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拾畫 · 第二夜：王羲之

來自專欄壹味先生有畫說

王羲之《蘭亭序》神龍本

才華與大酒橫飛的時代

高曉松在歌里寫「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還有夢和遠方的田野」，被無數北漂滬漂各種漂，辛苦生活的人們罵了街：你有錢有事業站著說話不腰疼。這個高分考進清華電子系一路寫歌寫書拍電影開圖書館的文藝中年談論夢想，戳中了很多人的腰眼。《這個殺手不太冷》里的小蘿莉娜塔麗波特曼，不止演電影還捎帶著讀了哈佛，拿了奧斯卡和金球獎的最佳女主角，成了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偏偏要靠才華的範例。

娜塔麗波特曼

這二位算是人生開掛，實現夢想。在我們最文藝的時代，也出現過一位人生開掛的文藝工作者：王羲之。

王羲之生活的年代，三國結束，兩晉更迭，各種文化融合，歐洲要進入黑暗的中世紀，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們已經遠去，中國春秋的諸子百家也成為過往。奇妙的是與西方的長期黑暗不同，我們迎來了了一個最風流的時代：魏晉。

魏晉沒有出現孔子孟子，出現了很多才子，才子更有意思不是嗎。才子風流，喝大酒遠廟堂，彈琴寫詩泡妞煉丹，玩嗨了還會裸奔一下。在那個時代，劉伶趕著一架滿是酒罈的牛車出了門，一路游吟一路喝酒，人們問他去哪裡，他說喝到哪算哪，酒喝完就把我埋了。這簡直，比老崔更搖滾，比大緊更文藝。劉伶的哥們嵇康，恃才傲物惹了麻煩，要斬，刀磨好了問他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嵇老師要來一把琴，談了一首《廣陵散》，腦袋掉了，曲子絕響千年，就是這麼文藝得一塌糊塗的時代。

然後王羲之來了。

《廣陵散》· 影視劇

特立獨行的官富二代

王家髮際早在秦始皇滅六國的時代，王翦、王賁父子滅了了韓以外其餘五國：齊、楚、燕、趙、魏，功勞堪比解放戰爭從山海關打到海南島的四野，王家從此，一路公卿。到王羲之出生的年代，王家從秦漢一路火到了三國之後，兩晉之間，達官顯貴無數，現在萬達家的王公子，常常被提起作為富貴顯達的公子代表，但跟王羲之比起來，並不是一個數量級。

王羲之又被後人稱王右軍，不是筆名，而是他曾經出仕的官職：【右將軍】，這個職位什麼概念呢？單槍匹馬喝斷當陽橋的張飛張翼德，在蜀中曾領右將軍之位。到了王家衣冠南渡從山東臨沂南遷到浙江紹興的時代，右將軍已經不如三國時代顯赫，但也絕非打醬油的角色，公子王羲之，隨衛夫人習字之外，想來也有一身武藝，典型的貴族培養模式。

王羲之16歲這年，當朝宰相級別的郗鑒，來王家選女婿，其他青年才俊，曬才華的曬才華，曬樣貌的曬樣貌，無不重視。唯有王府東床，一位公子露著肚皮曬太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16歲的王公子特立獨行，皮囊好看靈魂有趣，被選為「東床快婿」，書法家就此成為了一個徵婚界熱詞的源頭。出身豪門，聯姻豪門，說起來，王羲之的人生有太多的其他餘地可以發揮，一路仕途，酒肉朱門，他想走多遠，都是隨意的事情。

但王右軍從青年一路文藝到中年，仕途照走，大酒照喝，朋友照常開爬梯。永和九年開春，47歲的文藝中年王羲之約了其他文藝大v去山中竹林間喝大酒，會玩的他們找了一處清溪緩流，在水邊坐下，杯子放水裡，流到誰跟前誰喝酒吟詩，在春風裡，文藝得不得了。事後王羲之覺得這事兒太開心了，紙筆伺候著，寫了一篇各位上學都背過的《蘭亭序》。

現在常常見到所謂的「藝術家」開口閉口養氣，靠對襟大褂、煙鬥眼鏡、鬍子光頭這些體貌特徵來宣布自己和藝術的關係，而一下筆就露了怯，寫寫畫畫全是些土坷垃大花襖的氣息。

王羲之肯定不提什麼「養氣」，從小帥到老，身在豪門，習字師從衛夫人習武官拜右將軍，揮手筆墨揮手軍令。生死江山，風流美人都在胸中，這種人：「主要看氣質」。

《蘭亭序》寫的是氣質，筆墨只是王羲之的藥引，勾出了他的才華潑在紙上。全文28行324個字，寫的不是章法，不是規制，不是疏可跑馬密不透風，不是力透紙背入木三分。

是魏晉風流的高潮。

《蘭亭序》卷首 密布藏印

《蘭亭序》怎麼看

《蘭亭序》太驚艷，太宗李世民把它帶進了昭陵，傳世至今的五大摹本，分別收藏於北京、台北兩地的故宮博物院，如果得見，今天的人的應該怎麼看王羲之當年的字？

只要不過分解讀就好。

很多文章分析《蘭亭序》全篇布局，線條錯落，甚至塗改的墨塊，恨不得把紙嚼碎了咽下去說說什麼是魏晉的味道。這又是何必。作為觀眾，我們知道這是曾經瀟洒的時代里，一個瀟洒的文藝大叔，為一件瀟洒的事情有感而發的文章，文瀟洒，字也瀟洒，夠了。他的技巧和章法，是理論家研究的事情，他的真跡所終，是考古家研究的事情，跟大部分觀者沒有一毛錢關係。

王羲之字寫成這樣，天賦第一，出身第二，時代第三，勤奮第四。如果他不是琅琊王家的公子王羲之，他沒有機會從小習字拜當世名家衛夫人為師；如果他不生在東晉，他沒有機會浸泡在才華橫溢空前自由可以發揮的時代；若果他含著金鑰匙出生後，天天打架泡妞沒有一點刻苦的意思，他不會在毛筆與宣紙間找到自己的理想，如果沒有天下第一行書的天賦，出身時代和勤奮，也不能讓他成為王羲之。

所有的偶然成就了《蘭亭序》，無理可循，不可複製，這就是它一千多年來閃光的價值所在，過多的解讀，都是廢話，感受到那個當年執筆人的瀟洒，才是正確的打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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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 味 相 投 的 生 活 方 式

最後，為各位奉上《蘭亭序》神龍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