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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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劍就有鬼，是為劍鬼。

2.

以至親至愛之人祭劍，魂魄消散，善惡兩分。

善者為劍，可斬鬼；惡者為鬼，可殺人。

3.

十歲時，父親出門遠行，歸來時送我一把劍。

劍身古樸，卻吹毛斷髮。

我見之即喜，卻也莫名的難過。

因為那日後我再沒見過母親。

之後，父親整日買醉，家族生意也一日不如一日。

終於整個許家衰敗了。

老屋賣掉的那天，父親說他這一生悔恨太多，儘是遺憾。

他聲音深沉，是看不見的海。

4.

那年，江湖上厲鬼橫行，幽魂索命。

天下惶惶不安，唯恐一個不覺，便葬身鬼腹。

父親歸隱市井，借著舊日余錢，開了家私塾，整日教書為樂。

我也持劍入江湖。

彼時，我一十八，鮮衣怒馬。

5.

又過幾年，江湖興起了劍巔之爭。

劍巔，劍之巔峰。

北國的老劍客，大沼的獨孤劍聖，空山的劍仙，海外蓬萊的劍魔……一個個聞約而至。

一時間，風雲激蕩。

就連我，都收到了請柬。

「三月九日，翠微山莊，拔劍出鞘，試問天下。」

——劍嵐，許九收。

6.

「許兄……」

「閉嘴！」

我的朋友不多，唐胡陸勉強算一個。

唐家二十三子，唐胡陸。

人稱，劍嘮。

江湖中會使劍的人很多，劍術出神入化之人也多，卻少有人得到名號。

除了唐胡陸，此人以極端的碎嘴聞名江湖。

對劍時，快劍攻身，碎嘴攻心。

如露如電，碎屍萬段。

7.

去翠微山莊的路太遠，我們只好露宿荒林。

唐胡陸躺在一根樹杈上，嘴裡叼著根草，仰望滿天星河。

我在生火，看著黑夜裡火焰無規則的跳動。

唐胡陸突然開口道，許兄，你當初是為什麼進入江湖的啊？

我一愣，這個問題我從未想過，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唐胡陸見我沉默自顧自說起來，許兄，我當初入江湖，可是要讓我的名字傳遍天下，千百年後都有人聽到風在誦我名，草在搖我聲……

8.

我是為什麼入江湖，是因為一個人？

我也不確定。

9.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本是晴朗的夜，雲遮不住月光皎潔。

可在剎那，烏雲堆積，投下一片陰影。

我渾身汗毛戰慄，騰身而起！

有東西靠近，而且很危險。

唐胡陸顯然也感知到了，躍上樹頂，眺望林海。

一道黑影，若有若無。

突兀出現在唐胡陸身後，沒有重量似地貼在他身上，溫度都降低幾分。

「是鬼。」一柄劍刺穿了唐胡陸的胸膛，帶著血刺穿了鬼影！

10.

一聲凄厲的慘叫驚起大片飛鳥，唐胡陸悶哼一聲從樹上落了下來。

近乎同歸於盡的攻擊，暫時逼退了那隻鬼。

你在這裡療傷，我去追，那隻鬼受了傷逃不遠。我說。

唐胡陸點頭：許兄小心。

我躍上樹梢，逐鬼而去。

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鬼，此前雖也多次聽到傳聞，做好了準備，但真實面對卻仍少不了一絲興奮……與緊張。

11.

鬼影速度不快，至少比我全力追趕快不了多少。

中途雖追丟了幾次，但也勉強跟了上去。

直至一片湖泊，那道鬼影終於停了下來。

我持劍而上，劍氣縱橫。

劍光閃過，成片的樹榦傾倒。

卻沒有傷到鬼影分毫。

鬼影閃爍，瞬間就跨越三丈距離出現在我面前。

我持劍橫檔，竟發出錚鳴之聲，一股大力襲來，我倒飛出幾丈遠。

一口鮮血忍不住咳了出來。

鬼，竟這般恐怖。

12.

鬼，一種怨毒戾氣凝聚之物，由純粹的惡組成。

自誕生的一刻就是人類天敵，不死不休。

同樣，鬼亦是沒有靈智的死物，只遵從本能。

但在交手的電光火石間，卻看得出這隻鬼在有意地與我糾纏，像是在拖時間。

我心緒百轉，這隻鬼誕生了靈智？

如果一切推測建立在在鬼具有靈智的基礎上，那鬼很可能不只一隻，他在調虎離山！

分而擊之。

我轉身欲回，卻被纏地密不透風，鬼影幢幢，猶如鐵壁。

果然，封死了我的所有退路。

我嘆了口氣。

突兀間，眼前又出現了兩道鬼影，陰森滲人。

麻煩了。我喃喃道。

13.

