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食障礙者的大腦，和常人有什麼不同？| ED的神經生物學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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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urobiology of Eating Disorders

進食障礙的神經生物學因素

原文來自《F.E.A.S.T. Family Guide to the Neurobiology of Eating Disorders》

版權歸 F.E.A.S.T.所有

翻譯 | Heather

校對 | 何一 安笛

F.E.A.S.T.，Families Empowered and Supporting Treatment of Eating Disorders是一個由進食障礙患者的家人成立、為進食障礙患者及其家人服務的非盈利性國際組織

關於中文版的翻譯和流通，一滴已獲F.E.A.S.T.授權。如需使用該手冊中文版，請註明版權出處和譯者信息。

我們所愛的人有進食障礙。這與大腦有什麼關聯呢？

即使進食障礙患者努力恢復正常飲食，他們在進食中的癥狀只是問題的一部分。進食障礙影響了人的思維、情緒、行為和人際關係，在某種程度上，這個疾病與大腦處理外界環境和身體信息的方式有關。

大腦的問題可以被解決嗎？

可以。妥善的專業人士的幫助和家庭的支持，可以改善大腦的信息處理問題，甚至恢復正常水平。

如果處在一個支持性的環境中，能接受技能訓練、心理治療，且維持良好的生理健康，人的大腦是非常善於學習和發育的。此外，很多易使人患上進食障礙的性格特質，在康復和維持健康的階段也能派上用場。

進食障礙患者的大腦有什麼問題？

隨著我們對於人類大腦功能和發育的了解不斷深入，關於進食障礙和大腦之間關係的知識也在不斷發展。通常，患者早年一些與食物或者進食完全無關的特定特徵，都是進食障礙的徵兆。

在回顧患者童年經歷時，很多家人會記起，患者在幼年時期就擁有這些性格特徵：易焦慮，敏感，強迫性傾向，完美主義，易衝動，難以被安撫。這些人格特質可能說明腦功能方面存在差異，而這種差異導致了這些孩子成為進食障礙高危人群。

此外，對於某些年輕人來說，大腦營養不良的程度可能也會造成其功能的差異。不幸的是，當他們的食物攝入無法滿足身體發育或活動所需時，他們的大腦也會產生相應的巨大變化。所以他們一旦開始限制自己的進食，就很難靠一己之力恢復正常。因為這些人的大腦和身體會對有限的營養會作出獨特的反應，如果他們經歷營養不良的時間越長，就越難恢復正常進食。在某些年輕人身上，還會出現節食、暴食、清除的循環。

目前，關於進食障礙與大腦的聯繫還有太多的未知，但學界認為，進食障礙與大腦通路的紊亂有關。大腦功能失常可能有不同的原因，但我們所知的是，與進食障礙相關的包括調控情緒、獎賞、記憶、恐懼和注意力的大腦通路。

在青春期中，人在生理、情緒、社交等方面都會經歷巨大變化，並走向獨立。對於思維僵化或者難以控制衝動的人來說，青春期的過渡尤其艱難。這個時期，他們可能會更加脆弱，大腦的正常發育也更容易被打亂。正因為青春期的脆弱性，為了防止大腦發生難以逆轉的改變，對青少年的思維、感受和行為造成終生影響，我們一定要儘早覺察並干預青少年的進食障礙行為和思維方式。

我們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近年來腦成像和認知測試的工作，以及腦神經元功能的研究，都開始利用新技術來識別進食障礙癥狀背後的重要大腦機制、腦通路以及化學信號（神經遞質）。儘管個體患上進食障礙的方式多樣且因人而異，但他們的思維方式和行為上的一些關鍵相似性，卻似乎表明他們的大腦存在相似的功能紊亂。

為什麼我的孩子不明白這是不健康的呢？

家庭成員需要意識到，進食障礙患者目前處在一種「非常」狀態，無論他們在其他方面顯得多聰慧也很理性。大腦是一個複雜的系統網路，其中一個系統的失調不一定會影響其他系統的功能。

很多進食障礙患者在學校成績優異，在職場表現出色。患者們常常會為自己行為的緣由辯護，甚至會堅信他們不需要吃東西、增長體重或者是參加治療。隨著治療的推進，他們這方面的洞察力往往會有所改善。

