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被騷擾日常

來自專欄一朵小花8 人贊了文章

米兔被封，意料之中的事。這兩天熱度下去一些了，但我還是想來分享一下自己的經歷、心得和經驗。

第一次被性騷擾，到現在我仍記憶猶新，小學六年級的上學期期末考試，因為四五六年級跟一二三年級分開考試，平日跟我一起上下學的妹妹上午去考試了，我吃過了午飯才一個人去學校。我還記得那是個陽光不錯的冬日午後，我從家到學校要走一個小時，走了二十分鐘，剛好翻過一個小坡，我家就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前面拐彎是個小麻將館兼小賣部，我從小賣部路過的時候，一個大叔從裡面出來了，我看他把一個酒瓶塞進了懷裡。

他走上來跟我搭話，我才12歲，當然沒什麼心眼，他問什麼我答什麼。問我家在哪兒，父母做什麼的之類，我都一一回答。直到他問我：「你來月經了嗎？」

我一下子就懵了，那時我雖然還沒到時候，但我奶奶已經教過我了，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見我不說話，自顧自地說：「你都12歲了，現在很多12歲的女孩都來了，你不來就是不正常，我會治病，要不要到路邊的竹林我給你檢查一下。」那時路邊正好有片竹林，我是沒有心眼，但是我不傻，我本能地覺得很危險很可怕，後背直發麻。可是腿卻邁不開，喉嚨也喊不出來，簡單地說，就是被嚇傻了。

這時，他卻拐到了旁邊的一條支路上，並沒有對我有什麼動作。我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對一個小女孩說這種話，或許是喝醉了，或許有賊心沒賊膽。雖然沒給我造成什麼直接傷害，但是留下了挺嚴重的心理陰影，所以時隔這麼多年，那天的每一個細節仍然歷歷在目。我還記得那天下午在那個岔路口站了很久，直到一群不認識的學生走到了這個地方，我才跟他們一起去了學校。下午做數學卷子，我的腦子裡恍恍惚惚翻來覆去地重複他那幾句話。接下來很多天都神情恍惚，連我奶奶都看出來我不對勁，在她的逼問下，我才道出事情的原委，然後她跟我爸告了狀。他們問我那個人長什麼樣，我爸要帶人去打他。

我記得那人長什麼樣，但我仍說我不記得了，我一點也不想回憶那個人的樣子，這讓我感到十分噁心和羞恥，更不想去指認那個人，我哪怕一丁點都不想再看到他。這大概就是為什麼很多被性騷擾之後選擇沉默的原因，太噁心了，比起再次回憶細節時產生的噁心和羞恥，讓壞人得到懲罰已經沒那麼重要了，因為他得到的懲罰遠沒有你去回憶這些受到的二次傷害大。這也是很多被性侵的人也保持沉默的原因，比起性騷擾，性侵受害者還要承擔整個社會帶來的壓力，與其剖開自己最痛苦的一面展示在陽光下，還不如自己關上門默默舔舐傷口。的確，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很多壞人得不到應有的懲罰。

高二的時候，跟表妹在樓道里遇到過露陰癖。大一跟朋友一起騎車，遇到醉漢把我攔下來直接上手抱的，大二回家的路上遇到個老頭露陰癖，被我打了一巴掌。大三出去做家教，第一次遇到別人手握資源和權力的性騷擾。後來工作，第一份工作做了3天，第二份做了三個月，辭職的原因全是因為老闆性騷擾。

從農村到城市，從十八線小縣城到帝都，從小學到大學到工作，只要作為女性，事實上每一個階段都伴隨著性騷擾的危機。我們常常以為這是小概率事件，其實概率也沒那麼小，我認識的不少女生都遭到過一定程度的性騷擾，而且，這個問題在閨蜜之中，都算的上是比較敏感的話題，除非關係真的很好，並不會拿出來說，所以能進入大家視野的真的只是冰山很小的一角。這並不是說男性大多都是壞蛋，你看一個章文就敢誇口把一百個女人弄上過床，被他摸過的女性恐怕數量更多。因為性質隱蔽加上幾乎不會受到出處罰，那些手握權力的男人就像流水線的工人，每個經過的商品他都摸一遍，一個人就能污染一個庫房。

當然，性騷擾的對象是發生變化的，主要分為兩大類，陌生人和熟人。陌生人的性騷擾大部分都是露陰癖和咸豬手，在公共交通工具上被摸被蹭。因為我在陌生環境比較警惕，特別是這幾年尤其警惕，只遇到過一次，一個青年男人看起來平頭正臉的，在地鐵上蹭，被我喝止了。而在路上遇到一個強姦犯的幾率還是比較小的。

