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停止的焦慮症

無法停止的焦慮症

來自專欄阿鹿先生的情感樹洞53 人贊了文章

我還在中學的時候,我媽就被確診為焦慮症中度了,焦慮什麼?辛辛苦苦地賺錢養家……社會壓力大,還有我的叛逆讓她傷透心,她晚上睡不著,白天睡不醒,每天精神狀態極差,還會忘事。

說真的,一想起那段她被確診的那幾年,我都想立馬穿越回去。

我想抱抱我媽,

我想讓她靠在我肩上放聲哭一場。

小時候,我不聽話被她打,帶著繭的手掌打在我的身,我總不服氣地哭。

而我現在,我倒很想在她難受的時候,做她任意發泄的一隻皮球,讓她狠狠地宣洩。

因為心疼啊。

她那時總會無緣無故地對著我生氣,總會無緣無故地想吵架,我嘴欠,還跟她頂嘴,非要讓她氣的不想跟我講話,那時我覺得沒什麼,只覺得她很煩。

她還會不由分說地摔一些東西,一生氣就摔,砸,還會在跟我爸吵架的時候,突然衝到廚房拿一把菜刀出來,那時我也覺得沒什麼,只覺得她過分。

她總會徹夜難眠起床吃藥(助眠的精神藥物),半夜裡打開抽屜的聲音有時候會把迷迷糊糊的我驚醒,那時我也覺得沒什麼,只覺得她嬌氣。

所有的不解,誤會,厭惡,聚光燈一樣,匯聚在了那幾年,深陷痛苦的我媽身上。

那幾年裡,焦慮症抑鬱症就好像不能隨便說出口的名詞,似乎我媽被確診後,就成了周圍人們暗地議論的「神經病」。

那幾年,我叛逆,我爸總跟她吵架,事業不順,家中事多。

我媽好像也是在那幾年裡,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衰老。

她的額前發變白了許多許多,還有一些銀髮夾雜在其他地方……她總把我叫到她跟前,讓我用小剪刀給她剪白頭髮,她說,這白髮越拔越有,我頭髮又不多,那就剪短好了。

她年輕的時候那麼漂亮那麼愛美啊,嬌艷明媚又時尚,白白的皮膚圓溜溜的眼。

可是……她突然就變老了。

長期睡眠不好,她白皙的肌膚變黃了,她的眼角下垂了,她的臉色長起了黃褐斑……

她卻從沒跟我們所有人提過,在不被理解不被關心的日子裡,她有多難受。

也是這段日子,深深影響了我。

是的我承認,我恨過她。

她生氣發脾氣總是對著我,她撕我的日記,她摔我喜歡的東西,她還用髒話很難聽的罵我。

她會經常性地貶低我,討伐我,她罵我胖,她罵我丑,她憎惡我的愛好,我當時那麼叛逆也是因為她總是針對我。

我真的恨她,可她總是事後跟我道歉,說媽媽真的只是為你好。

我超想哭,但又不想在她面前哭,就衝到衛生間反鎖門,偷偷捂著嘴哭,總能聽到她走到門口來,跟我小聲地道歉。

她細碎又帶著猶豫的腳步聲,像一根細細的皮鞭,一遍遍抽打在我身上,但這皮鞭名字叫愛,我又沒辦法離開它的範圍,因為它真是我媽的愛啊。

我真的恨她,真的。

她每天不知道要擔心我多少遍,我考高中她擔心我考不上,考大學也擔心我考不上,上了大學又擔心我找不到工作,她每天都很焦慮,她控制不住她自己的思想,她無法控制地去想像一些比較可怕的事情,想像我可能會做什麼事情,可能會出什麼事,可能會被騙,可能會沒辦法畢業找不到工作睡大街……

她變得讓我好窒息啊,但是她沒有辦法啊。

她就是好怕好怕,好擔心好擔心,她做的夢都是噩夢,她睡不著的夜裡她也在焦慮著雜七雜八的事情啊。

如果有一次穿越的機會,我很想穿越回去,穿越到我們還住在老房子,那個下午我路過她房間,她一個人獃滯地坐在破舊皮沙發上,眼圈紅紅的時候。

那時我只是被她怔住了,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哭,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選擇在那麼一個普通的,無事發生的下午,安靜地哭。

可如果還有機會回到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想去抱抱她啊。

讓她放聲地痛哭啊。

反正又沒有其他人看得到,無論她在那個沙發上哭一天,還是一天一夜。

出了家門,她依舊是那個平日里,彷彿穿了盔甲一樣強大的我媽啊。

恨她,還是恨她。

以前的我真的超級恨她。

恨她真的太操心我了,從我青春期起,她恨不得把我要做的所有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我只要照搬不誤地去做好就行了,一定不會出錯,我一定會穩穩噹噹地生活著。但我真的被她壓抑壞了,她把我勒得越緊,我內心裡嚮往自由的火苗就燃燒得越旺。