為什麼患者明明沒有超重，還是覺得自己超重了呢？

患者感覺自己「肥胖」可能是最令人費解的進食障礙癥狀了，至今人們對它的理解還很欠缺。雖然社會文化也有一定影響，但這些形體感知紊亂的癥狀是如此持久——哪怕是體重嚴重偏低的神經性厭食症患者，仍覺得自己過胖——這就讓人不得不發問：這背後是否有其生物學原因呢？

我們感覺自己有多胖不僅取決於身體感知，還取決於我們的信念、記憶和情感。也許，大腦並沒有準確地處理關於形體的信息。

近期的一些腦成像工作揭示了進食障礙患者的大腦頂葉和相關腦區功能異常，而這些腦區的功能正是負責調節人的身體感知。

最近對於進食障礙患者如何感知溫度和自己心跳的研究，也表明了自我身體感知方面的問題可能與形體感知偏差有一些關聯。

然而，在進食障礙患者身體意象的生物學原因這一領域，目前的研究成果還相對較少，因此未來還有很多問題等待著探索。

如何解決進食障礙中大腦的問題呢？

人的大腦在不斷地學習和改變。我們可以通過恢復健康的飲食和體重，配合心理治療、技能培養並提供一個支持性的環境，幫助患者緩解甚至擺脫進食障礙相關癥狀。

儘管很多藏在進食障礙背後的、從童年起就一直存在的特質，如完美主義、易焦慮等，可能在康復之後仍然存在，但它們通常是可控的，或者可以被特定的心理治療或藥物治療緩解。

某些情況下，特別是對於某些貪食症患者，用藥有助於康復。好消息是，大多數進食障礙患者，即使病情相當嚴重，也都能恢復正常，並過上健康、充實的生活。干預越早，治療成功的機率越大。而無論什麼時候開始，康復總是有希望的。

進食障礙不止一種，不同的ED涉及不同的大腦問題嗎？

這一問題當下還沒有定論。我們知道，不同形式的進食障礙之間存在關聯，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少人會從某種進食障礙「跨越」到其他形式。雖然某些腦區很可能與所有的進食障礙都有關，但是不同形式的進食障礙也很有可能涉及不同的大腦機制和通路。

理解不同進食障礙之間關聯的研究仍處於萌芽期。我們目前對神經性厭食症患者大腦改變的了解，比其他進食障礙要更多些。

進食障礙涉及大腦的哪些部分？

在進食障礙、特別是厭食症中，有兩個大腦通路尤其值得注意——邊緣通路以及認知通路。二者都會影響食慾、情感和思維。邊緣通路包括杏仁核，腦島，腹側紋狀體（Ventral striatum)，前扣帶皮層（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和眶額葉皮層（Orbital-frontal cortex）的腹側區域。這些區域似乎可以幫助人判斷什麼是重要的、值得的，並指導人如何作出反應。

認知通路幫助大腦決定什麼需要注意，如何計劃，什麼需要避免以及如何自控。大腦的這一通路包括海馬體、伏隔核（Accumbens）的背外側區域、背外側前額葉皮層（Dorsolateral prefrontal cortex, DLPFC）和頂葉皮層（Parietal cortex）。例如，腦成像研究表明，在限制性類型厭食症的患者大腦中，這些通路可能存在異常的平衡，因此他們往往為未來的計劃、自控和長期結果擔心，以至於他們很難享受即刻的獎賞。

食物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我們知道，飢餓、體重減輕對於身體和大腦都有很大的影響。營養不良會影響大腦思考、控制情緒以及處理環境信息的能力 。飢餓常常會放大一個人的個性特徵和思維方式。營養不良可能會造成大腦發育的改變，即使在患者恢復了正常進食和體重之後，這些改變可能仍然存在。我們還知道，大腦與激素分泌互相影響，也與其他營養不良的身體系統互相影響。