熟人的性騷擾組成更為複雜，對象也更難把控，小時候多是隔壁的大叔、爺爺，自己的表哥堂兄、父輩的朋友····這類型我沒遇到過，但是也要保持高度警惕，特別是對於一些父母不在身邊的留守兒童。年紀大一些，中學、大學的老師，碩士、博士的導師，還有工作之後的老闆。前一種多是扮演一個理解你對你好的角色進行引誘。後一種，就是手上掌握著資源和權力的脅迫。如果說前一種父母有意識的保護可以避免絕大部分，後一種則是在已經開始慢慢脫離或完全脫離父母保護的情況下發生。第一次在這種地位不對等的權力結構下，幾乎所有女孩都會無所適從地吃大虧。

我先說一點，如果在被性騷擾之後，你願意直面自己的挫敗和羞恥情緒站出來讓壞人得到懲罰，那你很棒。但事實上，效果卻很可能跟你想的完全不同，先說性騷擾也就只是拘留幾天，而大部分也不會真正地被拘留，因為性騷擾的取證很難，多數是口頭上，或者上手摸幾把，不會留下任何證據。被第一家公司的老闆騷擾後，我在男朋友的鼓勵下報了警，警察仔細地詢問了過程，把我羞憤到哭。最後讓我拿證據，我拿不出來，也只有不了了之。所以，如果你感覺到了對方要騷擾你的苗頭，一定要有保留證據的意識，如果是聊QQ、微信那保留好聊天記錄，如果打電話，記得錄音，如果是把你單獨叫到封閉場所，也記得打開手機錄音。

被騷擾後首先會覺得噁心和羞恥，夾雜著憤怒和自我厭惡，然後會陷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怪圈。噁心和羞恥來源於被人用語言或者動作侵犯的直觀感受，雖然清楚自己是受害者不是自己的錯，但仍會覺得噁心和恥辱，那是因為作為人的尊嚴遭到侵犯，就像你被人辱罵本能就很憤怒是一樣的。所以很多被性侵的女性會覺得自己不幹凈，這種不幹凈就算社會觀念不強加給她們，她們自己也會這麼覺得，這種心理傷害遠遠大過於身體上的傷害。有人會說，你被摸了兩把，又沒有掉一塊肉，幹嘛這麼上綱上線。但是作為一個人，意願不被尊重，自尊被踐踏，就跟別人叫你跪在地上學狗叫，然後說你不就叫了兩聲，也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也曾在自己身上使勁找原因，陌生人的性騷擾只當是自己運氣不好，踩了狗屎。可是連著兩個老闆都騷擾我，是不是我真的有些地方做得不對。首先，我長得並不漂亮，屬於掉到人群里找不著那類。其次，盤不亮條不順所以我一向穿得保守，從來不露肩也不露腰，裙子都在膝蓋以下。可見，性騷擾的目標真不是長相得好看，穿得清涼的對象。當然，我也找到了一些原因。第一，因為才工作，對工作機會比較珍惜，無論什麼事，老闆安排下來了，我也就幹了，很好說話。第二，因為我專業的原因經常要和人打交道，所以工作上表現出來的性格比較開朗，跟誰都能聊的起來。這要拿到日常交往中，並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別人只會覺得你活潑開朗好相處。可是，那些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猥瑣的腦迴路讓人難以理解，老實他就覺得你好拿捏，開朗在他看來就是好上手。

我嘗試去理解這些猥瑣的老男人的思維。首先，哪怕是在帝都，現在很多公司的老闆，或者中層領導人也都並不是有知識有素質的人，有可能是爆發的土老闆，有可能是從學徒工做上來的技術員，即使是高知又怎麼樣呢？反正那個年代長大的男人，很可能他們腦子裡完全沒有「尊重女性」的意識，他們會說蔣方舟談了很多男朋友，易小荷離過婚，在他們的邏輯里，不是處女了還不都是破鞋，那還不該讓他們玩玩。

其次，他們已經享受到了甜頭，而從不用付出代價。我幹了三天哪家公司的老闆用一個月7000塊的薪資，睡了一個小妹兒很長時間，直到老婆捉姦在床，小妹兒被趕跑了，然後把我招了進去。幹了三個月的那個老闆，快五十歲，二婚娶了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女人，也是他公司以前的員工，小女兒才兩歲。哪怕最後沒能睡上又能怎樣呢，口頭佔個便宜，摸兩把，最多你辭職，對他沒有任何損失，他不用承擔任何代價。所以這種噁心事兒就能樂此不疲地做。

