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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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抗文學經典《海的沉默》名氣比他的作者維爾高的名氣大多了,維爾高拿到了1944年的費米娜文學獎,但這個獎項除了頒給他(出版人)以外還頒給了午夜出版社,費米娜文學獎頭一遭,用以表揚午夜出版社在維希政府審查、宣傳下的秘密出版。後來維爾高和薩特簽署發對阿爾及利亞戰爭的《121宣言》,抗議在阿爾及利亞施行酷刑的法國士兵,為此,維爾高拒絕了法國政府的榮譽勳章,後來也牽扯出薩特和加繆在法屬阿爾及利亞問題上的恩怨糾葛,不提。
《海的沉默》
《海的沉默》寫得極隱秘、剋制,敘事在其中自由流淌,故事簡單——納粹軍隊佔領法國,一名納粹軍官住進了老人與侄女的屋子,而老人與侄女用沉默回應著軍官的所有話語和動作。
開頭用形體差別巨大的兩個士兵、談吐不清的語言曖昧法國、德國的關係,整個故事裡,老人、侄女一句話未說,無論是軍官熱情洋溢的自我介紹還是強烈炙熱的問詢請求。
沉默在繼續,如同晨霧,越來越濃。濃密而凝滯。我侄女一動不動,我也是,屋子裡因此死一般地靜。軍官不知所措,也一動不動,最後,我看見他的嘴角現出微笑。他笑得很認真,一點沒有諷刺的意味。他做了個讓我看不懂的手勢,接著把目光投向我侄女,她依舊筆直僵硬地站著。趁此機會,我好好打量了一番他魁梧的側影和細高的鼻子。他半張著嘴,我看見裡面露出一顆閃閃發光的金牙齒。最後,他移開眼睛,望著壁爐的火焰,說:「對熱愛自己祖國的人,我懷有崇高的敬意。」忽然,他抬起頭,凝視著窗子上方的那尊天使雕像。「現在我該回房休息了,」他說,「可我不知怎麼走。」我侄女打開那扇朝向窄樓梯的門,順著台階一級一級往上爬,一眼都不看他,彷彿他不存在。軍官跟著她。我這時才發現,他的一條腿是僵直的。
故事中,作為敘述者的老人、侄女彷彿像時間、空間里的雕像一般,在客廳里佇立不動,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屋子裡每天重複著同樣的場景,流程他先敲門、進來、隨便說上幾句,有關氣溫類的關緊要的話題,不指望得到回答,環顧四周,打量侄女,最後,在永遠得不到回應的「祝你們晚安」中離去。
作為權力象徵的父親影響了軍官對法國的判斷 ,軍官對於法國的感情在戰爭轉變成愛,如遠方的公主,他父親以前是偉大的愛國者,參加了上次德國大敗的一戰,但是,父親仍然喜愛法國、甚至法國的政治家。父親思想激進,期願是把德國和法國視為一體甚至聯結整個歐洲,試圖賦予這場非正義戰爭非凡的意義。
不斷往場景中添加細節,他幾乎不穿著軍裝出現在他們面前,總是換好便裝。在壁爐的火焰前面,感受熱量,用低沉的嗓音談論祖國、音樂、文學以及沒完沒了的獨白,他從不試圖得到任何一個回答、一個點頭、甚至一個眼神。他把法國文學家們和德國音樂天才們作對比,以期在其中尋找德國、法國的聯結的必要性和互補,無比著重「膽怯」的情緒,且他說了那句激昂的宣言:
我很高興在這兒遇到了一位高貴的老人和一位沉迷的女士。應當戰勝這沉默,這令我其樂無窮。
各類文學作品運用,原典對照。維爾高由《麥克白》來確認軍官眼中的「事實」,德國把偉大和自由還給法國,德國也獲益良多。軍官堅信法國、德國會在結合中變得牢固和獲得偉大,援引和互文童話《美女和野獸》用以例證。
「從一個乘著大型裝甲車往夏爾特爾發起衝鋒的人嘴裡,竟然會聽到這些事兒,也許你們不信......可這是真的。多少事在德國人的靈魂里一起翻騰,甚至在最好的德國人的靈魂里!他多麼希望能夠得到統治......」他重新露出微笑,一個淡淡的微笑,它漸漸讓整個臉龐都煥發出光彩。
這種結合中凸顯了一種種族、人物、在情感或是某種感受上的獨特——專一性。即,認為德國擁有這類的性質,與人類不相適應,通過德國音樂、音樂家巴赫來說明的。在他身上揮之不去的——旅行者、或是征服者的身份。他迫切地想在民族認同、國家認同上征服法國,軍官在其中並不單純代表著德國,用各類人物態度和情緒來區分細微差別。軍官訴說的真誠感、長足的堅持,對於法國的發現,宛若敘事長詩,從不粗魯的喧嘩或是污言穢語來撼動縈繞不去的沉默,即認為著自己以一個救世主的身份出現,解救侄女和老人。他追溯到以往的城市、祖先、窮極感受的表現形式,輔以自己的經歷,以及政客的態度,對於音樂、隱喻的國家象徵的侵犯,把成功和心靈一分為二,此時卻被沉默悄然分離。即、軍官的行為在於把他者作為痊癒、療慰的手段,反覆地給自己確認,執著地認定這出於愛——一種彼此的愛。
沉默不止體現在三人相處的屋子裡,還出現在更龐大的機構、組織和他們兩人之間、出現了更加非主動的沉默,其中更多情緒表徵為無奈。里中醞釀著某種懊悔與不安,沉默扼殺了所有內心感受。
他們對我說:『您沒明白我們在欺騙他們嗎?他們就這麼說的。一字不差。 Wir Prellen sie(德語,意為「我們欺騙他們」)。他們說:『您不會認為我們會愚轟地任由法國恢復元氣、再來侵犯我們的疆界的,不是嗎?』他們大笑起來。他們半開玩笑地拍著我的後背,一面看著我的臉說:』我們可不是音樂家!』
他的聲音,在說這最後一句話時,顯出隱隱的輕蔑,我不知他是在表達對那些人的蔑視呢,還是在模仿那些人說話時的腔調。
沉寂、倉促、被等待的敲門聲,彷彿各種難以抑制的激動、相互矛盾、變幻不定的願望,他勢必要打破沉默,他又的確讚賞這種頑強的沉默,而老人和侄女彷彿都在保存那份驕傲和尊嚴,此時老人和侄女之前甚至需要互相鼓舞和暗示。細節轉變為其中種種跡象,一直練習《第八首前奏曲與賦格》鳳琴曲的侄女,在軍官的解釋之中,他們對於這些都有了更多的理解,且在比較之中產生了一種內在需要促使了下定的決心。
在最後,他出現,反常地穿著軍裝,老人和侄女都極為驚詫,即最後在失敗的邊緣他仍在嘗試,在失敗之後,他覺得在這一百多天里所說的一切,他們聽到的一切,都應該被忘卻,但是沉默是如何被敘說的,又該以何種方式忘卻呢?
