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個男生,我成了全村的變態

因為一個男生,我成了全村的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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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5.17,國際不再恐同日。

最早關注我們的讀者,應該記得開號之初有一位作者,叫仝年。後來因為學業原因,暫時離開了。

他本人就是一個同性戀,而且有過向父母成功出櫃的經歷。

今天我們特意邀請他回來,跟你們聊聊同性戀這個話題。

——楊樂多

作為一個同性戀,我高中就跟家裡出櫃了。

家裡人很理解,瞬間就接受了。我瞬間成了圈子裡很多人羨慕嫉妒恨的對象。

因為像我這種順利出櫃的,不到1%。

剩下的99%,都是我學長林楓(化名)這種的。

楓哥是我直系學長,大我八屆。

校慶的時候,他作為優秀學生代表回來參加活動,我們因緣際會地認識了,關係一直不錯。

後來我去上海出差,他約我出來玩兒。

喝了幾瓶酒,聊起自己同性戀這個身份的時候,他悶頭咕咚完一紮啤酒,含混不清地說:

十年啊,老子他媽用了十年。

楓哥的家在農村。

在那裡,大家不談什麼思想進步,也沒什麼正規的教育和引導。

他小時候,爸媽都在外面打工。定期往家裡打錢,打完錢就問:好好上學了嗎?不要在學校惹事,敢惹事回去打死你。

楓哥小時候長得又瘦又小,又沒有爸媽在家。這種情況下,不被人欺負,都說不過去。

班上有幾個男生,經常找他麻煩。

當時他的同桌是個又高又胖的男孩子,每次楓哥被欺負的時候,他同桌都會第一個衝上去保護他。

楓哥很感激他的同桌,覺得他是自己的英雄。

07年,楓哥上了大學。

那個時候他個子已經竄上了180,臉也長開了。他學習成績很好,年年拿國獎。

家裡人都對他寄予厚望,等著他能給家裡光宗耀祖。

他倒是收了不少女孩子的情書,但他都沒什麼興趣。

07年啊,那可是十多年前的時候,信息閉塞。楓哥只意識到了自己可能不太容易喜歡別人,但還是絲毫不知道什麼是同性戀。

好像我所有的同性戀朋友一樣,從有點發現,到發現,再到完全承認自己是同的這個過程,都格外艱難而且漫長。

大二。

他和隔壁系一起出去春遊的時候,遇見了總角。

總角是隔壁系的班長,長得瘦瘦小小,但是有一副熱心腸。

那次春遊去的是一個很偏僻的地方,總角跑了1公里給全班買了一箱礦泉水。

回來卻被大家挑三揀四,

「怎麼不是可樂啊?」

「我想喝娃哈哈。」

總角像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滿臉通紅地站在中間。

楓哥說:「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了小時候的我。」

他走過去幫總角解了圍,總角抬起頭感激地跟他說謝謝。

就是從那個瞬間開始,楓哥的人生開始被改寫。

在和總角相處的過程中,楓哥發現,自己不是不喜歡別人,而是不喜歡女生。

他們很快就在一起了。

跨年的時候,他們約好去市中心聽鐘樓穿越時光的敲響。

當時鐘走到0的那一刻,他們的手在擁擠的人流中不自覺地握緊。

「我還記得那次牽手的感覺,兩個人手上全是汗,觸感很不好,但是心上像是加熱了一層蜜糖。暖烘烘的,很甜。」

大四。

那年,楓哥把總角帶回了家,他沒敢告訴爸媽這是他男朋友,只是說這是大學最好的同學。

他爸媽對總角特別好,像是對親兒子一樣。

楓哥長舒了一口氣,打算等時機成熟再告訴爸媽。

他和總角討論了一晚上怎麼說,最後決定,第二天中午就攤牌。

第二天一早醒過來,他爸媽坐在客廳里,說:你倆起了啊,阿楓,咱們今天去城裡,爸媽給你看了個姑娘,挺好的。總角也跟著去吧,幫忙參謀一下。

他和總角對視了一眼,硬生生地把熬夜準備的台詞全部咽了回去。

那時,小縣城剛引進韓式烤肉,特別受歡迎。

兩家人外加總角,大家一邊吃烤肉一邊談笑風生,唯獨總角沉默著不說話。

楓哥機械地幫大家烤肉,也不說話。

那一刻,他覺得在鐵板上翻來覆去的不是肉,是他自己。

該面對的事情還是要面對的。

幾個月後,畢業,離開學校那天晚上,楓哥給爸媽先發了一條簡訊坦白了一切。

發完簡訊,關機,安心地抱著總角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在總角擔憂的神情里,獨自踏上了回程的火車。

