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男人

08-18

女兒的男人

多年前，詩人舒婷曾滿懷童心地以孩童口吻寫下《我兒子的一家》，那時不諳，只一味好笑。

今天，因某些事，某些回憶，突然想以女兒的身份寫寫我們家的男人，那個不苟言笑的，父親。從來鮮花美譽只獻母親，因為父愛如山，默然寡語。怕且，連詩人舒婷，也忽略了吧？

小時候的記憶是那個雨花街，和深深淺淺的煙花巷。不是儂情，也不是江南畫，是我騎在爸爸的肩膀上看這看那。

不知是它們想脫去束縛，還是我太稚嫩。每星期騎著爸爸的「篤篤馬」去放風箏，乘興而去，空手而歸。因為大大小小的風箏都掛在了江濱堤的電線杆上。原來，我也曾為肇慶城區的粉飾做出貢獻。後來，爸爸見我生悶氣，乾脆自己做了個加強版的更堅固的蝴蝶。可是蝴蝶還是飛走了，因著它的美麗和我的期望，我哭得更傷心了。結果是老爸自找麻煩，每星期都做些蝴蝶蜻蜓小鳥蟲子給我拿去裝點江濱堤。

那個八哥也是我的錯。老爸不愛說話，卻愛些花鳥蟲魚。那時候，八哥已經養了5年了，而我才4歲。也不知存心的還是搗蛋的，反正媽媽說，是我打開鳥籠一路拍打著趕它出去。老爸知道後，只是安靜地收起了鳥籠。也許，從那時起，我就懂得了爭寵，即使是和一隻鳥。

然後就是遊樂園。那時的星湖樂園還未拆，摩天輪是每個星期都要坐兩回的。旁人說，你家只一個女兒，卻比兒子還寵。當然，女兒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如果我是斯嘉麗，他就是我的白船長。那時的樂園不僅有旋轉木馬，還有真正的紅鬃馬。一大堆孩子圍觀，可是沒人敢上。老爸說，要騎嗎？我不知哪來的勇氣，二話不說，撐了上去，被帶了三圈。回來後，當然少不了老媽的一頓後怕，我們被罵得灰頭土臉。直到現在，媽媽說起，還是有點唏噓。而老爸，則繼續作沉默狀。遊樂園的記憶最無法磨滅，以致多年以後，聽到陳慧琳唱的《他約我去迪士尼》，那句「坐咖啡杯，溫馨記憶旋轉中細味天邊星宿也沒法比」，眼淚竟然在眶里打轉。看哪天有空，應該輪到我帶老爸去一回香港迪士尼。

再長大一點，口風琴、電子琴、畫板、畫筆、顏料、筆墨紙硯，撒了滿天滿地。口風琴是老爸的強項，不喜溝通，卻以音樂言。也許，他希望傳給我吧。可是學了很久，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還斷斷續續，到現在，應該全忘了吧？電子琴是在幼兒園被選進樂習班後第一時間買的，外加一套5本少兒英語教材。只可惜我躲懶，幼兒園上到中班就再也不願去了，電子琴也弄壞了。奇怪的是，那套英語教材竟然都看完了。還有畫板、畫筆、顏料、筆墨紙硯，因為老師一句話，說我的繪畫和書法很不錯，老爸受寵若驚似的跑了一個星期，終於在城區大小文具店集齊了老師要求的那些牌子的筆墨紙硯。媽媽很沒耐心，說隨便買就行，小孩子家家哪用得著按牌子按標準。老爸喃喃自語，我有空，她愛什麼就什麼。一句愛什麼就什麼，我的任性，我的半途而廢，他全沒半點責罵。

老爸晨運多年，風雨不改，冬夏不易。只怪有一年冬天，我醒得太早，剛好碰見老爸拿著泳衣外出。

「我又去~」惺忪著眼睛。

老爸無語，拿出我的救生圈。

「哇，好多人，我又跳！」

老爸無語，伸手卻沒能抓住我。

「嗚哇，死啦，我凍死啦，爹哋~~~"