他在告別的時候,他無法忍受曾經讓他感受到溫馨和美好的屋子和火光,目光對著地面,說出了他在其中遭遇到的沉默——無邊的沉默,言語和行為的沉默淹沒了他。「勝利者的嘲笑」在他這裡無影無蹤,他認識不到德國的欺騙,也無法理解法國的頑強,音樂家和文學家的奇妙象徵被政客和愛國士兵捏得粉碎。政治不是詩人的幻想,沉默的反擊,在於不屑、摧毀,不僅僅是對法國的摧毀,而且是對靈魂的摧毀。以及在漫長的絕望之後,就是沉默,同時,法國書籍在比利時、荷蘭禁止出版,不僅佩吉、普魯斯特、博格森,其他作家,法蘭西的文學統統包括在內,即軍官認為法國靈魂的火焰即將被政治撲滅,撲滅照耀歐洲的火焰。
同時與開頭士兵和照應,他和他那情同手足的朋友,不正暗指法國和德國?其中音樂和詩緩慢交疊,他睿智而浪漫,最後給「我」朗誦他的詩的他變成了那樣,而為他演奏歌曲的「我」參加了戰爭,如此,不正是戰爭、政治對於文學、音樂、兩個靈魂之間的摧毀嗎?以及對於力量、征服的具象指引,體現為工業和貿易的恐懼。最重要的一點,抵抗的必要和沉默的意義。征服,力量就夠了,而統治,需要付出精神的代價。且軍官執拗地認為精神的表現形式是多樣的、永生不滅。
如海磅礴的沉默,像是屹立不倒的屋子,在軍官顫抖、僵硬的劇烈的屈服里,如同剝落牆面的灰白塗層,簌簌掉下。
祝你們晚安,別了。
最後,這篇故事被維爾高獻給詩人聖波爾魯。他的女兒被納粹士兵強暴了,他也在悲傷的情緒中離去。這部短篇集的意義,真實、記錄大於文學的,它重新描寫那些易於接受、自然而然的「奇蹟」,同時作者似乎不大明白,沉默、用第一人稱寫來繞口得多,在佔領時期的,無法生存的境況,令人厭惡的窒息,但是在寄託更多的期望之後,是無助的動搖和絕望。
作者接觸到的朗多瓦上尉,性格高傲有著對君主專制的信仰和對人民的不屑,無論是共和國的不幸還是暴政的得逞,且維爾高相對讀者來說更清楚自己的寫作缺乏洞察力,當時他經歷過一個軍隊食堂,那是法國的寫照,懦夫、奸人和惡人高談闊論,其他人只好沉默以示抗議。而在上尉那裡,他觀察出深邃與威嚴,而自己的壓抑源自壓抑本身,且在無所事事中越發強烈, 他從軍隊食堂里的法軍軍官他們在戰爭的潰敗並沒有摧毀他們對於優先權的嗜好,它們的競爭更加物質化,期許從整體的混亂和難以控制的局面中得到某種東西,作者在這種情況里,生活早如此永無止境的日子裡,能有幾分鐘時光過得快一些,過得不那麼沉重。故事的誕生在於,試圖想像這是一個徵兆,吸引人又易懂的徵兆。以及神秘、深邃,在黑暗日子的黑暗走廊里,絕望如同一件沉重的大衣,突然從肩頭滑落。
德斯配拉多上尉的臉似乎因此而變得慘白——永遠這樣慘白。他蒼白而僵直。僵直,是因為有一處舊傷,使他每次轉動腦袋時不得不同時轉動肩膀,他更加蒼白,是因為他有一處傷疤,傷疤將他頭髮花白、鬥牛士般英俊的臉龐一劈為二,順勢劈開了有眼,就好像帶著一柄獨眼鏡。
除同名短篇《海的沉默》外,還輯錄了另外六部短篇,
《那一天》
借著各色環境、事物的描寫,搭襯著小男孩的動作、嘗試,從童真切入,卻把不安、變化夾雜在男孩的揣測和試探里,而這一切不安在於「爸爸太講規矩了」,所以一切的異樣都顯得如此反常,爸爸在一動不動的坐姿里,看著湍急的河水,講述不斷遠流的時間。最後反打一槍,提出開頭媽媽一直在爸爸離家都放在陽台的天竺葵,描出完整的流轉,把情緒和行為都划上一個完美的閉環,如此,故事暗貼情緒奇峰突起,是維爾高的手法。
