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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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資深金庸迷，我對被奉做經典的83版《射鵰英雄傳》，是有一點小小不滿意的。

比如，洪七公出場的一幕，小說里明明白白地寫道：

黃蓉正要將雞撕開，身後忽然有人說道：「撕作三份，雞屁股給我。」兩人都吃了一驚，怎地背後有人掩來，竟然毫無知覺，急忙回頭，只見說話的是個中年乞丐。

從這段描寫可以看出，當時的洪七公應該正值壯年，絕不是電視劇中滿頭白髮的糟老頭子。

周伯通出場時也是如此：

日光從花樹中照射下來，映得那老人滿臉花影，這時他面容看得更加清楚了，鬚髮蒼然，並未全白，只是不知有多少年不剃，就如野人一般毛茸茸地甚是嚇人。

雖然小說中一直稱周伯通為「那老人」，但「鬚髮蒼然」一句，明明白白地點明了周伯通當時並不算老，充其量也就是中年而已。

至於其他三位，黃藥師、歐陽鋒從黃蓉和歐陽克的年齡上可以推斷，最多中年，而一燈大師除了有「兩道長長的白眉」之外（估計是因為情感問題早衰，未必是年齡大），也基本可以認定是中年人。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合稱「乾坤五絕」，可謂是金庸筆下描寫最出色的人物，多少年來，以這五人為藍本的衍生作品可謂車載斗量， 我看過的，除了《東邪西毒》、《東成西就》兩部電影之外，還有「金童」的《誰是大英雄》等好幾部小說，這些大概也算是比較早的同人文了。

據說，金庸在創作「乾坤五絕」時，是經過特意設計，使之與五行相對應的：

東邪對應東方甲乙木，所以叫「藥師」；西毒對應西方庚辛金，所以名「鋒」；南帝對應南方丙丁火，所以號「一燈」；北丐對應北方壬癸水，所以姓"洪"；至於中神通，對應的是中央戊己土，早先是王重陽，此人歷史上確有其人，真名叫做「王喆」（光是名字里就有好幾堆「土」），後來換了他師弟周伯通，也是個姓裡帶「土」的。

此外，五行對五色，在這五個人身上也是有所體現的：

東方色尚青，所以黃藥師平日喜穿青袍；西方色尚白，所以歐陽鋒家住「白駝山」；南方色尚赤，所以一燈大師擅使「一陽指」；北方色尚黑，所以洪七公是個乞丐（取其「衣黑」之意）；中央色尚黃，所以全真一門都是「黃冠」（道士）。

總之，所謂「乾坤五絕」，實際上不過就是幾個出身不同、性格各異的五色斑斕中年男而已，只不過，他們不媚俗，不油膩，在南宋末年的大爭之世寫下了屬於自己（其實是屬於金老爺子）的濃墨重彩。

其實，不論是南宋，還是當下，不論是大爭之世，還是和平年代，中年人，只要不放棄自己的色彩，不主動把日子過成一團漿糊，所有人都會是耀眼的。

赤

赤，熱血之色也。

夢想，該有還是要有；目標，該立還是要立；責任，該抗還是要抗；姑娘，該愛還是要愛——雖然經歷了風風雨雨，雖然見慣了爾虞我詐，但生而為人，如果讓年輕時的一腔熱血輕易就涼了下去，那丁丁和贅肉也就沒有了分別。

人至中年，多多少少擺脫了生存的桎梏，錢不再是、也不應該再是活著的唯一。那些在奮鬥時不得不付諸腦後的理想，那些前行時不得不棄而不用的道路，現在都可以重新拾一拾、走一走了。生活一旦走出了眼前的苟且，就應該把詩寫進心靈的田野，否則，苟且的就不是生活，而是靈魂了。

黃

黃，尊貴之色也。

中年人，要活得尊貴。不是指地位，而是指內心，自尊自貴才有他尊他貴。

年輕時，為了一張訂單，可以蹲下去給客戶擦鞋，為了一次晉陞，可以一口乾掉半斤白酒……如今，這種事都要少做了，不光是身體負擔不了，精神上也是折磨。中年人的情緒宣洩渠道有限，總這麼干，心理容易失衡，也會被他人看輕。

事業上的事，即便做不到自然而然，也要盡量雲淡風輕，都是有家有產有身份證的人，即便是有所求，也犯不上卑躬屈膝。更何況，一隻援手的背後，總是緊跟著另一隻索要回報的手，別人願意幫你，是因為你有價值，而不是因為你夠謙卑。

青

青，生髮之色也。

春暖花開，萬物生長，中年人，應該活成一片沃土。

對於年輕人，既要關愛，也要敬畏。「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終有一日，他們會超越你現在的高度，到時回饋給你的，是狂風，還是雨露，完全取決於你現在的態度。

對待年輕人，最不智的是打壓，最不值的是漠視，最無用的是說教，最無聊的是強行融入。擺出你亦師亦友的端莊模樣，在他們迷惑時適當地點撥，在他們消沉時適度地鼓勵，在他們成長的緊要關口適時地推一下，在他們墜落的迷茫前夜適宜地拉一把，他們就會把一部分根系扎在你這片沃土之上，並給你帶來持續不斷的蔭涼和營養。

白

白，純潔之色也。

人至中年，深淵，想必已經凝視得夠久，惡龍，想必也已經殺死了幾頭，然而，初心還不能忘，還要讓它在胸膛之中繼續閃亮。

這世上，最難得的事情，是看透了世界的渾濁，卻並不同流合污。總有那麼一些人，會豎起白色的風帆，在滾滾而下的濁浪之間左右穿梭、逆流而上，尋找自己心中的盛景。

當然也要講求方法——年輕時的憤世嫉俗已經不適用了，年老時的聽之任之也還沒到時候——中年人，在對抗世界的污穢時，最要緊的是量力而行。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行善是有成本的，誰也不是智商爆表、富可敵國的鋼鐵俠。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家人，以此為核心，在行有餘力的前提下，向周邊輻射溫暖，這才是感性而又理智的做法。

黑

黑，沉靜之色也。

人至中年，大概能夠區分孤獨與寂寞的不同——孤獨是一種選擇，寂寞則是被迫。

體味孤獨，享受孤獨，選擇孤獨，是中年人的必修功課。只有在孤獨中，人才能獲得沉靜，獲得進行深入縝密思考的時間和空間。對於中年人來說，燈紅酒綠和觥斛交錯都是負擔，沉靜和思考才是得以成長的前提條件。

沉靜比喧鬧更難得，思考比信息更重要，在沉靜中思考，在思考中追尋內心的沉靜，平安喜樂皆由此而來。

中年，是一個尷尬的年紀。既沒了年輕時與萬物衝撞搏殺的勇氣，又缺少年老時同世界握手言和的智慧，在這個「不上不下」的年紀里，至關緊要的，是活出色彩，這樣，即便是「卡」在中間，也有屬於自己的一絲微光和一份足跡。

中年人，可赤，可黃，可青，可白，可黑，唯獨不可混合起來，變成單調乏味的灰。因為，這是愧對多彩生命的行為。

PS：

本文是一位網友的約稿，奈何雜事纏身（其實就是懶），一直未能落筆，截至文成，已經過去一年有餘，也不知他還在不在我的讀者群里。

2018年7月10日於北京海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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