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AI外交官是香港記者腦補,但美國人告訴我們不能當玩笑

中國AI外交官是香港記者腦補,但美國人告訴我們不能當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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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日,環球時報第6版刊登了題為《印媒:人工智慧幫中國優化外交政策》的報道:

環球時報2018年8月1日第6版電子版截圖

文章稱:在中國,政界人士和研究人員都已將人工智慧視為日常決策的「助手」。人工智慧已在接受與國內外政治及許多其他事務有關的數據培訓。

這是印度人觸發《終結者》劇情了,還是我們在印度人的夢裡?

一 搖滾吧,香港媒體人!

環球時報翻譯的文章是《Analytics India》在線雜誌上一位「對哲學、經濟學都很感興趣」的碼農小哥的博文。

小哥你還是老老實實當碼農吧

這位小哥開篇就引用了港媒華南早報(SCMP)中,一篇講中國政府利用人工智慧制定外交政策的文章,《AI免於恐懼與偏好,助力中國制定外交政策》:

華南早報相關文章截圖

摘要簡單翻譯一下,是說「該計劃利用從雞尾酒派對八卦到間諜衛星圖像的大數據,為中國外交戰略做出貢獻」。

通篇看下來,依據總結如下:

中國開發了「無人潛艇」,然後熟悉該項目的「研究人員」稱,「一台中科院造的早期機器已經被外交部使用了」。

——為了解釋「無人潛艇」,作者放上了自己另一篇博文,大意是,珠海有大規模無人艇(「潛」呢?)測試→這套程序可以幫指揮官決策→所以外交也能用。

然而無人艇是這樣的:

高速無人艇

無人艇編隊

無人艇確實很有意思,至於與外交的聯繫……

商務部講話中「透露」了使用AI搞外交的計劃。

——所謂的商務部講話,實際上是:

2018贛江峰會|商務部中國歐洲經濟技術合作協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陳璟玥:大數據是信息化發展的新階段?

finance.ifeng.com圖標

2018贛江峰會|商務部中國歐洲經濟技術合作協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陳璟玥:大數據是信息化發展的新階段

今年政府工作報告強調人工智慧,人工智慧也將惠及新能源產業優化提升能力和管理能力,為新能產業與其他產業的融合升級帶來前所未有的機遇。找准需求才能贏得市場,看清形勢才能抓住機遇,在這一大好的歷史時期面前,贛江新區召開本次會議,為大數據、人工智慧、新能源、電子科技等前沿產業未來發展建言獻策,為培育各領域的增長尋找契機,作為始終致力於幫助中國和歐洲各國開拓市場、開發合作潛力的中國歐洲經濟經濟合作協會以及大數據合作分會,能夠發揮橋樑紐帶的作用,為促進贛江新區經濟轉型升級、協調綠色發展搭建平台。

一會兒外交部,一會兒商務部,香港媒體人稿子寫得太快,腦子跟不上了。

人臉識別技術進入港深「邊境」。

——香港是有多落後……

上海國際問題研究所封帥博士的寥寥數語。

——說的其實是封帥博士在《外交評論:外交學院學報》上刊登的論文,《人工智慧時代的國際關係:走向變革且不平等的世界》。

但問題是封博士的論文只是想論證:

人工智慧時代的國際關係:走向變革且不平等的世界-中國社會科學網?

ex.cssn.cn

人工智慧技術的快速發展將對國際關係領域產生深遠的影響。

說了這麼多,您可能還不笑。

那我只能放上該作者的另一篇博文:

這篇文章說,杭州某電氣生產線看起來和其它生產線一樣,然而員工帽子可以「監控腦電波」……

文章題目更是驚悚,「中國正以工業規模從工人大腦中直接挖掘數據」……

這位香港問題兒童的博文,沿著網線迅速環球繞行了幾圈。俄羅斯《獨立報》也做了報道:

俄羅斯人眼中的人工智慧畫風果然和香港問題兒童不一樣

然後參考消息網和鳳凰網,又引述了俄羅斯的這篇報道:

參考消息網8月1日報道 俄媒稱:

中國正在開發應用於外交的人工智慧系統樣機。

中國研究外交領域引入人工智慧 俄媒:最後還是人類拍板?