雨開始下了起來，淅淅瀝瀝打在樹葉上。

我持劍資，立於湖面。

不敢一絲一毫大意。

衣襟早已破破爛爛，染上血痕。

還有更多的鮮血從衣服下滲出，不用看也知道傷的不輕。

我拔劍，又收劍。

拔劍術瞬間洞穿一隻鬼爪，但我的左臂卻被另外一隻鬼影纏上，撕肉，斷骨。

一隻臂膀算是廢了，我飛身落入湖心島上，心裡有了一絲死志。

恐怕在劫難逃了……

雨下的更大了。

14.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砸在湖面，泛起漣漪。

林間泛起淡霧，朦朧如畫。

三隻鬼彎著身子蹲在地面上，一瞬間目光都緊盯著林中，不在關注我。

我側目望去，鬼影發出凄厲的吼聲，弓背挺直，像只發狂的豹子。

似是林間有什麼比鬼怪更恐怖的東西。

霧漸漸大了起來，卻傳出悠揚悲涼的竹蕭聲。

一道比霧更朦朧的身影踏著滿湖漣漪一步步而來，他背著一把油紙傘，卻不打傘。

扎著一頭長髮，卻看不清面容，只能透過迷霧看到那雙比雨更清澈、更悲傷的眸子。

雨中雅士，丰神如玉。

隨竹蕭聲起，他抬了一下手指，像是在彈琴。

一種空靈的琴音憑空入耳，悠揚婉轉。

卻見一隻鬼影瘋狂嘶吼，而後像是被無形劍氣梟首一般，頭顱拋起。

湮滅消散。

又是兩道琴音響起，兩隻鬼影砰然炸散，隨風而去。

男子這時才登上了湖心島，目光望著天的盡頭。

沉默如豐碑。

15．

許兄，你沒事吧？唐胡陸捂著胸口的傷緊隨著跟來。

我先是對男子行了劍禮，又看向唐胡陸，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唐胡陸吐字飛快，說清了前因後果。

當時，我逐鬼而去後不久，唐胡陸就看到又是三隻鬼影迫近，瀕死之際，男子來到，解決掉鬼怪，唐胡陸怕我遇到危險，又拜託男子來救我，這才趕到。

我長舒一口氣，誠懇道：多謝少俠相助。

男子道：不必謝，我在釣鬼，與你無關。

他在釣鬼？我心中大震，原來如此，我心中的謎團解開了。

鬼在釣人，男子順局謀篇，反來釣鬼，從而一網打盡。

所以他才能及時出現，因為這一切都在他的謀划下吧。

這個人，比鬼更恐怖。

16.

離翠微山莊還有七八日腳程，我們卻不敢隨意露宿荒山野林了。

男子離去後，我們沒有絲毫停留趕往翠微。

路上，快馬加鞭。

夜裡就睡在驛站，燭火微晃。

天蒙蒙亮就又上路。

終於在試劍會開始之前來到了約定地點，翠微山莊。

此時，人已到來不少。

背著重劍的壯漢、腰佩軟劍的女子、還有拄著拐劍的老頭……絡繹不絕。

名號，姓名。門口負責登記入冊的小廝這句話已經問了幾百遍。

劍嵐，許九。

劍嘮，唐胡陸。

登冊後便有小廝帶我們入住，靜待試劍會的開始。

17.

入夜，唐胡陸神神秘秘地拉著我說：許兄，我白天出外探查了一番，發現了不少名人哎，那天搭救你我的男子也來了，而且我還打探出了他的信息哦，怎麼樣想知道嗎？

我白眼：說。

唐胡陸：他叫廖青衣。

劍痴，廖青衣！

18.

廖青衣，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江湖上僅存的傳說之一。

人生三十年，十年痴於情，十年痴於劍，故為劍痴。

相傳，他年少時曾深愛過一個女子。

她愛吹簫，他愛彈琴。

琴瑟和鳴，天作之合。

但礙於門楣，礙於羞恥，他始終未曾表露過心意。

在花還開的明艷燦爛的時候，陽光透過樹葉，照在他中意了許久的她的臉上。他卻鼓不起勇氣上前，後與她擦肩而過。

此生再無相見。

後來，他得到了一把劍，一把傘中劍。

祭劍者是她。

被廖家祭劍、春光明媚的她。

這時他才明白，她也像他愛她般深刻地愛著他，他哭了三天。

他止住哭聲的時候，第一場雨剛好落下。

雨聲下，簫聲起。

他握劍殺上廖家，自絕血緣，雨水沖刷著一個流血的夜。

也是那日，他從痴情而絕情，從而痴於劍。

只是，此後再有下雨天，他再未打過傘。

也再未讓傘淋過雨。

19.

他怕傘會淋雨，他會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