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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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

文 @川明

我死了。

但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死去的，因為我早已喝了孟婆的湯。

他們說我是慘死，死得血肉模糊，這樣的人，能夠留在陰間擔任鬼差一職。

陰間的事實和我們想像的都不一樣。人們都認為黑白無常只有兩個，然而陰間的鬼差其實有很多，一黑一白各自成隊，輪換接班。我的搭檔是一個叫老白的鬼差，他總喜歡坐在忘川河邊飲酒，一坐就是一天。

「老白，有魂了。」 我穿上黑袍子，拿出一份文件。

老白一聲不吭，只是晃了晃酒罐子，三兩口吞下余酒。「走。」

我曾問過老白他是否還記得過去，他只是不說話，喝酒。然而那雙有神的眸子和溫熱的酒，都讓我相信著老白和其他的鬼差是不一樣的。

我為什麼要說不一樣？

因為鬼差是沒有人情的，記憶連同感情，一併喝下了肚，化解在一碗湯里。閻王說，如果一個鬼差擁有了人情，便失去了鬼差的身份。

「今天去哪？」老白問我。

「市綜合醫院。」

「我真是去膩了這個地方。」他打了一個嗝，帶著未化的酒氣。

我翻開冊子，照片上印著一個模樣甜美的小姑娘，論年齡約莫十二三歲。

「穆小雨，市醫院三十四床，心臟疾病，一時三刻走。」老白掐著表，等待著一時三刻，這個小姑娘結束生命的時刻。

我轉過頭去，不再看穆小雨酣甜的睡顏，我知道，這種感情在人間叫做不忍心。

「爸爸。」身後傳來了一聲清脆的呼喊。

「爸爸。」

我轉過身去。

或許是黑色的袍子像極了黑西裝，或許是拿著文件的動作是她熟悉的模樣，穆小雨伸出她的手，緊緊攥住我的衣角。「爸爸，小雨和你玩了十年的捉迷藏……」

她喘了一口氣，眼角有淚光。「小雨終於找到你了。」

我的心裡，似乎傳來了什麼東西脫落的聲音。

「還有一分鐘了。」老白說。

「老白……她的爸爸呢？」

「也在名單上，十年前抓的。」

「……那我們，不抓了。」

老白抬起頭，對上我的眸子。「你可要知道，這是要受罰的？」

我握上那雙小手，一字一句地說，「小雨，爸爸再和你玩一次捉迷藏。只是，你要等到長大成人，才能找到爸爸。」

小姑娘張張嘴似乎要說些什麼，最後停頓，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回頭，似是要再一次去赴死那樣，對老白說，「帶我走吧。」

最近地獄有一個傳說，傳說一個鬼差，為了救一個小女孩的性命，甘願跳下忘川，永世不超生。當鬼差們講述這個故事時，心底都似乎有什麼一動，眼眶也開始不安起來，沒有一個鬼差知道，這是什麼感情。

只有一個鬼差知道。

他坐在忘川邊上，拿起了一壺溫酒。也只有他知道，地獄再無沒有人情的、真正的鬼差。

他灌了一口酒，望著對岸空空地嘆息。

孟婆的湯，還是太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