老爸無語，把我揪上岸。

「爹哋，我仲系好凍，我地走啰~~~」

老爸無語，把我抹乾，一路開車回了家。

由始至終，由落水到上岸再到回家，不到十分鐘，而老爸沒說一句話。他都還沒下水，就聽著我的指揮風馳電掣地撤退了。

很奇怪，這一件事並沒老媽反覆絮叨，可是我卻清清楚楚地記了多年。這是，我和老爸，兩個人的記憶，雖然，這裡面一句對話都沒有。

小學開始，我的爬格子功夫漸長。那些圈圈點點的範文本子，記載著我成長的筆跡。只是，每一回高興過後，便拋諸腦後。直到有一刻，外人無法想像，就連我自己也不能形容，看到一柜子由小學到高中，我的所有被老師讚賞的文章，全都整整齊齊地碼好的那種心情。裡面還有一張發黃髮脆的報紙，卻粘得平整光滑，只因為，裡面有一小塊地方，印著我的文字。實在太不好意思，我找了個借口，說要自己收藏。最終，所有稿件丟盡，浪費了老爸多年來收藏的——心血。

老爸從來都不打不罵我。如果我太不聽話，他只會說，小心你媽回來打你。只有一回，在餐桌上，忘了什麼原因，他竟一筷子敲在我的腿上，斷了筷子。我睜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他，沒有感到憤怒，沒有感到委屈，沒有感到傷心，更沒有感到疼，只是睜大眼睛看著他，希望從他眼睛裡看出心疼。哈哈，你從來不打我，這回一打就打斷了筷子，你一定心疼到不知怎麼辦了吧？我就要看看你傷心痛苦的樣子！我竟然竊喜，竊喜得忘了疼。我，真的像極了斯嘉麗，似寵驕橫。

到了高中，老爸的工作地點換了。於是，我每天上學都搭順風車，他上班，我上學。有時不想擠公交，連放學也在學校自習，然後到富興一邊吃著蛋糕一邊等老爸來接，全沒高三的樣子。R、詩妮，還有好些高中同學見到我便對我這個饞貓開玩笑。老爸說，小時候沒空接你，現在當補償啊。於是，我，似個公主，天天在繁忙時段等著老爸接送，心安理得。有時還在他的車後背單詞、公式，特別帶勁。

高三晚自修乾脆不上了，因為我迷上了瑜伽。老媽不許，老爸暗地裡幫我交瑜伽學費。於是，我練完瑜伽回來，就等於上完晚修回來。有誰寵孩子到這個程度呢？後來，瑜伽成了我唯一多年堅持下來的運動，在老爸的一如既往的「愛什麼就什麼」培育下。

搬家前，家裡有個大陽台，那裡種滿了老爸喜愛的花花草草，沾衣滿香，曾是老爸的自豪。我也曾幫忙搗鼓些雞蛋花，不過那時最愛的是玩弄七星瓢蟲。老爸只有無奈地笑笑。搬家後，陽台擴充成為客廳的一部分，老爸只能憑欄寄意，在防盜網上放些玫瑰、月季、杜鵑、白蘭、丁香。可是，它們長得施施然，似是水土不服。高考後，我有空經常和老爸擺弄它們，甚至偷偷到小區挖泥土回來培養。我問老爸，為什麼不添上些牡丹？所謂國花，所謂王者也。沉默寡言的他，那一次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說出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你就是我最驕傲的牡丹王。我別過頭，從此要以牡丹王的傲骨排除困難，追求夢想，做老爸真真正正的牡丹王。

大學結束，每次回來，老媽就一個勁地催嫁，而老爸卻一言不發。也是，如果斯嘉麗嫁了，白瑞德會多麼傷心啊。很難想像，守護了這個家二十多年的男人，在以後的某一天，終於要將自己培育了多年的牡丹王親手交到另一個男人手上時，會是怎樣一種心情。電視電影里，穿著白婚紗，挽著老父的手，都是要落淚的。

而近幾年來，無論看著我有多麼痛苦，老爸依然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只是，老媽會偷偷告訴我，任何的委屈，再也不要悄悄吞掉，更不要再為任何男人百般忍氣求全，老爸會不惜一切，替你撐著的。終於明白，沉默，有時是最偉大的愛。

其實，今天觸動我的，是人人網上的一篇文章：

曾有一道心理題：她很漂亮，他很愛她，如果有一天她毀容了，他會離開她嗎？大眾的答案里有一半是「說不定」或者「會」。

然而，如果這個題裡面的「他」是父親呢？大家的答案無一例外，「100%的不會」。

女兒們，天底下最愛你的男人，最不離不棄的男人，永遠是你的父親。謹以此文，祝我摯愛的父親，以及所有盡職盡責的好父親——健康長壽，永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