食物確實扮演著重要角色，在恢復和維持的早期階段，當務之急就是每日補充充足的營養，以幫助恢復患者的正常體重。營養不良的人，大腦是無法康復的。

是節食導致了進食障礙嗎？

可能更準確的說法是，一個人對節食的反應，會揭示出TA是否有進食障礙傾向。大多數兒童和青少年在節食之後，可以恢復正常的飲食習慣。當兩名姑娘決定一起減幾斤體重，一個人嘗試一周之後就放棄了，而另一人堅持了下去，體重變得過低、並且對減重陷入痴迷，她們之間的不同，很可能是源自大腦對營養不良的反應不同。終止節食的姑娘，是對正常進食的生理需求作出了反應。神經成像學研究表明，神經性厭食症患者可以忽視大腦發出的需要進食的緊急信號，而這種信號大多數人無法抗拒。也有證據表明，進食可能無法給厭食症患者帶來多少滿足感，而節食則可能會幫他們減輕焦慮。

我的兒子因自己有進食障礙而感到羞恥，因為他聽到的、讀到的進食障礙患者都是女生。

進食障礙，尤其是厭食症和貪食症，在女孩中的發病率要高於男孩。然而，這並不意味著，進食障礙在男性患者身上不那麼嚴重。有些疾病，如心臟病和自閉症，男性發病率更高，但我們不應該把它們看做是男性的疾病。同理，我們也不應該給進食障礙貼上「女性疾病」的標籤。

在青春期，男孩和女孩的發育有差異。男女體內激素水平會有不同的變化，這些變化會影響代謝和體形。例如，雌激素會影響大腦中某些化學物質的水平，如五羥色胺，而這一神經遞質對食慾和情緒有很大影響。大腦的某些區域會在青春期產生劇烈變化，而這可能會促使過度焦慮和完美主義的產生。身體的變化也帶來了青少年與環境互動的變化，其中包括：女孩會感受到節食的壓力，男孩會感受到要擅長運動的壓力。浪漫情愫和社交壓力，也會使大腦變得更緊張。

對男孩女孩的治療都包括恢復大腦的正常功能，提供一個支持性的環境，以及良好的精神衛生方面的照料。

藥物治療效果如何？

在進食障礙中，「食物就是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可治癒進食障礙的精神類藥物，但有幾種藥物可能會對改善癥狀有所幫助，或者有助於減輕治療中某些階段的痛苦。此外，由於許多進食障礙患者也有其他精神疾病，可能需要用精神類藥物治療。

我們以同樣的方式撫養孩子，為什麼一個孩子得了進食障礙，別的孩子並沒有？

所有的個體，包括同卵雙胞胎，大腦發育過程都是獨特的。從子宮開始，大腦發育就受到激素、營養和生活經歷的影響，甚至病毒接觸也可能是影響因素。據我們所知，出生在特定的季節，或者雙胞胎中兩人性別不同，都會影響患進食障礙的風險。即便兩人在先天條件上有等同的幾率發展出進食障礙，還有許多其他的因素可能會決定這種疾病是否發生、以何種形式發生。

我們還知道，每個人生來具有不同的性格特徵傾向，比如完美主義或者易焦慮。這些特徵將伴隨他們的一生，並且似乎會帶來進食障礙的風險。在同樣的情境下，如家庭危機，兩個兄弟姐妹可能會以迥然不同的方式應對，從中可以看出他們的終生特質。兩個孩子可能會因同一件事而焦慮，但是當危機過去，可能其中一人會平靜下來（焦慮是一種一時的狀態），而另一個人無論情境如何都會持續焦慮（焦慮是一種性格特徵）。

我們的女兒在學校成績非常好：好像對她來說學業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在進食障礙患者身上，強迫性的特徵很常見。這有時候是件好事，因為它對於學業或者其他需要注重細節的工作而言是種優勢，然而，當強迫性限制了一個人的活動，或者是讓正常的生活變得不愉快，它便成了劣勢。進食障礙患者的常見特徵還有：強烈的是非觀念，遵循規則，關心他人，以及擔憂未來。這些品質在社會上常常被看重，所以進食障礙患者康復後，在事業、人際關係和其他興趣方面也往往很成功。

我們的兒子說他不餓，但他肯定是餓的。這是怎麼回事？

對於健康人來說，食慾的運作方式似乎很簡單：餓了就吃，飽了就停。事實上，食慾是很複雜的，它不僅由感官決定，還與情緒、激素和血液中的營養物質水平有關——所有這些因素都由大腦協調，而大腦還有其他功能需要同時權衡。一個人與食物有關的過往經歷、食物的口味和易得性也會影響食慾。