小孩回到拼圖旁邊。他坐在地上,尋找那隻缺的眼睛。他哭了起來,默默地哭著,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找到了那隻眼睛的拼圖,拼在了合適的位置上。帽子更容易找到了。他使勁兒用鼻子吸氣,盡量不發出聲音,一滴淚流到了嘴唇上,他原了一下,很咸。帽子的羽毛,最難拼了,永遠分不清楚是正面還是反面。一滴淚水落在羽毛上,往下滑,滯留著,懸掛在那兒,就像一滴露水。
《夢》
維爾高的寫作有一個特點,是某種意義上的缺點,即聯想因為戰爭、政治、人權聯結過多而蓋住了最根本的洞察,但這點在《海的沉默》上全然無蹤,相比下來他寫以各類聯想串聯的短篇,更得心應手些。他能迅速描繪一幅圖景同時不失細節。有附身蝕骨的氣氛。
《夢》中反覆提及和比較「感受」與「聲臨其境地體會」間的區別,同時無比尖銳地提到封閉的法國,席捲而至的戰爭,用純粹內聚焦的寫法,他的風景刻畫依託在情緒上,各類情緒催發各色風景,以此,反向證明一種模糊、廣泛的意識存在,用在某些幸運夜晚的沉睡參與這種包羅萬象的姿勢存在,夢境里昏暗的霧氣里迷失,如跗骨之蛆般的厚重,對夢境中人形的觀察。場景切換,一如夢境奇怪的摺疊和展開,仍然是幾乎沒有言語的短篇,但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這其中有各類象徵和動作暗示,而海的沉默則是依靠各類自顧自說和神態自我省覺,獨自行走,蠟黃、滿是傷口的皮膚,腳下的屍體,黑人和眼圈漆黑的盲人,仰面朝天,目光黏滯如章魚的男人,啜泣的孩子,即,夢境之中,一切是如何發生的,我也彷彿如夢境里的眾生一般,肩扛重物,仿若背負陰影和記憶,重物撕裂皮膚,壓垮骨頭,將難以忍受的疲憊和殘酷的希望變得無法忍受和痛苦。
難道這從未使你痛苦過嗎?當你在那些幸福的時光里,躺在溫暖的沙灘上享受陽光的沐浴,或是面對著一盤佐以濃烈的勃艮第葡萄酒的雞肉,抑或在咖啡豆氤氳的香氣里,大家圍坐在一起,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興奮而隨意的閑談時,你偶爾會想到這種簡單的快樂並不是如此自然而然的事情。這讓你不得不想到印度或其他地方死於霍亂的人們;或是想到中國中部地區的村莊正一個接一個地鬧著饑荒;或想到日本人虐殺的無辜百姓,被關進機車的火箱里結束了生命。
《虛弱》
這篇獻給本傑明 克萊門科斯。
以身體孱弱、肉體虛脫為引,這篇寫法在小說長河裡,是很常見的。但維爾高,太特別了,所以在他的創作史里,反而顯得格格不入。用言語調動情節,結構中鋪陳細節,是傳統、平行式表達的寫法,他簡直在花費整篇小說的篇幅,試圖再現一種狀態——極度虛弱的狀態。但他同樣也借用原典,生髮議論,將作品中的悲劇和輕率的目的、無法預料的行為連接起來。同時,法國文學帶來的更多是陰影,以及輝煌之下的記憶。(《彩圖集》、《克萊芙王妃》、《斯萬的愛情》《帕瑪修道院》),聊到了老虎和鱷魚的戰鬥,其中,反覆倒騰各類司湯達、波德萊爾、紀德和瓦雷里,但一切以冒充聖人、莊重的思想家和詩人結束,同樣,主人公和我們一樣失去了閱讀的樂趣。
我水遠忘不了這漫長的幾分鐘的沉寂。天氣很熱,百葉窗關上一大半,以保存即將散去的涼意…i一隻昆蟲一不知是胡蜂還是大黃蜂一不停地撞著氣窗,它那荒謬的固執讓人無法理解…,…·雷諾還是什麼都沒說,一個字都沒說。他陷進沙發里,看著我。他是在看我嗎?那目光如石頭一般。整個人就像座大理石雕像:嘴唇緊閉著,鼻子細長,一束朦朧的光線照在他的額頭上,因從樹林那兒射進來,使額頭散發著微綠的亮光…...