第三，老男人的謎之自信讓你真的很難理解，可能是自己做到了老闆聽多了奉承話都信以為真了。我第二家公司的老闆是個一米八幾的瘦高個，我清楚地記得他跟我說：「你看我這個年紀保持這個身材還是很不錯吧。」我看了看他那張老樹皮一樣的臉，也只能微笑不說話。是的，這種謎之自信會覺得所有女人只要不把對他的厭惡掛在臉上就都是在勾引他。辭職之後，因為工資沒能按時結的問題，我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問我為什麼辭職，公司沒有虧待我。我他媽氣不打一處來，想著反正都辭職了，還他媽受這種窩囊氣，就硬懟了他一通。他在那一頭愣了半天，突然輕蔑地說了一句：「你還不夠。」我聽懂了，然後氣笑了。他的意思是，我長得不夠好看，他其實壓根沒有看上我，是我勾引他，他只是隨便應付一下而已。

這導致我第三份工作做了十個月到辭職都跟男性上司和男性同事的關係十分冷漠。從來不去參加他們的聚餐，在上司面前只是簡單地嗯嗯哦哦，遇到稍微生活一些的問題，我就不說話，給人留下十分不好的印象。但是我真的怕啊，我怕我一說話，對方就覺得我在勾引他。好在第三份不是因為性騷擾辭職的。

後來也摸清了一些套路，對待領導上司不用熱情，你能幹活自然能留下，就是要出賣身體那就去正規出賣身體的地方，價格高，起點低，陪完睡還不用幹活。比如之前那個又當員工又陪睡得不知名小妹兒，才7000，那年在北京也就是個平均工資而已。另外，該拒絕的時候直接義正言辭地說「不」。一般情況下對方並不敢用強，老男人很聰明，他們永遠想的是以最少的代價占最多的便宜，有時候還會打感情牌，讓你既幹活又陪睡還不漲工資實現利益最大化。所以像強制猥褻乃至強姦這種會判刑也容易固定證據的事，他們不會幹。他們很擅長利用自己的資源和權力，半引誘半脅迫地讓人就範，用他們的話說這叫「談戀愛」。

聽起來讓人難以置信，就一個普通工作崗位，一點小錢為什麼會有女生栽倒他們手裡。一是他們真的很會挑人，挑那些社會經驗欠缺，重視工作機會的人。二是，人在處於某個位置的時候，目光會很局限，常常高估了對方手裡資源的價值，而低估了自己本身的價值。我當初就想自己沒有工作經驗，最開始的工作都做得這麼短，以後找工作會很麻煩，所以能忍盡量忍，想干長一點。這也是為什麼一些在導師手下的學生頻頻遭到性騷擾還忍著，在學生眼裡，論文，畢業證真的就是重中之重。但實際上，人生中有東西能比自己更重要的？

當然，有時候說了「不」也沒什麼卵用。我還記得第二份工作的老闆在出差時直接提出讓我跟男朋友分手，跟他。我也明說了「我就混口飯吃，我給你幹活，你付我工資，如果你覺得我不值這個錢，隨時可以開了我。」他當時點頭說我說得對，但回到公司卻好像有些事說開了他更肆無忌憚了，有意無意地跟我身體接觸，碰下你胳膊什麼的，噁心壞了。所以，有這個苗頭，立馬辭職。工作機會多得是，千萬不要為了一個工作委屈自己。我只後悔當初沒把這些話錄下來，寄給他老婆。

切記不要跟跟你地位不平等，權力結構不對等的人談什麼心事，如果他問到你的情感和生活問題，盡量敷衍過去不必認真回答，要表現出你有男友並且情比金堅，男朋友優秀的一筆。當他表現出他生活的煩惱，向你傾訴感情問題，千萬不要去開導他，頂多聽著，找個合適的時機終止話題，或者扯回具體事務上。給你發的任何消息跟工作不相關的一律不必回。應酬上盡量別喝酒，從一開始就表示你不會喝酒，多強硬地拒絕幾次，對方就不會勸了。在工作中，不要表現出你的任何個人魅力，給人留下一個工作認真工作能力強的印象就行了。這些可以盡量避免對方覺得你在「勾引他」。如果這樣還不行，那就盡量保留證據，比如錄音和聊天記錄等，然後果斷辭職。

性騷擾真的是女生日常生活很容易遇到的事，即使沒有這些經歷，女孩子腦子裡一定要有這根弦，不要跟我似的傻不拉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