進食障礙患者也有可能食慾紊亂。他們的飢餓感和飽腹感都與常人不同。對於有厭食傾向的年輕人，吃得比常人少會讓他們感到平靜，能夠減輕他們的焦慮和抑鬱。

為了研究這個問題，科學家測量了厭食症患者和正常人的大腦對於含糖飲料的反應。兩組被試都用舌頭舔嘗甜味，當甜味信號傳遞到前腦島的味覺中心時，厭食症患者對於味覺信號的處理與常人不同。甚至在兩組被試觀看食物圖片時，他們大腦成像的結果也存在差異。在厭食症患者群體中，還未康復的病人和已康復病人的大腦之間，也存在著差異。

實驗結論是什麼呢？厭食症患者的大腦，從食物中獲得的獎賞與常人不同。這有助於理解：為什麼厭食症患者在做有關食物的選擇時是如此艱難。他們無法從進食中獲得積極的獎賞，這就可能導致他們比常人更能忽視飢餓信號。然而，他們還是會對食物和烹飪展現出極大的興趣，因為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知道自己餓了。

腦島不僅有處理味覺信息的功能，還在感知我們的身體以及監測身體變化方面起重要作用。有些患者病得很重，卻仍然「感覺還不錯」，以及他們對自己體型存在扭曲的看法，這些有可能源自腦島沒有傳遞關於身體的信息。

這不僅是進食問題。我們的兒子不停地運動。

患者自己可能會給出很多「需要」運動的原因，這一現象也可以部分程度上從神經生物學角度來解釋。一些小鼠實驗表明，即使在精疲力竭、營養不良的狀態下，有的小鼠仍有強大驅動力去運動，有的小鼠甚至可能一直跑步直到累死。這可能與多巴胺這一神經遞質有關。而新近被發現的一種激素——瘦素，會影響人的下丘腦，它也在飢餓老鼠的過度亢奮中起了作用。

她覺得我們想要讓她變胖。

進食障礙很複雜、令人費解，不僅對家人來說是這樣，對於患者也是。有時候，非理智的恐懼會牢牢佔據心靈，無法擺脫。有些恐懼與他人的行為和言論有關。患者太過關注與進食障礙相關的事情，所以往往會對批評保持高度警惕，並難以接受別人的憐惜。患者常常表示，對家人和朋友感到疏離，並難以信任他們。這其中的一些癥狀，可能會因大腦功能的改變和營養不良而進一步惡化。修復與家人的關係是治療的一個重要方面。

我不想告訴別人我的女兒大腦有問題。我擔心她會被污名化，而且為自己感到難過。

包括進食障礙在內的精神疾病，在社會上仍然承擔著污名，這是一個不幸的事實。這些污名大多基於一些沒有事實根據的想法：比如大腦的問題無法修復，患者無法康復，他們會永遠「殘缺」或者行為古怪。在任何情況下，逃避真相都可能會導致糟糕的護理決策，並降低完全康復的幾率。父母們應該了解的重要一點是，精神疾病其實很常見，社會對大腦和精神疾病的思考也正進入全新的時代。就像乳腺癌一樣，談論進食障礙沒必要遮遮掩掩，而去除進食障礙的污名，要從我們每一個人如何看待這種疾病開始。

神經科學對治療有什麼幫助？

神經科學告訴我們的最重要的一點是：進食障礙是可以被治療的。另外，了解進食障礙患者的大腦與常人運作機制不同這一點，可以幫助減輕家人在應對疾病中的挫敗感，讓他們意識到：進食障礙不是一套選擇，孩子們也不是缺乏改變的動機。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最後，父母家人需要專註幫助患者通過正常飲食來恢復健康，並提供一個溫暖、支持性的環境，與接受過最新培訓和擁有最前沿專業技能的臨床治療團隊合作。

另外，對於進食障礙的認識一步步深入，也在推動新的心理治療及藥物治療的發展，這些治療可以針對患者異常的特定大腦通路。例如，對於易焦慮、完美主義這些性格特徵，治療可以幫患者學習使用建設性的應對策略，而不是陷入不健康、破壞性的行為。

進食障礙的確診，是一個開啟治療、幫助我們所愛的人在生活中前進的機會。現代神經科學研究可以極大地幫助家人們做他們最擅長的事：支持自己所愛的人！

圖片來源 Tumblr & Pinter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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