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琴天下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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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用誇張的手法稱讚新海誠的動畫「每一幀都能拿來做壁紙」，那我能豪不誇張地這麼稱這部動畫「每一幀都是一幅國畫」。

《山水情》是鼎鼎大名的上海美術製片廠在1988年製作的一部水墨動畫，也是最後一部水墨動畫。從1961年的第一部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到後來的《牧童》《鹿鈴》，到最後一部《山水情》，可謂道路坎坷。《牧童》和《鹿鈴》因為文化大革命的原因中斷了17年，而改革開放之後，自負盈虧的經濟體制讓水墨動畫由於其高昂的成本和不成比例的回報而被淘汰。中國的動畫藝術前輩們篳路藍縷，而水墨動畫從誕生到隕落，也就20多年時間，而20年間，正宗的水墨動畫也僅有這寥寥四部作品問世。

據說，水墨動畫的靈感源於上海美術製片廠美術師徐景達在洗臉時，透過波光粼粼，看到映在盆底的齊白石老人的畫躍動了起來，他異想天開，能否讓靜止的水墨畫動起來，做出水墨動畫呢？

一年之後，世界上第一部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誕生了，裡面的小動物的造型，其實就是出自齊白石大師之手。這部作品成就之大，榮譽之高已經無需贅敘了，借用茅盾先生的題詞：「白石世所珍，俊逸復清新。榮寶擅複製，往往可亂真。何期影壇彥，創造驚鬼神。名畫真能動，潛翔栩如生。柳葉亂飄雨，芙渠發幽香。蝌蚪找媽媽，奔走詢問忙。只緣執一體，再三認錯娘。莫笑蝌蚪傻，人亦有如此。認識不全面，好心辦壞事。莫笑故事誕，此中有哲理。畫意與詩情，三美此全具。」

要弄清水墨動畫的藝術成就，先得弄明白水墨動畫是怎樣製作出來的。事實上，水墨動畫除了靜止的水墨背景是在宣紙上創作的正宗水墨畫之外，動態的人物動物都得和一般的動畫流程一樣，需要原畫師先在作畫紙上畫出人物的主要動作，再由動畫師加中間張。

區別在於一般的動畫是有輪廓線的，賽璐璐的平塗上色界限分明，而水墨動畫為了達到與水墨背景「畫風一致」的效果，則要將動畫部分都進行水墨渲染，奧秘都集中在攝影部分。

畫在動畫紙上的每一張人物或者動物，到了著色部分都必須分層上色，即同樣一頭水牛，必須分出四、五種顏色，有大塊面的淺灰、深灰或者只是牛角和眼睛邊框線中的焦墨顏色，分別塗在好幾張透明的賽璐璐片上。每一張賽璐璐片都由動畫攝影師分開重複拍攝，最後再重合在一起用攝影方法處理成水墨渲染的效果，也就是說，我們在螢幕上所看到的那頭水牛最後還得靠動畫攝影師「畫」出來。

其工序之繁瑣，以致於光是用在一部水墨動畫攝影階段的時間，就足夠拍成四、五部同樣長度的普通動畫片。今天再來回顧中國動畫過去的傲人成就，就不能忘記，那些中國美術師，那些更不知名的描線女工、上色女工們水滴石穿的辛苦工作。

《山水情》是國家經濟體制轉型後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的最後一部水墨動畫，是水墨動畫這一朵東方奇葩的世間絕唱。用今天的話來說，這部作品的「staff表」可謂空前絕後。今年一月有一部製作陣容號稱「國家隊」的雜魚動畫，那麼《山水情》的製作陣容更是名副其實的中國「國家隊」。除了特偉、閻善春、馬克宣、錢家駿這一類看過上美動畫作品裡都比較熟悉的老牌動畫師之外，還有國畫名家吳山明、卓鶴君擔任人物設計和背景設計，甚至還有國畫大師李可染、程十發擔任藝術指導，而片中的古琴獨奏則是由古琴演奏名家龔一完成。

應該再也沒有一部動畫能像《山水情》那樣，能匯聚這麼一批中國藝術的中流砥柱，讓傳統的中國藝術水墨畫和古琴珠璧聯合，結合成動畫這一類新興的藝術媒材。

《山水情》全片不到20分鐘，出場人物只有兩個，沒有台詞，講了一個簡單而又動人的故事，故事的主題是：傳承。老琴師向救他的漁家少年傳送琴技，分別之日，高山流水之間，少年撫琴相送。

高山、翠竹、清泉、游魚、險灘、亂石、飛雪、茅屋、雲煙、師徒。水墨在宣紙上暈染開來，潑墨山水豪放壯麗，婉約筆調柔和詩意，臞仙琴師和學琴少年輕靈優雅。中國水墨山水的自然風物、素雅景緻，濃縮在這20分鐘的《山水情》里，伴隨著平淡深遠的琴音緩緩彈去，曠達清幽的雅緻寧靜之美便凝在心中了。

琴棋書畫中國四雅藝，若算上最後書法寫就的製作成員表計，《山水情》已佔其三，擔起了大半個中國的風雅。

很有中國味的借代和比喻手法是《山水情》的又一個高妙之處，以古琴喻文士風骨，以雄鷹育兒代琴藝傳承，以疾風驟雨代琴師前途險阻，只要你是中國人或者說，只有你是中國人，才能清楚地感知並理解這些經典的中國式修辭手法。

融合了經典的中華傳統文化，用全世界通用的鏡頭語言表現出自然之美、人情之美、藝術之美、文化之美，《山水情》最終在國際上奪獎無數。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

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經濟體制改革，藝術價值同商業價值的脫離，讓水墨動畫就如那一把深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館的九霄環佩琴一樣，只在時間長河中驚鴻一瞥，天下絕響。

PS：關於那個時期中國動畫的製作流程詳細資料實在太少，水墨動畫自然更少，中間水墨動畫的攝影流程那段是抄的百度百科，具體流程還涉及到一些更複雜的細緻環節，此處僅供參考，了解的小夥伴可以在評論區指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