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系——一種有關非日常的「日常」擬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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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系、又稱日常系，是2000年代日本出現的詞語，從2006年開始在互聯網上廣為使用，主要指一些內容以女生日常與校園平凡的生活為主題的動漫作品（通常是四格漫畫），作品特點是故事用意不明、內容節奏緩慢。①

日常與我們渴望的"日常"

在押井守的眼裡真實世界的日常是這樣的

所謂日常，就是沉重潮濕，難以呼吸的，被溫柔而緩慢地掐住脖子的那種痛苦，無論哪個時代，大概年輕人都是無法忍受日常生活的，一想到這種日常生活會持續一生，就要發瘋。②

而在鮑德里亞那裡

作為封閉（Verborgenheit）的日常生活，沒有世界的幻影，沒有參與世界的不在場證明，是令人難以忍受的。③

對於如今或者說進入"晚期資本主義"的真實世界的日常生活而言，無疑是單調乏味的重複，是工業時代原子化個人每天機械式的令人難以忍受的工作與娛樂。

而在空氣系動畫之中，"日常"卻成為了其主要內容，對於一般性的日常系動畫而言，從在動畫製作上追求「空氣感」的作品《涼宮春日的憂鬱》到《幸運星》《搖曳百合》等等，普通的美少女（無論年齡）的日常生活（到《男高》，男高中生活的日常也被納入其中）成為空氣系動畫所要表現的主要內容。為什麼難以忍受的日常卻能成為日常系動畫的主要內容呢?

答案其實非常簡單，也就是說——《日常》中的"日常"，並不是日常的日常。

換言之，日常系動畫中所表現的日常，並不是真實的日常生活，而是一種 非日常式的有關日常生活的擬像。

在追求"空氣感"的《涼宮》之中，涼宮春日如此說到，

「我對普通的人類沒有興趣。你們之中要是有外星人、未來人、異世界來的人、超能力者，就儘管來找我吧！以上。」

春日無疑是渴望著非日常存在的，但是在古泉一樹這個被造者看來，春日卻是一個極端理性的存在——作為無所不能的存在，如果她不是理性的存在，恐怕如今的世界早就亂了套吧——古泉如是評價。而對於現實世界中的我們大多數人而言，我們或許並不具備春日那樣改變世界的能力，但作為毫不知情的她的想法也正是同樣無知的我們想法的寫照，

"在那之前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在某一點上有特別之處的人，和家人在一起很開心，特別是我所上的學校，我所在的班級，我一直認為那是由世界上最有趣的一群人組成的，但是那時我終於注意到並非如此，班上發生的我認為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也只不過是在日本各處的學校中都發生過很多遍的小事而已，從日本全國人的角度看來只不過是很普通的事而已,察覺到這一點之後 我突然覺得我周圍的世界彷彿褪了色一般，不論是晚上刷牙睡覺,還是早晨起來吃早飯,一想到這是到處都有的 大家都在做的日常之事,不論什麼事都會馬上變得無聊起來。"④

作為一般人日常存在的我們，毫無疑問是真正渴望著非日常而存在著的。而日常系作品正是依靠著此種邏輯發展開來。恰如鮑德里亞所言

作為封閉（Verborgenheit）的日常生活，沒有世界的幻影，沒有參與世界的不在場證明，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它需要這種超越所產生的一些形象和符號。我們已經發現，它的寧靜需要對現實與歷史產生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它的寧靜需要永久性的被消費暴力來維繫。這就是它自身的猥褻之處。⑤

對非日常的渴望和對封閉的日常生活的不滿，恰恰造成了在消費主義下，空氣系動畫的誕生與壯大。

儘管《涼宮春日的憂鬱》或許還算不上真正的日常系作品，相對於之後的完全日常化的日常系動畫而言，它還擁有著相對完整的主線劇情，主人公之中還有像吐槽役的阿虛，以及古泉這樣的男性角色。日常尚沒有完全被"風景"化。但是日常系的核心要素業已出現——即春日在故事中所不斷經歷的非日常式的日常。

