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敵之間的真友誼 | 寶讀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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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飄》當年剛出版的時候可不是以居高臨下的經典姿態出現的。像《紅樓夢》一樣，《飄》曾經是一部流行小說，開啟一直流行到今天的兩男兩女四主人公模式，女一愛男二而不得，男一愛女一而不得。

女一郝思嘉從小暗戀英俊沉穩，充滿神秘感的衛希禮，而衛希禮卻選擇娶了其貌不揚的女二韓媚蘭。郝思嘉是什麼人，那是遠近聞名的大美女，大莊園主郝家的大小姐，碧綠色的眼睛，楊柳細腰，身材窈窕，性格活潑，整個郡的世家主公子們無不為之傾倒。郝思嘉能輕而易舉的讓任何一個年輕帥氣的小夥子臣服於她的魅力之下，然而她只愛那個若即若離的，一開口就是她從來聽不懂的哲學藝術的衛希禮。

然而衛希禮卻娶了相貌平庸，身材瘦小，跟陌生人說話都會緊張臉紅的韓媚蘭。

思嘉想不通。她更不相信希禮會愛這麼一個平庸女子。她在希禮宣布婚訊的當天就負氣把自己許給了媚蘭的哥哥韓查理，以示報復。她更無數次希望媚蘭死掉，這樣她就可以擁有希禮了。

思嘉和媚蘭就這樣成了情敵。

這個情敵，一做十幾年，直到媚蘭流產去世，思嘉才發現，她根本不愛她幻想了十幾年的希禮。她更是絕望的發現，這個她曾經暗自無數次詛咒的情敵，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女性朋友，甚至是除了母親以外唯一真心愛她維護她的女性。然而她就要失去這個永遠堅定的盟友了。

這對情敵之間的感情，是我讀過的最美好的女性間的友情。

（二）

一場來勢洶洶的南北戰爭，把如詩如畫的南方種植園主的生活硬生生的一劈為二。往昔是無止境的音樂、舞會、美酒和美食，現在是滿目瘡痍的城市和荒蕪的鄉村；一邊是在廢墟中如魚得水的現實派白瑞德和郝思嘉，另一邊是在緬懷中沉寂的衛希禮和整個南部。

白瑞德和衛希禮互相厭惡，卻互相理解，像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有時也可以因為共同的目標而協同合作。這兩個男人之間的關係我們別章另表。

思嘉和媚蘭也是硬幣的兩面，不同的是，這兩個女人在時代的洪流之中顯得更加柔韌，更加包容。她們從沒費心剖析彼此的相似與不同，她們憑著女性的直覺，幾乎是違背人性的成了最堅定的戰友。

（三）

媚蘭曾經兩次向思嘉託孤。

第一次是在北軍攻陷亞特蘭大的前夕，媚蘭差點因為難產而死。思嘉新寡，衛希禮遠在前線。所有能逃的人都逃走了，思嘉的心早就飛回了在塔拉莊園的病危的母親那裡。然而她沒有逃走，沒有飛奔回那片永遠給予她力量的土地。因為她必須留下來照顧即將生產，因體弱而無法經受車馬勞頓的媚蘭。

思佳根本不喜歡這個妯娌兼情敵，但是她留下來了。只因為她曾經答應過希禮照顧媚蘭。兵臨城下，在即將變為廢墟的亞特蘭大，兩個弱質女子對抗整個世界。

在漫長的產程開始之前，媚蘭向思嘉託孤：

「And, Scarlett, I』ve been lying here thinking and I want to ask a very great favour of you. If I should die, will you take my baby?」

「思佳，躺在這的時候我在想，我能不能請你幫我一個大忙？如果我死了，你能撫養我的孩子嗎？」

不知為什麼，一直厭惡媚蘭的思嘉居然在媚蘭真正可能死去的當口害怕了起來。她粗聲粗氣的回答道，別傻了，你不會死的。

在生死的當口，曾經無數次希望媚蘭死去的思嘉堅定的站在了媚蘭的身邊，守護著她。

媚蘭不但要思嘉撫養她的孩子，還要她的孩子長成像思嘉一樣的人:

「If it』s a boy, bring him up like Ashley, and if it』s a girl -- dear, I』d like her to be like you.」

「如果是個男孩，把他培養成像希禮一樣的人。如果是個女孩——親愛的，我希望她能夠長成像你一樣的人。」

思嘉答應了。雖然不情願，但她答應了。

如果那時媚蘭死去了，那麼思嘉會信守這個諾言，將這個情敵的孩子撫養成人。

思嘉從父親那裡繼承了愛爾蘭人的火爆脾氣和執拗性格，但也同時繼承了他的一言九鼎，不計代價。思嘉是個投機分子，她不是個淑女，經常不被保守的社會所接受，但是她遠比任何一個淑女夫人更加靠得住。而媚蘭從一開始就看到了這一點。她可以對任何人友善，但是她只願意把自己的孩子託付給思嘉。

思嘉在戰火中留在了媚蘭的身邊，幫她接了生，還帶著昏迷不醒的媚蘭和她初生的嬰兒，駕著一匹病弱老馬拉的破車，穿過被戰火映紅半邊天的亞特蘭大城，歷盡艱辛回到了塔拉莊園。