《馬與死亡》
這篇應該是維爾高敘事最出色的,通過路途行進、地點變化來完成敘事的流轉。人們對於地理位置、歷史原因有一種置身其中的敏感,所以「我」會想著報復街道,從照片——無法檢驗真假的證據去還原故事,把希特勒在夏約宮的剪影作以指示,故事簡短。情節意外,同時顯得意味深長,對於希特勒、墨索里尼或者弗朗格,做了恰到好處的留白,不再描述老婦發出的驚恐喊叫和難以置信的種種舉動,彷彿門後的是拿著長柄鐮刀和裹屍布的死神,下頷上還掛著陰森森的冷笑。
《凡爾登印刷廠》
作家們很有趣的一點,他們有創造一個小世界的魔力,這種魔力除了閱讀、窮極的想像可以獲得以外,多半是他們經歷過類似的場景,且在其中甚至借著結構和風格在作品裡重現,很有趣。托爾斯泰寫各類貴族禮儀手到拈來,因為他就是俄國伯爵;村上春樹喜歡寫海灘邊的小酒吧,裡面放悠悠然的爵士樂,因為他大學畢業就開了一間爵士樂酒吧;老舍寫老北平繪聲繪色,因為他是滿族正紅旗人。但還有些作家寫法更有趣些,昆德拉的小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告別圓舞曲》這些,結構編排章節設置多為五、七、八是樂章的路數,只因父親是作曲家,他能把樂感復刻到寫作的節奏上;赫拉巴爾寫《無比喧囂的孤獨》和《甜甜的憂傷》時,把他自己在粉碎那些文件的經歷和兒時記憶穿插在一起了,題材和思想黏在一起的展現。維爾高的《凡爾登印刷廠》、《海的沉默》大致如此,他也因在午夜出版社做的貢獻拿到了費米娜文學獎。
把各類黨派之爭,和獨裁寡頭們拿在一起,開熱愛秩序和祖國的玩笑。凡爾登,1914年,這個地方是最慘烈的戰場。參加戰鬥的文德萊斯,就像戰後的凡爾登,需要截肢以保住另一條腿,經營印刷廠、同時反對賦稅、同時提防共濟會的盜竊、布爾什維克的破壞。細節和線索暗示各類危機,歷史上的政變、黨派鬥爭和國家戰爭彷彿都被微縮在小小的印刷廠里了,包括軍隊的指揮權,這裡上演了一出出鬧劇:遣散德國人、老兵友好成員的閑談、對於猶太人的好惡、戴高樂對於那些拘禁犯人的維護。印刷廠里瀰漫不正常的氣氛。這裡特別的一點在於,雖然對話貫穿全文,卻由每個單獨的視角展開敘事,所以情緒在其上飄蕩,時斷時續,最後結構拉開成一種一人視角VS各色人等綜合的反差。
慕尼黑危機在印刷廠引發了很尖銳的問題。「這是恥辱,恥辱,」達科斯塔說,他繃緊了的嘴在小鬍子下顫動著,淚水模概了他黑亮的眼睛。「我們走吧,走吧,」文德菜斯說,應該公亞點幾看問題,「如果捷克人虐待他們,那麼蘇台德區也是如此!希特勒沒有錯。」「那麼猶太人呢?他們在德國沒被虐待嗎?我們應該為他們做些什麼嗎?」達科斯塔抑制住怒火說。「看看情況,」文德菜斯說,「這都是共產主義的宣傳那蘇台德區就不是宣傳了嗎?老闆,老闆,我跟你說:放棄吧,我們走得遠遠的。三年後我們就會是附庸了。」「附庸!」文德菜斯大發雷霆,「庸!我們不已經是附庸了嗎?因為猶太人和共濟會成員?」接下來便是一片讓人難以忍受的沉寂。他的老闆帶著一絲諷刺看著這個有著猶太共濟會成員身份的職員……文德菜斯覺得有點轟,他在衣服口袋裡翻找著一支根本不存在的煙斗,把他的小圓眼睛都到他紅色的小鼻尖上,動了動他那被煙熏黃了的鬍子下的嘴唇。
《漫步星空》