為了逃離,高考志願我還故意填了離家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一個以前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大學,她害怕又擔心地不想讓我出省念書,總跟我吵,總要我改志願,她總是焦慮我一個人在外面遇到困難發生壞事,她還怕我在她目光不能及的遠方,學壞了變壞了。

如果她腦中有個小劇場,裡面每天應該都會很熱鬧。

我還恨她讓我不懂愛。

這是多年後的我,正在打字的我,突然意識到的。

她一直都放不下我,放不下我爸,放不下很多很多事情,而我就和她一樣啊。

她把我做成了風箏,可她始終沒有放下過風箏線,因為這根線源源不斷地輸送著她的愛。

而長大後的我,在面臨第一次感情抉擇的時候,學她做了一樣的風箏,牢牢攥著風箏線,我也以為那是愛。

當我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對感情幾乎麻木的人的時候,我都已年滿二十了。

有一種我一直學不會的愛,是愛自己。

因為她也沒有。

從她出生以來,在偏僻的小山村,在不被疼愛的十幾年裡,她早已習慣不被愛的感覺,她毅然地一步步走出她生活十幾年的山村,她走向了鄉鎮,她走向了工廠,她遇見過追求她疼愛的男孩兒,但她覺得都不重要,因為她還要走向城市。

從她表情淡然地穿上婚紗起,從她住進城裡起,從她開始順從於瑣碎生活起,從她生下我的那一刻,那一秒起,她的焦慮早已開始,她的愛已經被生命劃分得零零碎碎,沒有一絲一毫,可以剩下給她自己。

以前我總是疑惑,她是如何從那個嬌憨無邪的少女,變成了現在,無敵強大的母親。

後來明白她的強大,來源於她的盔甲。

她穿上的盔甲,重量無法估量,這盔甲,早已隨時間流逝,深深刺入了她的身體,與她的血肉融為一體,共同抵禦著生活的風霜與無奈。

我媽,所有的愛,都源源不斷地放在了盔甲後面啊。

她流過的血與淚,以前的我為何總看不見。

我媽啊,她的腦子每天都那麼忙,可有沒有一天,她曾焦慮過自己……

沒有。

在她焦慮症最嚴重的那幾年,是和她相愛相恨的我的叛逆期,我不自覺地模仿著她的一切,我們的愛,給的都是那麼卑微,那麼偏執而瘋狂。

還很惶惶恐恐,還很戰戰兢兢,像貪生怕死的俘虜,像苟且偷生的螻蟻。

所以長大後,我變成了她。

也許愛自己太難了,因為總是會忘了。

愛別人,總比愛自己更容易。

我發現自己成為了那個戀愛中為對方傾其所有並牢牢抓著不放的人,一個時常自怨自艾,總嫌棄討厭自己的人,一個總擔心失去總是迴避現實的人,原來我的焦慮,也早與我如影隨形了。

愛自己真的太難學會了。

可傷害自己卻很容易學會。

當我也學會把對方的錯強加給自己,當我也學會了委曲求全低聲認錯……

當我也有了那麼一天,跟坐在沙發上的她一樣,猛地倒在那年夏夜陽台地磚上,痛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留心口抽搐不止的劇痛時,我才知道原來她當時,經歷過如此震撼的痛苦。

所以我懂她。

可我還是恨她,非常恨她。

因為我總是學不會如何正常的愛一個人,而她早就成了我的鏡子,只有在鏡子里才能看到我自己。我控制不住地會去模仿她,總讓我想去愛的人,無條件全盤地接受我的好意,總會告訴他,我是為你好啊,你為什麼不聽我的?