（四）

在戰火中對媚蘭的陪伴只不過是因為思嘉對希禮的一個承諾。她做到了。然而媚蘭的回報，是一生的忠誠。

媚蘭大概是文學史上最不惹人討厭的白蓮花。她的身上幾乎沒有缺點。她堅強、善良、溫柔、忠誠；她從沒有疑心過思嘉對自己的丈夫有什麼企圖，更沒有疑心過自己的丈夫對思嘉時而流露的慾望。她在思嘉身上永遠只能看到優點，像個忠誠的鴿子一樣，永遠在需要的時候飛到思嘉的身邊。

大概很少有讀者會真正喜歡衛希禮，因為他雖然是個紳士，是個戰鬥英雄，但內心非常軟弱。他害怕改變，也缺乏擔當，在新的世界中無法立足。然而媚蘭不同。她雖然甘於社會和文化分配給她的角色，忠於自己的丈夫，但是她骨子裡是個現實主義者。

在幾經洗劫，滿目瘡痍的塔拉莊園，思嘉曾經用一桿長步槍殺死了一個強盜。隨後趕來的是因為難產仍然病弱不堪，衣不蔽體的媚蘭。她甚至尚無法穩當的走路，但是她拖著哥哥的沉重的軍刀，趕來保護這個莊園和裡面的人了。這個最最淑女的夫人，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人，並不介意手裡沾滿鮮血。偌大的莊園，只有兩個女人抵禦外界的無序和野蠻。

這也是媚蘭第一次贏得了斯嘉麗的尊重。

(Scarlett) saw in a flash of clarity untouched by any petty emotions that beneath the gentle voice and the dovelike eyes of Melanie there was a thin flashing blade of unbreakable steel, felt too that there were banners and bugles of courage in Melanie』s quiet blood.

思嘉在一瞬間不被任何渺小情緒所影響的清醒中，看到在輕聲細語和鴿子一樣眼睛的表面下面，媚蘭有著鋼鐵般的堅毅；在她平靜的血液中有著千軍萬馬的勇氣。

從此以後，媚蘭永遠堅定的站在思嘉的一邊，不惜與全世界為敵，不惜對抗她最鍾愛的丈夫，哪怕思嘉從不領情。因為她永遠記得，思嘉在末世般的戰火中守護了她，在戰後飄搖的塔拉孤島上保護了她和她所愛的人。

媚蘭第二次託孤是在多年以後。思嘉經歷了喪女、流產，曾經深愛她的瑞德也漸行漸遠。唯一不變的居然是這個曾經的情敵，無論自己如何嫌棄、厭惡她，媚蘭永遠在她需要的時候陪在她的身邊。然而，思嘉卻要永遠失去這個唯一的朋友了。

一切粉飾的語言都不再有用。這兩個在戰爭中見慣死亡的女人都知道人臨死時的樣子。

「You know I promise. I』ll treat him like he was my own boy.」

思嘉：「你知道我會答應。我會向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對待他。」

「College?」

」大學？「

「Oh, yes! The universities and Harvard and Europe and anything he wants--and--and-- a pony -- and music lessons -- 」

「沒錯！任何一所大學，哈佛，歐洲，他想要的所有東西！還有，還有，小馬，音樂課！」

思嘉狂亂的回答。她向上帝祈禱，請求他讓媚蘭好起來，只要她能好起來，自己一定會好好對待她，補償這麼多年來對她的虧欠。

然而這次命運沒有再垂青這個除了一顆純善的心，再沒有其他的女人。

媚蘭死去了。希禮的靈魂隨之而去，而思嘉最恐懼的夢魘也隨之而來。沒有了這個曾經以為是敵人的堅定盟友，思嘉只能在迷霧中奔跑，躲避未知的恐懼。

思嘉愛過兩個男人，但她不懂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希禮之於斯嘉麗是一個美麗的海市蜃樓。思嘉不懂他，所以愛上了他。懂了之後便不愛了。

瑞德是唯一可以看清思嘉的本性而依然愛她的男人，然而等到思嘉懂得了瑞德的時候，瑞德已經不在原地了。

四個人之中，只有媚蘭對思嘉是無所求的忠誠。

思嘉是離經叛道的。在夢幻般的南方文化隨著戰爭一去不返之後，思嘉沒有像其他」有尊嚴「的南方人一樣甘守貧困。她不想要驕傲的餓死，她渴望財富，也從不掩飾自己的渴望。她不惜為了保住塔拉莊園把自己嫁給不愛的人，也不惜為了節省成本僱傭在監獄服刑的犯人。她是命運的強者。

思嘉毫無懸念的成了眾矢之的。

然而媚蘭，這個處處受人愛戴的真正的淑女，卻從不掩飾的，永遠堅定的站在思嘉的身邊。因為媚蘭看到的，是思嘉內心更深處的金子般閃光的善良和堅定。

思嘉剛強，媚蘭柔韌，但她們兩個的共同之處，是堅毅，和用不妥協的精神。兩個女人，一體兩面，居然把情敵變成了相互支撐的一生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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