news.ifeng.com圖標

中國研究外交領域引入人工智慧 俄媒:最後還是人類拍板

據俄羅斯《獨立報》7月31日報道,外交就像下象棋或打撲克:一個國家走一步,另一國作出反應。中國外交部以此為出發點,交給學者製造機器的項目,開發的機器可快速分析衛星和使館工作人員獲取的信息。這些機器將提出最佳解決方案,尤其在出現國際危機時。但最終的決定仍由人類來作。

報道稱,中國正在開發應用於外交的人工智慧系統樣機。有數個機構同時在從事該領域的研究。其代表參與了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在北京舉行的會議。

上面引文最後一句說的其實是上海對外經貿大學的「人工智慧與變革管理研究院」,至於這個研究機構,2017年12月9日才剛剛成立……

不管怎麼樣,香港問題兒童的神經病文章成功忽悠了全球媒體,用香港媒體人特有的腿和嘴,表演了一番青春搖滾。

二 美國人來真的

AI輔助外交不是不可能,但這不是光靠演算法能解決的問題。背後隱藏條件首先是在相關學科領域有足夠的量化研究氛圍,一批兼顧數學、編程能力的社科研究學者,以及漫長的資料庫積累(否則就算有學習演算法也沒有足夠材料去「喂」)。

在這裡我們簡單做一下背景回顧。

傳統的國際關係問題研究方式,都是結合文本資料,以及情報網路,進行抽象思辨

20世紀60年代,美國的社科學界展開了一場影響深遠的論戰。論戰雙方分別是注重定量研究的行為主義,以及上面提到的抽象思辨的傳統主義。最終,行為主義憑藉較強的邏輯性、嚴密性和準確性,逐漸被學界接受。

於是,美國在社科領域率先開闢了不同於歐洲的量化建模之路,並且在上世紀90年代將量化建模推上國際關係學科的「顯學」地位:

「萬物皆數」的美帝

因此如果你到美帝去學IR(國際關係)專業,不要以為像在國內上思修課一樣,某些課程讓你可能會懷疑自己進了數學系。

不信你看:

美國IR領域研究較早的量化模型隨手截

甚至早在90年代美國研究美蘇衝突和國際同盟關係的論文中,就已經高度量化了:

對比之下,中國的情況有點尷尬:

我國的情況……

2010年,閻學通教授出了本書,《中外關係鑒覽1950-2005——中國與大國關係定量衡量》,算是我國國際關係學界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國產大作

然而這本書的畫風是這樣的:

通過對歷年事件進行賦值,統計得到與不同國家的關係定量圖:

是不是對差距有些形象概念了?

我們在IR領域與美帝的差距,大概比海軍軍力差距還大……

近年來雖然中國也在努力推進社科領域的量化工具,但一方面需要撬動幾十年來的社科教育體系,另一方面資料庫的搭建需要時間積累。路還很長。

我們繼續說美帝。

量化建模首先得有充分的數據資料。

與國際關係研究相關的媒體報道、歷史檔案、官方報告及學術文獻等,都被美帝學界仔細進行了數據化處理。美帝因此擁有全球大部分著名資料庫,也在國際關係學界成為文本數據化的全球領導者。

美帝國際關係學界的定量研究資料庫建設史甚至要追溯到20世紀30年代的戰爭問題研究。後來跟進的各種研究項目於資料庫覆蓋了從國際貿易、國家實力、國際組織到國際衝突等等諸多領域。像哈佛、堪薩斯大學、馬里蘭大學這樣的著名高校,在社科領域都有自己獨特的資料庫網路搭建。

漫長的資料庫搭建史對美國社科學術體系建設的影響是難以估量的。僅在公共輿論資料庫方面,2011年前後,校際政治及社會研究聯盟的收錄規模就已達到1889個數據集,其中包含500多萬組變數,遠遠甩開世界其它國家。

但直到20世紀90年代之前,這些資料庫的文本收集編碼都需要人力手工完成,文本資料的計算單位還是MB(百萬位元組),計算機輔助也只是做到重複性、規律性的計算。伴隨90年代之後計算機技術的發展,到了2010年前後,美歐的幾個資料庫已經可以自動更新收錄、編碼文獻,資料庫體量的計算單位也上升到了TB(萬億位元組)甚至PB(千萬億位元組),近年來的機器學習的發展,也讓AI分析文獻逐步成為可能,而美帝由於坐擁全球最頂級資料庫,機器學習的迭代速度遠遠甩開全球。