這篇寫得有點太過了,維爾高仿若收不住自己的筆,很多優秀作家都會有這樣的作品——最能反映他們野心、創作慾望和追求的作品,通常並不是他們最凝練的作品,原因除了自己無法掌控以外。更多在於在內核探求走的太遠,結構和敘事在其後跌跌撞撞,或是後者佔了上風。
由疑問起,大方地討論敘述原因,史詩感勃然生髮,如《天問》、《伊利亞特》。維爾高一直反覆書寫法國、德國的知識、歷史和聯結,所以幾乎他的所有作品裡都會對大仲馬、巴爾扎克、歐仁·蘇他們提上一嘴巴,同時又對博洛尼、巴赫、歌德他們讚不絕口。他自己藝術追求是接近於《巴黎的秘密》那樣的青年時代和激情,再襯上,《藝術橋的孤兒》那種令人振奮的幻想,即把法國的正義、自由與德國夢想、偉大聯結到一起,合二為一。所以他會喋喋不休地談論那個智慧、公正、自由絢麗國度上的孕育夢想、振奮靈魂的作品和作家們,還能拖出柏拉圖和基督徒來爭論一番,其中人物又被「愛」驅使,看清事物真相,不斷譏諷人民被強制移交的法國和迷惘、固執的德國觀感,他在其中平靜、理智地調侃法國的自由、正義「捍衛者」們,從中流露真摯的期許和和他感受到的悲傷、羞愧。他看到激情的局限,愛和熱情總是帶著憂慮,社會上掩飾不安的心態和「你是我們中的一員」的同化。
因為就算他能忍受一路的風塵,山中的霧氣,一天末了那可怕的疲憊;能忍受暴雨、狂風、烈日、因鞋太緊而磨破出血的雙腳,漫漫難熬的長夜,炎熱,還有乾渴;至少他無法忍受,在到達確定的旅行終點的時候,自己拖著一雙疲憊不堪的腿:飢餓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一直保持活力、精神飽滿!因為目標是,當然,首先是,法國;但是,更確切地說是,巴黎;而那個地方,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奇妙的國度,那裡有經常縈繞在他的思緒中的、孕育他的夢想的、振奮他的靈魂的——藝術橋。
談論戰爭、士兵戰死對於家庭和國家的影響,父親的痛苦和愛國者的高尚。沉默和無法下定決心的談論讓所有人都籠上受傷的情緒,當時社會解決方法是,讓勝利者敗壞自己的名譽,讓失去兒子的父親大談特談他驕傲的資本,政治避難者去干損害別人名譽的交易。敘述之中,生出一種安逸的懶散勁、可怕的現實感和接近虛幻的不真實。
托馬斯之所以能擺脫令人振奮的幻想,面開始作育一個重大的快擇,這也許得益於在他快到十六歲時聽到的一次交談,就在德刀的老房子里。他聽到他的媽媽和叔叔輕率又殘酷地少排了他的命運。他把額頭靠在玻璃窗上,看著峭壁下,摩拉瓦河費力地把碧綠的河水衝進多瑙河泥濘的水流中,他的生命從此以後將以這多瑙河為背景而展開。可怕的多瑙河!哦!他愛她為何你不是從法國來呢?他想著。至少我們時不時地可以期望看到那些飄著三色旗的歌船或拖船開過,它們都來自那奇異的四方!但是,沒有,不會有,只有奧地利和德國旗子的顏色。而羅馬尼亞的國旗,那條黃色,嘲諷似地橫亘在藍色和紅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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