他們來嗎？請你和他們看電影。

我說，收費。

三號說，這是合作呀。

我心態有些失衡，使勁敲了兩下鍵盤，又按了退格。

四天後，對方二號給了我一份弱智噁心到不能忍受的方案，說他們老闆很喜歡。

我說這個不行，會傷害我的粉絲，這種三觀不正噁心的東西，我不能發。

對方說，挨罵怎麼了？好多人不都挨罵嗎？

我說這是我的微博，我得珍惜。

對方停頓了很久，說，沒關係吧。

我停頓了很久，說，不接，謝謝。

漫長的溝通和解釋，再表示希望下次能合作。

能不能寫文章，能不能出漫畫，能不能寫段子廣告。

漫畫的合同半年了還沒到位。

給別人寫的網劇到現在還不能播。

還有無止境的甲方在詢問。

累屁了。

我不敢把這些抱怨和煩躁發出來，因為觀眾不愛看那些。

所以我要在微博上發我快樂的樣子，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覺得我很幸福。

於是我聚會，和圈內人見面吃飯，社交，繼續啃著我的網路信息。

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這次我兩個月沒有收入。

我曾經一個月賺過10萬，所以我放鬆警惕了。

兩個月，等於3萬元的生活費吃了老本，如果算上下個月，我必須掙45000才能夠本。

對了，我還要交20%的個人所得稅，以後還會更高。

我急了。

下個工作必須拿下，我不管噁心不噁心了，再噁心也接。

然後，上海的一個有名動畫公司要出個新片子，要我齣劇本和分鏡。我干。

為了表達誠意，我直接飛了過去，和人侃侃而談，未來，夢想，格局，情感。

對方很高興，表示這就開始走流程。

我再一次去簽合同的時候，已經是25天以後。

在這期間，我只接了一個廣告劇本的工作，賺了8000元。

本來能有更多，但我把精力都放在了那個動畫上面，要做這個，就要放棄別的，犧牲了半天，假如這個沒談成，那就只能認倒霉。

幸虧成了。

我拿到首款的當天，直接從上海跑到了杭州，大玩了一天，把利潤花了一半。

我發了微博，發了朋友圈。

評論里無不羨慕。

他們說，自由職業真好啊，天天玩，一天賺一個月的錢。

我看著他們，我很優越，我很滿足。我幾乎都忘了，我三個月才有這一筆能養活自己的收入，而且下一個月，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也有夢想。

我想做動畫，做電影，做純粹的東西，不為別人寫故事，不給別人做導演，不做那些違心的廣告。絕不。

但世界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要有夢想，就得有錢。

要有錢，就得先沒夢想。

我忽然想起看過的熱門文章，說所有人都是一條船上的，不管在船頭還是船尾，掉到水裡都會沉底。那些甲板上的人，低層的人，高級艙里的人，全都一樣，每個人都不配有夢想。

我忽然明白了那篇文章的比喻。

在你要吃飯的時候，根本不能堅持你的夢想，在這半數人都背著房貸的土地上，誰都沒有資格有夢想。

在和一個影視公司老闆吃飯的時候，他幫我倒了酒，我說不會，自己倒了可樂。

他問我，要不要去他那上班，全職寫東西，但不用坐班。

我給他講了這個船的故事。

他說，那你是在船的什麼位置？

我說，我不在船上，我在海面上，一直游泳。

他笑了，他說有什麼區別，要沉也是沉到一起，還不如上船。

我說，船上完全不由我控制，海面上我卻感覺自己可以游到任何一個地方，好像還有自由的可能。

他說，其實海面上也不自由，海浪和海風控制你，你永遠也游不到想去的地方，你會累死。

我說，但我以為自己能游到，我等著那一天，帶著希望死等，這個狀態，我很喜歡。

可樂和酒碰杯。

我繼續看著我該看的信息；

繼續和客戶拚命溝通；

繼續為了下個月的生活費和社保擔心；

繼續違心地寫著不想寫的東西；

繼續在社交媒體上裝又富有又瀟洒的樣子；

一個電話打斷我。

一個認識很久的美女老闆，問我要不要去她那裡上班，她缺人手，工資超級他媽誘人。

我咬咬牙，拒絕了。

繼續游著泳，死也不上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