剛到家,敲開門,他爸看了他一眼,就轉身回屋了。

幾秒以後,他爸回來了,沖著他潑了一杯剛沸騰的茶水。

灰褐色的茶水伴著水蒸氣在他身上遊走,旁邊是父親的咒罵和母親的哀嚎。

對於一個傳統的農村家庭而言,家裡出了這麼一個「怪物」,能罵多難聽就有多難聽。家門不幸,傷風敗俗。

那杯熱茶還無法讓他爸爸解氣,於是便順手抄起鐵鍬,追著他繞著村子跑。

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後來,還是鄰居把他送去的醫院。

在醫院搶救的時候,他爸爸拒絕來醫院簽字,還是他姑姑從200公里外趕回來幫他簽字,僥倖保住了一條命。

那是2010年。

楓哥的2010年,就是一塊斷掉的肋骨,幾攤血,一塊禿掉的頭皮,父母單方面的斷絕關係,以及那年熱鬧得不行的世博會。

在機場碰見鄰居的孩子,他關切地問,被你爸打斷的肋骨還疼嗎?

「有時候是會難過,每次給家裡打電話,嘟嘟嘟的惆悵聲,總讓我覺得自己是個陌生人。」

人分為兩種,一種是受一次打擊後一蹶不振,一種是知難而上。

楓哥是後者。

「拚命」這個詞用在他身上,才算是名副其實。

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一個工作狂了。

有句話是:你見過凌晨四點的北京嗎?

楓哥不一樣,他見過凌晨12345678點的北京上海廣州洛杉磯。

他經常會為了想一個方案,連續熬上28個小時,熬到肝痛,感覺下一秒就要猝死。

但一想到總角,總覺得自己還能再熬一會兒。

因為他心裡知道,他們必須承受更多的苦難和艱辛,才能過上普通人輕鬆就可以過上的生活。

有次我去他的公司找他玩兒。

剛好是下班時間,無數西裝革履的人從寫字樓里走了出來,隨後又消失在泯泯人群中。

當時我感嘆:看到這些碌碌眾生,好害怕自己也變成一個平庸的普通人。

楓哥看了我一眼,笑了:

知足吧,你知不知道,我需要多努力,才能成為一個普通人?

後來,楓哥熬到了一個總監的位置,一套房子,一個愛人,和一個代孕的孩子。

花了多少錢我也不知道。

因為他從畢業到現在近十年內心的苦楚,是幾千字和這些錢無法丈量的。

他跟我說:有時難過得撐不下去,就想著不如死了算了。但一想到沒有了我總角也活不了,就硬是撐下來了。

到現在,家裡人還是不認他。

十年了,自從他爸媽把他逐出家門以後,他就再也沒回去過。

親戚和全村人都知道了他「變態」的「光榮事迹」,大人都拿他當反面教材教育小孩。

他小時候有幾個玩伴,他們的父母經常打電話叮囑他們,「別跟林楓這樣的人來往。」

他每次到新公司,都不會隱瞞自己是同性戀這件事情。

儘管有時會被另眼相待,他還是一直坦誠。

他跟我說,仝年,有什麼不敢大方承認的?如果我們自己還要藏著掖著,不認可自己,憑什麼希望世界會認可我們?

楓哥是不容易,以一己之力抵抗,但好在他現在也算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更多的人,遠沒有他幸運。

這些年,我一個很大無畏的人,很多人第一次見我,我都會直白地告訴他們,我是個 gay。

有那麼一部分吧,就會豎起大拇指,說:「哇,那你很高級吧。」

但其實,我們一點也不高級,我們甚至追求的,都是你們四千年前玩兒剩下的。

我們想要你們幾千年前玩兒剩下的婚姻制度。

當奇葩說都在討論開放關係的時候,很多對同性戀新年的第一個願望仍然是,想和自己愛的人結婚。

當我們無法幫自己的愛人在手術通知單上簽字時;當我們的關係沒有法律保障時;當我們無數次在某寶上買假的結婚證時,當我們手拉手走在路上有人說好噁心時。

我們就特別特別特別想落後一次。

像你們幾千年前那樣,領一紙婚約,和一愛人歡歡喜喜入洞房。

僅此而已。

這樣的理想在你們看來又土又落後,可我們覺得,這是奢侈的。

現在年輕人的煩惱,都是怎樣才能不成為一個普通人。

可是對於我們來說,成為一個普通人,就需要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

好希望,能等到我們也都成為普通人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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