她的愛操縱了我的每一根神經,每一根毛細血管。而我,在愛的支配下,還想去操縱我要愛的人,因為那也是愛啊,深深的愛著,才不想他會受到任何傷害,哪怕他會恨極了我。

我媽啊,唉。

我好想跟她的腦子商量一下,問問它哪天可以稍微消停點,休息休息,讓我媽睡個大懶覺吧。

至少,也讓我媽少痛苦一天吧。

我媽好多年都沒有過,不吃藥還能睡自然醒的經歷了。

也不曉得她的腦子,能不能把我話聽進去,畢竟我媽的腦子太忙了,總是裝滿了各種各樣的煩心事。

我肯定是最大的一個煩心事,超級大超級大,大得她一輩子都想不完,想不停。

但也不能不讓她腦子忙活了,哪一天它要是不忙活了,就成老年痴呆了,我就得整天到處找我媽媽了。

那時候腦子還會把我媽藏起來,當我問她我媽去哪了,腦子會告訴我,不知道。可我媽就在眼前啊!唉,怕她太忙了,又不想她太閑。

所以,我這個超級大的煩心事,就穩穩噹噹地,裝在她腦子裡好了。

待她步入老年,好多事情都忘了,仍可以穩穩噹噹地想起我,腦子還可以運轉起來。

想起我牙牙學語,放聲啼哭。

想起我年幼不聽話,想起和我鬥嘴吵架。

想起年少我偷偷穿她的高跟鞋,想起我轉起舞裙漂亮的裙擺。

想起那年我第一次拿到了稿費,她對著我溫柔的笑著。

想起我和她手牽手到百貨商場,開開心心地大血拚。

想起我考上了大學,她和我一起開心跳了起來。

想起我大一剛進校打給她的第一通電話,她和我同時流淚。

想起關於我和她的點點滴滴啊,那就不會無聊了,腦子就不會空著了,會一直好好地運轉著,只是緩緩地運轉而已,也順便讓我媽好好休息啊,讓她把大懶覺睡個夠啊。

讓她丟了去醫院開的白色藥片啊,就跟毒藥一樣的藥片啊,每天都不能不吃的藥片啊。

美麗的我媽啊,每次翻看相冊都帶著滿足而輕鬆的神色。

她把年輕時候的照片都小心翼翼保存在裡面,一張一張,她悄悄把往事和回憶都藏在了裡面。

而長大後的我,所有的喜好,都無一例外地帶著她的色彩,烙印著屬於她的印記。

我偏執地愛著連衣裙,因為連衣裙藏著她少女的回憶啊。

我深愛著粉色,因為那是她最愛的顏色啊。

我學著化妝,因為她年輕時候也曾給自己畫好看的眉啊。

我自顧自地走著她來時的路,經歷著她漸漸模糊的過往,一步一步,我才發現我越來越像她,越來越懂她,在她一天天老去的同時,我離她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在被她焦慮著的所有日子裡。

我都在被她盡其所能地深愛著。

我媽,一直把我藏在她最柔軟的地方,所以年幼時她生氣打罵我的時候,她帶著薄繭的手掌是拍在了她最脆弱的地方,拍得越重她越痛啊,可她總選擇反過來跟我道歉來哄我……

唉,內柔外剛的我媽,她前半生經歷風風雨雨所鑄成的盔甲,能被誰摘下?

什麼時候,她也能如願以償地被寵愛著,那她一生所渴求的愛,足以讓她感受到自己也可以做個幸福的小女人,也可以好好疼愛自己。

可那種愛,她內心深藏著的愛,我爸卻永遠無法領悟和給予她啊。

我想了想,要不還是等等我吧。

媽。

讓我先卸下你沉重的盔甲。

讓我給你塗上你喜歡的唇膏,陪你去做你喜歡的頭髮,給你買下捨不得買的裙子。

讓你挽著我的左臂,而我的右臂,紳士地掛著你粉色的小包。

然後你對著我,露出少女般甜美的笑容。

是的,請對著我放肆地撒嬌,或者無理取鬧,可以嗎?

讓我寵著你,愛著你,圓了你所有的缺憾,好嗎?

過去,沒有人願意真的懂你,沒有人願意無條件包容你。

現在,我願意。

我願意愛著你嘮嘮叨叨的模樣,愛著你白髮漸多的柔軟的發。

愛著你眼角溫順的眼紋,愛著你不經意展露的迷人的微笑。

愛著你對我凶對我鬧,對我撒嬌對我好,對著我展現的所有真實的你的樣子。

所以,讓我給予你那一份足以讓你愛著自己的愛吧!就好像春日微風輕輕吹拂著你的髮絲,像冬日暖陽緩緩溫暖著你的身軀,像潺潺流水溫柔流淌在你的心河。

讓我愛著你,猶如我也愛著你眼中的我自己,讓我能以我所有溫暖去溫暖你,守護你。

讓我在你餘生,無條件包容你、接納你無法停止的焦慮吧。

讓我的肩膀,能在你感到害怕緊張的時候,可以放鬆地依靠吧,

讓我的臂膀,能為你鑄成盔甲,和你一模一樣的盔甲,這樣,逐漸老去的你就可以穩穩噹噹地住在我最柔軟的地方,就像以前的我穩穩噹噹被你守護一樣,我也會如此地守護著你啊。

誰讓這世界上,只有我最懂你的焦慮症啊。

當你因無法停止的焦慮而痛苦難過的時候——請不要推開我,讓我默默地陪著你吧。

讓我陪著你,一直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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