「日常」——作為"風景"之日常

讓我們回到日常系最早的緣起之一《阿茲漫畫大王》上

我們今天偶爾脫口而出的日常系是21世紀最初的幾年伴隨著《阿茲漫畫大王》的熱播而逐漸流行起來的⑥

在這部四格漫畫之中，主線劇情被完全消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永遠不可能完結的日常生活，而為後世阿宅們所熟知的蘿莉，御姐，眼睛娘等萌屬性逐一出現，而其的主要內容，就是各色屬性美少女在校園中的日常生活。所謂的「萌」元素成為了阿宅所觀賞和消費的對象。而值得注意的另一點在於，其最早是以四格漫畫的面貌出現的，而相對於其他形式而言，四格漫畫相對於讀者的距離感無疑是最為疏離的。在四格這個沒有帷幕的劇場之中，各色美少女在台上各自表演不存在於現實之中的日常生活，成為了觀眾所欣賞的景觀和「風景」。日常就如此被風景化了 ，成為動畫和漫畫的一部分，成了被消費的對象而不是我們所經歷的日常生活。

而在《涼宮》之中，作為景觀的「日常」又回到了日常之中。涼宮春日在故事之中經歷的無疑是日常的日常，儘管她恣意妄為，甚至是世界的造物主，但卻確實經歷的是如同我們一般平常的日常生活。但是故事中的其他人物卻毫無疑問經歷著這樣或那樣，在日常的春日的影響下所造成的非常的日常生活。而這種成為了「日常」的非日常的或者說風景化了的日常擬像，正是涼宮的核心內容。

而在09年，尤其《輕音少女》完結的10年後,日常系作品數量開始爆發。⑦

而在《幸運星》和《輕音少女》之後，日常系之"日常"風景才真正成為賣點，成為被阿宅們所稱呼的「萌即正義」的一部分。「日常」才在其受眾之中完成了「風景」——也就是非日常的「日常」觀念化的構建和普及。

"日常"的背後，無所事事的日常是如何誕生的？

自20世紀90年代一降，日本經濟一轉攻勢，進入了長時間的停滯狀態，而隨之而來的，便是年輕世代的普遍貧窮和下流化（指階層和階層意識的向下流動），日本進入了「下流社會」的階段。

年輕世代在富足的社會之中卻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日本社會的非正式僱傭的比例增加，而年輕人在非正式僱傭中的比例也日趨增加，即便是對於獲得正式僱傭的年輕人而言，也不得不面對比父輩大的多的壓力（更重視競爭的企業以及始終沒有什麼變化的日式等級制度）而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之下，日常系動畫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反映著社會現象而繁榮起來了。

對於如今的日常系動畫的受眾而言，相對於忙碌而無趣的日常生活，日常系的動畫無疑是一種架空了的理想日常的擬像，美少女之間的可以說是沒有盡頭無所事事的嬉鬧日常成為一種勞動後的慰藉，也成為其繁忙的工作之後的無所事事日常的一部分。

「日常」——一種我們的非日常生活

日常系動畫在看似無趣的日常生活背後，實質上隱藏著為我們所欣賞的美少女的有趣日常——也就是所謂「萌」的存在，而我們在欣賞著這類日常的同時或許最終形成了介入其中的幻象，而這——也就構成了我們的非日常生活。

然而這樣的非日常，充其量也不過是對我們所渴望的非日常的「日常」擬像罷了。

參考文獻:

①維基百科「空氣系」詞條

②賦妄想以有形 NHK《空中殺手》紀錄片

③⑤鮑德里亞《消費社會》

④《涼宮春日的憂鬱》中春日的話

⑥⑦《二次元狂熱》第110期 @冬目昇 有關空氣系的文章《在不一樣的空氣里自由呼吸》

注:本文有關「日常系」和「空氣系」歷史的部分參考自 @冬目昇 的專欄文章，特此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