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王齊

1.緣起

河南大學王立群教授在《百家講壇·大風歌》中講述了韓信破齊稱王的故事，我有幸在《今日頭條》瀏覽了這一段視頻，感覺很有意思。最令我感興趣的部分是：韓信破齊後，到底是自立為王還是求封而王？不揣淺陋，寫下一點個人的思考，拋磚引玉，願得大家指正。

2.考證

韓信破齊後稱王，到底是「求封」還是「自封」？王教授在《韓信破齊》這一章節中列舉了史書中的五條記載，兩條「求封」，三條「自封」。

求封的記載：

《史記·淮陰侯列傳》

漢四年，遂皆降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原為假王便。」

《史記·田儋列傳》

韓信遂平齊，乞自立為齊假王，漢因而立之。

自封的記載：

《史記·樊酈滕灌列傳》

齊地已定，韓信自立為齊王，使嬰別將擊楚將公杲於魯北，破之。

《漢書·張陳王周傳》

後韓信破齊欲自立為齊王，漢王怒。良說漢王，漢王使良授齊王信印。語在《信傳》 。

明年，淮陰侯信破齊，自立為假齊王，使使言之漢王。漢王怒而罵，平躡漢王。漢王寤，乃厚遇齊使，使張良往立信為齊王。

《漢書·蒯伍江息夫傳》

信遂定齊地，自立為齊假王。

關於文獻記載的對立，王老師說：「這就是文獻記載的麻煩。」到底是「求封」還是「自封」，王老師又說：「我覺得應當是求封。」。理由是，「韓信如果是自封，那麼應當是或者中立、或者助楚，而他最終的結果是助漢。」

至於為什麼有些史書寫成韓信自封，王老師未做深入解讀，只說「我們只能取其一說」。

3.觀點

個人認為，韓信破齊後「自封」和「求封」並不矛盾，而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側面。這五條記載綜合起來正好描述的是：韓信破齊後，先事實為王，再索取漢封。韓信破齊後，整頓軍隊，重置百官，安撫百姓，在事實上取得了齊國國君的權力，然後再向漢王劉邦乞求封王，以正名位。

那麼韓信為什麼求封「齊假王」，而不是「齊王」？這是因為「齊假王」可上可下：如果劉邦不允，那麼還有轉圜餘地，至少我韓信不是要鬧獨立，只是要求履行職責的權力過分了一點，不會和漢立即撕破臉；如果劉邦允了，正好給劉邦留下了賞韓信為「真齊王」的餘地，賞大於求，劉邦才不會陷於被脅迫的尷尬境地。

我們可以由此合理推測：求封「齊假王」是韓信及其謀士們精心設計的，目的是既和漢保持名義上的從屬關係，又能取得自立之實。而劉邦在張良和陳平的提醒下也完整接收到了韓信集團想要傳達的信息。這一點可以在《漢書·張陳王周傳》中找到佐證。

那麼韓信為什麼在擁兵三十萬、聲震諸侯的情況下，仍然小心翼翼地維持和漢的從屬關係呢？我覺得有四個原因。

第一，政治正確。韓信的輔臣和軍隊中的骨幹力量來自於漢國，攻伐齊國也是奉了漢王號令。齊國初定後，韓信的班底由三部分組成：從漢國跟出來的老弟兄、從打敗的諸侯國收容的新朋友、本無從屬的流亡人士。這些人分成三股勢力：忠於漢國的勢力、只忠於韓信的勢力、觀望的諸侯勢力。齊國初定，人心浮動，軍心不穩，韓信如果不能謹守漢國旗號，不緊緊團結住忠於漢國的勢力，那麼禍起肘腋只在轉瞬之間。有一件事可以證明忠於漢國的勢力在韓信的班底中佔有重要地位：韓信稱王是在漢四年，就在漢三年六月劉邦和夏侯嬰孤身入韓信和張耳營中奪了他們的兵權。這件不久前發生的事情一定在韓信心中留下了陰影，使韓信相信自己的班底中有很多人始終是支持漢王的。

第二，輿論導向。秦末之時，春秋戰國時期遺存的「禮和義」在輿論中仍然佔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即使很多人私底下做的都是「見利忘義」的事情，但掛在嘴邊的仍然是「禮和義」。特別是在諸侯貴族中，「禮和義」依然是他們的信仰，以至於秦滅六國一統天下後依然需要妥善供養周天子而未敢弒之。劉邦是韓信的君主且對其有知遇之恩，韓信如若叛漢自立，勢必遭到諸侯貴族的反對。這就是韓信說的「背之不祥」。

第三，漢國自身實力的威懾。韓信在楚不遇而投漢，鄙楚王而尊漢王，他認定漢王戰勝楚王的概率大一些。如果衝動自立而漢終滅楚，韓信將無以立足，因此必須先維持和漢的從屬關係以做觀望。此外，韓信還對漢的人才儲備有所忌憚，漢有張蕭樊灌之屬，韓信自問帳下空虛。

第四，個人信仰。韓信本人是沒落貴族，一直堅定奉行「禮和義」。有三件事可以證明韓信的信仰：厚報漂母的一飯之恩、封賞侮辱過他的屠夫、生死托於蕭何而終死之。韓信奉行「禮和義」，自然不願做出背叛恩主的醜事。當然，在坐擁天下的巨利面前，堅持信仰是有前提的，這個前提就是他不確定自己真有掃滅楚漢的實力。這就是韓信在破齊封王這件事上態度曖昧的原因，也是他一生曖昧不明、死於非命的種子。

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非其罪也。外不能樹名施恩結好諸侯，內不能凝聚人心馴服團隊，力不足而不知韜光養晦，此其所以亡於婦人之手也。

天縱英才，功高震主，對外不能取得各方支持，對內不能凝聚一支高效的團隊，羽翼未豐卻不會示弱於人，這就是淮陰侯式的悲劇。

商業社會中，這樣的悲劇和悲劇人物層出不窮，比如LYN……

2018年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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