這麼先進的東西,美帝軍方當然要用一下試試。

在美國的反恐戰爭中,長期使用「斬首戰術」敲掉恐怖組織頭目的腦袋,然而由於恐怖組織的組織架構還在,很快會產生新領袖,這樣的戰術並無太大意義——或者說只有廣告意義。

通過挖掘無人機、衛星及前線情報,可以搭建恐怖組織的關係網路,計算出重要節點,有針對地進行「敲除」。通過數據學習,甚至能總結一些高概率反饋「因果」:

他們將邏輯程序和因果推理相結合,試圖挖掘出事件之間的因果關係。由此得出了ISIS的一些規律:

人工智慧是全球反恐的新戰場?

www.sohu.com圖標

人工智慧是全球反恐的新戰場

如果在某個星期,ISIS在伊拉克採取了步兵行動並伴有間接射擊,那麼,下一個星期在敘利亞就會出現車載簡易爆炸裝置(VBIED)的行動。(p=1.0,εavg=0.92)

如果在某個星期,ISIS在伊拉克提克里特市採取了行動,並進行了大規模的處決,那麼隨後,伊拉克和敘利亞就會同時出現大量簡易爆炸裝置(IED)。(p=1.0,εavg=0.97)

敘利亞政府空襲之後的一個星期內,ISIS往往會扣留大量人質(εavg=0.91,p=0.67)。並且,在他們的資料庫中,類似的大規模扣留總是發生在敘利亞空襲之後。

如果聯軍空襲伊拉克摩蘇爾市的同時,ISIS正在對安巴爾省採取行動,那麼在空襲後的一個星期內,ISIS在伊拉克的簡易爆炸裝置行動會大大增加(p=0.67,εavg=0.97)。然而,如果空襲的同時,ISIS還在對敘利亞採取行動,那麼,當地簡易爆炸裝置的使用也會增長(p=0.67,εavg=0.79)。

根據這些行為規律,他們得出了以下一些結論:

ISIS可能會在除巴格達以外的其他區域採取大規模步兵行動之前,在巴格拉採取自殺式車載炸彈,來防止伊拉克軍隊/警察的增強部署。

ISIS傾向於在大規模步兵行動之前,採取間接射擊(IDF)作為前導——更符合傳統軍事力量,而不是大規模使用IDF來實現騷擾的目的(這在伊拉克自由行動期間的反叛團體中很常見)。

聯軍空襲與ISIS對簡易爆炸裝置的使用之間存在著關係,但卻沒有激發其他更大規模的武器(例如車載炸彈),這可能意味著ISIS在這種行動後,會依賴更加分散和反叛風格的策略。

他們還發現,有兩個目標對ISIS似乎有特別高的價值——巴拉德和拜伊吉。拜伊吉擁有一座主要的煉油廠,而巴拉德靠近一座重要的政府軍事基地。)

然而,複雜的現實總會讓有限的資料庫捉襟見肘。

模型干擾者上線

事實上,直到今天,最前沿的國際關係AI項目,也需要上百人在電腦前進行賦值、檢驗等人工操作。而外交領域由於信息量巨大,博弈關係過於複雜,試圖用智能學習越過人類現有的經驗積累,試錯成本過高

而且外交領域的AI訓練不僅僅是既有數據和經驗就夠用的。國際關係面對的全面政治經濟和歷史關係數據都是模糊的,經驗也可能出錯。因此,在神經網路里可能會形成干擾,錯誤可能會放大,最後導致AI困在局部最優解里。

雖然從事文本研究、抽象思辨的傳統學派總是嘲笑量化研究得出的結論不靠譜,但正如所有的技術進步一樣,只要在不斷向前,超越只是時間問題。更何況,面對今天全球內卷化的情況,相當多的傳統學派一樣在乾瞪眼。

無論如何,美國人已經真的在推科幻時代的門了,我們不能因為香港記者的聯想奔跑太快而沾沾自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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