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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頭兒子和板牙父親》接十五章

《爛頭兒子和板牙父親》接十五章

來自專欄文茫1 人贊了文章

女人覺得再坐下去也不是辦法,索性灰頭土臉起了身,捂著胸前,摸了摸屁股,拉扯拉扯裙擺,就回到店鋪里。她從貨架上拿了新乳罩內褲,在擋板內換了。出來後,比原先利索了些,女人繼續在店鋪內忙活了一陣,拿出單子寫了些字,裝上一箱貨物,把貨物架在小推車上,關上店門就朝大門口走去。一路上,板牙他們跟著女人,女人來到三輪車前,說送到哪哪哪,板牙聽出那是「貨運站」,於是三輪車就帶著貨出了市場。

女人在離開三輪車的時候,板牙才發現女人根本就沒有搬工,於是他們鼓起了勇氣,三人齊步上前。

李洪問:「要找搬工嗎……」

女人頭也沒回:「不用。」

李呂說:「可是你沒有搬工啊。」

「我說了不用。」女人繼續走,沒回頭。

板牙想了想,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說:

「我們三個人幫你干,你給一個人的工錢就好。」

這時,女人停住腳步,看向了板牙,她看著這三個青年好一會兒,最後她點了點頭說:

「好。」

從此,板牙三人在那女人店裡當了搬工。接了單子,他們就一齊上陣,七手八腳地把貨物放上推車,然後由李洪把著車柄,板牙李呂在車軲轆後邊跟著。女人說要是貨少了一件,就要拿他們的工資抵。於是,三人送貨的時候,他們就像巡邏隊巡邏時一樣小心謹慎。貨少的時候,就由氣力最大的李洪搬送,板牙李呂兩人就拿小板凳坐在店門口,看著紛雜過往的人群。下班了,女人回了家,他們也要回家,可他們沒有真正的家。

東大街有一條極為隱蔽的小巷子,那裡有許多地下室的格間,冬天陰冷,夏天潮濕。板牙他們就住在了那裡,那本是房東放雜貨的地方,那樣的地下室有兩間,用木板隔著,空著一間,索性就便宜出租給了他們。三人很高興,李呂說:

「這可比睡在長欄椅上可舒服了。」

這樣幹了多日,一天,板牙突然覺得胸前的一段骨頭針扎似的疼,李呂李洪問他怎麼了,板牙摸著背說上次在街上被人揍過的地方又開始疼了。女人也覺察到了,她問板牙哪裡疼,有多少疼,要不要緊,要不要上醫院。那是女人第一次關心他們,板牙聽了眼角處落了幾滴眼淚兒,他嗚咽著,顫抖著聲兒,說說停停,停停說說,哽唧半天也講不出一二。板牙用水靈靈的眼睛看看李洪和李呂,李洪李呂明白板牙的意思,他們把事情經過的來龍去脈說了個一清二楚,女人聽得連連感嘆,可女人以為板牙是疼出淚來的,疼得話也講不利索了。

女人說:

「板牙,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兄弟們會幫你幹活的。」

板牙愣住了,他的喉頭抽動了幾下,鼻子一陣發,他哽咽著說:

「我——我沒事的,我——我還要拿工資給我兄——兄弟買好吃的……前些天,都是……都是他們照顧我,而我……」沒說完,板牙就哇哇哭了起來。

板牙一哭,惹得路人時而過目幾眼,女人哀聲嘆氣,她紅著眼眶說:

「沒事的,你回去休息吧,工資阿姨照付,回去吧,回去休息吧。」

抽搐不停的板牙猛點著頭,他想說謝謝,卻只張著嘴發不出聲。李呂扶著板牙走向了地下室,回到地下室,李呂把板牙輕放在一堆破布衣上,那是從狗窩裡偷來的,又給板牙的腦袋墊上一塊舊涼席枕。這讓板牙想起了家裡的草席枕。在昏暗的光線下,李呂對板牙說:

「板牙,我先走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李呂臨走前,又對板牙說,「回來給你帶蔥油餅。」

下午,李洪李呂回來了,李呂拿著一個蔥油餅,板牙認識那個紙袋子,也知道這個餅是那老奶奶做的。

「奶奶還好嗎。」板牙問。

李呂說:

「好的好的,她還問我怎麼沒見你去。」

「你怎麼說的。」

李洪說:

「我們說你在家裡休息,奶奶又問是生病了嗎,我說受了點傷沒事,奶奶就給多放了塊玉米餅,……恐怕那是奶奶的晚飯啊。」

板牙抬頭看著李洪黑黢黢的臉,像是寫著堅實二字,李洪又說:

「我是看見奶奶從隨身袋中拿出來的,還包裹了好幾層,我奶奶就喜歡把東西包得這樣嚴實。」

李洪李呂一大早就輕悄悄出了門,因為怕吵醒了板牙,每天他們給板牙留下了八毛,那是買中飯的錢。他們走後,板牙也醒了。這樣幾天後,他想出去走走,因為整天待在家裡也是件無聊的事。

現在,這裡的一切對於他來說就和李村一樣熟悉。他知道哪兒有高檔餐廳,哪兒是高檔劇院,哪兒又是高檔酒吧,哪兒有髮廊、茶館、餛飩店,唯一不知道的就是高檔劇院裡邊是什麼樣的。板牙百無聊賴地穿梭在人群中,突然一陣「嘀嘀」聲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汽車,可板牙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發出的聲音,他覺得不像是大喇叭,又好像是在電影里見過。板牙感到好奇,便也擠進了人群中,此間又幾聲「嘀嘀」在人流中四散傳開,黑壓壓的人群擋住了板牙。他急得直往上蹦,這一蹦落地後,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並沒有完全恢復,於是他皺著眉哎喲喲叫了幾聲,只仰著腦袋盯著人群。

人們像群蟻圍著一團蜂蜜一樣不離不棄,那塊『蜂蜜』在移動,他們圍繞著的腳步也在移動,汽車啼鳴的頻率更高了,歡呼喝彩吹口哨的聲音也更大了。有的拍起了手,有的哇哇叫著,有的一邊叫一邊拍手,身子還不住地一跳一跳,他們臉上的肉也震顫起來。板牙心想,他們臉上的肉萬一綳壞了,那血一定嘩嘩流出一片。板牙停下了腳步,因為人群正在往自己的方向移過來,他怕自己身材矮小,抵擋不住人流的衝擊,索性就躲在一邊,趁人流涌動的間隙看個究竟。隱約間,板牙看見那是一個巨大的盒子在移動,那聲音是從盒子周圍發出的,盒子四周鑲著幾扇窗玻璃,反著黑色的光。看到這裡,板牙對自己的發現感到很滿意,但他還想知道更多。於是,他也跟著眾人走去,看見那大盒子的黑玻璃裡邊有個人影在晃動,是男是女卻分不清,所以他決定看看那是個男人還是女人。板牙眼中的大盒子在劇場門口停了下來,那就是李洪李呂曾經演出過的地方。車子一停,人流也停了。在此同時,劇場的門開了,裡邊出來十幾個制服人員,肩背漆黑長桿槍,頭戴黑帽,那些黑帽子從肩上扯下槍守在車四周,一動不動,人群就再不敢向前跨一步了。

一個黑帽子打開了門,一手搭在車門頂部的交接處,另一手做出請的姿勢。車門裡先出現的是一隻細長的腿,漁網絲襪,接著一個淡妝、頭盤花髻的女人腦袋出現了。板牙看呆了,他結巴著:

「這這這……」他覺得好像認識這個人,到這節骨眼兒,卻使命也想不出。

女人朝眾人略看一眼,輕點下頭,便朝著劇院大門裡走。人進門關,人群卻沒有要散去的意思,一個個盯著冰冷的紅木門,直聽著司機摁響了喇叭才讓出一條道,人群才散去。板牙轉眼見劇院門邊的大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海報,上面掛的不是上次那個讓他們仨垂涎欲滴的靚妝女人,而是方才進門的那女人。

板牙「啊」一聲叫起來,在腦門拍了一巴掌,飛也似的趕回了家。板牙想起那女人不是誰,正是李村的翠蘭。回家後,板牙才發現時間尚早,他倆還沒回來。想到午飯都沒吃,又出門走向了奶奶的蔥油餅店鋪。奶奶看見板牙來了,兩眼便眯了起來,她招呼板牙過去。

「傷好了沒啊。」奶奶問。

「奶奶放心吧,我沒事。」板牙說著摸出錢要遞給奶奶。

奶奶呵呵兒笑了:

「不用啦不用啦,板牙啊,你天天來,奶奶天天給你做蔥油餅吃。」

「那怎麼行。」板牙堅決要付錢給奶奶。

「板牙啊,奶奶年紀大了,花銷也不大,你能常來看奶奶,奶奶心裡就高興。」

板牙只得收回錢。

板牙和奶奶聊了一下午,眼見陽光不再金光四射,人影兒也由短變長,便起身要離開,他說:

「奶奶啊,我明天再來看你。」

「好,奶奶給做三個餅,你們兄弟仨一人一個。」

板牙紅了眼眶。

剛回到家,李洪李呂見板牙回來,李洪哎呀一聲說:

「哎,瞧我這腦子,蔥油餅忘買了。」

板牙把蔥油餅在他們眼前晃了晃說:

「奶奶一定要我拿回來給你們。」

他們兄弟仨坐在破布上有一茬沒一茬聊了起來,時不時笑上幾聲。最後他們砸吧起了嘴,比誰造的動靜大,於是狹小的地下室,便充滿了他們吧唧聲,喧鬧聲。板牙本想告訴他們自己在劇場門口看見一個會移動的大盒子,黑壓壓的人群又是如何圍繞著它,最重要的是出來一個漂亮女人,那女人又是如何讓自己想起另一個人。可板牙一見著李洪李呂就樂開了懷,一來二去,就給忘了這事。知道第二天當他睜眼時才想起來,可李洪李呂已經去上班去了。板牙心裡失落,他尋思是跑去市場告訴他們,還是等他們回來再說。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等他們回來。

板牙拿著一個杯子,那是他們三人共用的,他來到門口一個接地的水龍頭前,那龍頭上連了半根發白的橡膠管。板牙接了杯水蹲著洗漱起來,他把指頭伸進嘴裡,用指肚兒嘰咕嘰咕摩擦著牙齒。這會兒,過來一個中年女人,見板牙這般咧嘴呲牙,還咯咯笑著,她哎呦一聲,罵了句「這小孩兒」就走了。

當板牙抬眼看去,那女已走遠去了,他愣了愣,繼續刷起了牙。刷完牙後,他掬了捧水在臉上胡亂抹了抹,新的一天便開始了。

板牙覺得在家沒意思,就出門了。他來到劇場門口,仰頭看著牆上的海報,嘴巴里嘀咕著:

「現在的翠蘭真漂亮呀。」可一想到翠蘭臉上塗了胭脂抹了粉,反而覺得有些不像翠蘭了。這次板牙張著嘴,沒再流出口水,他在想為什麼那個曾經被李黃掏過內褲的翠蘭竟會在這裡。突然板牙覺得腦袋不夠用了,他怎麼也不能想像把翠蘭的腦袋搭在那海報女人的脖子上。就這樣,板牙在劇場門口站了一個早上,可今天劇場的大門一直緊閉著。想到昨天門開著的時候,他看到了裡邊的擺設,那似乎是另一個世界。如果說外面是粗糙,裡邊就是精緻,外面是廢銅爛鐵,裡邊就是黃金白銀,外面是包糠穀米,裡邊就是山珍海味。現在門關著,板牙多想再次看看裡邊,飽飽眼福,可紅木門只是反著紅光。板牙想翠蘭和自己都是李村的,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像翠蘭那樣進這樣的地方。

可這個問題想到一半,肚子就咕咕叫了,板牙摸了摸肚皮,咽了咽口水,轉身走進了那巷子。他想到老奶奶對自己從來都是眯著眼,笑呵呵兒的,於是又想到了張大嬸的笑,可老奶奶不是張大嬸,為什麼對自己就像張大嬸那樣和藹。

「奶奶。」

「哎,我的孫子來咯。」奶奶眯著眼,忙給板牙遞上一個剛出爐的蔥油餅。

板牙早就習慣奶奶認自己是她的孫子了,他看著餅,咽了咽口水,有些難為情。

「吃吧吃吧,啊,甭跟奶奶客氣。」

板牙接過餅說:

「奶奶,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奶奶只笑,用夾子翻著鍋里的蔥油餅,看著餅面是如何鼓起來的,隨後夾出餅,撒上蔥花,紅糖,榨菜……

板牙早早回到家裡,他的心撲通撲通跳著,不但沒平靜下來,反而越跳越快。他看著石柱上的影子拉得越來越長,眼看夕陽就要褪去那耀眼的光環,變得平易近人起來。他坐在石墩上,支著下巴關注著巷子拐角的動靜,那是兄弟李洪李呂回來的方向。他等啊等,等到太陽落了山,等到空氣里飄起了飯菜的香味,等到四鄰亮了燈,燈越來越多,那昏黃的燈光讓板牙的上下眼皮直打架。板牙嘆起了氣,咚咚的心跳也早已平和了。

天黑透了,板牙看著路燈鋪亮了一截拐角處的地面。他尋思,他們今天怎麼這麼晚還沒回來,是遇到了壞人,還是摔倒受傷了,會不會碰見了那個保安,會不會……板牙把能想到的所有壞局面都設想了一遍,可他不知道哪個可能性更大。在他眼裡,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要他的兄弟平安無事回家就好。又過了一會,板牙再也忍不住了,他正想去找他們,只見拐角處出現了兩個晃晃悠悠的影子,一大一小,晃得越發厲害,隨時像要倒去。那大個子影子說,那是李洪的聲音:

「錢,錢,我他媽看見錢了,都是錢,我看到了……呂……呂子你……你他媽看著了嗎。」說著那影子伸出一隻手,胡亂抓著,五根手指一伸一縮,臂膀也一伸一縮,他又說,「都是我的……都他媽是我的。」

另一個是李呂的聲音:

「嘿嘿……嘿嘿嘿,我也看見了,看見了……我他媽也看見了。」

他倆勾肩搭背,相互扶持,半睜著眼說胡話,臉上掛著眼淚鼻涕,迎面而來一股股酒氣。板牙趕忙上前去扶,他們只是藉助板牙的攙扶,回到地下室後,倒頭就打起了呼嚕。呼嚕聲震得板牙心裡一陣發酸,他把幾片破布蓋在他們身上,自己則躺在一邊想事情,他在想他們這是怎麼了,尋思等明天一早問問他們,話雖這麼說,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不久,板牙的眼皮沉重起來,馬上他的呼嚕聲也響了。

第二天,板牙醒來後,他們已經走了,他那沉下去的心又浮了起來。白天,板牙依舊去劇場張望,這兒走走那兒瞧瞧打發時間,中飯是蔥油餅。這下板牙說什麼也不願意白吃奶奶的餅了,他硬是把錢塞到奶奶手裡。太陽落山了,板牙回到了家裡,心裡又激動又擔心。這天,板牙又等到了天黑,李紅李呂的影子才晃晃悠悠出現在路燈下。板牙生氣了,皺了眉頭,直直站著等他們走近。

「怎麼現在才回來。」他把心裡醞釀已久的話大聲說了出來。

李洪李呂卻徑直從板牙身邊晃過,嘿嘿哈哈地走進了地下室。板牙的眼淚掉了下來,他在門口呆了幾分鐘,看著空蕩的周圍,一陣昏熱的風吹來,他抹了一把臉,這才走回了屋。

板牙一晚上都沒有睡,他強忍著,他想等他們睡醒就問他們。於是,他聽著他們的呼嚕聲是怎樣從輕到響,又是怎樣由響變輕,李洪偶爾發出幾聲嘔吐般的咳嗽聲。板牙嚇了一跳,他的心哐哐直跳,他以為他醒了,就拍拍李洪的胳膊問:

「洪子,你醒了嗎。」接著李洪哽唧了幾聲,呼嚕聲又響了起來。板牙長嘆了口氣,感到潮濕和飢餓在不斷折磨自己,他太想睡覺了,便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也睡著了。

雞叫了幾聲,板牙從睡夢中驚醒,他猛轉過頭張望,李洪李呂還沒有走,也沒有呼嚕聲。板牙便蜷著身子坐起來、抱著膝,看著正安安靜靜躺著的李洪李呂,他覺得這才是他的李洪李呂啊。就這樣,板牙等著他們醒來,李洪打了個哈欠,李呂也打起了哈欠,最後板牙也打了個哈欠。李洪李呂坐了起來,他們揉著眼睛,李洪推了推李呂說:

「雞叫了嗎。」

李呂咕噥著說:「好像叫了一聲。」於是他們就起了,見板牙早已坐著,李洪問板牙怎麼了。板牙吸了口氣說:

「你們最近怎麼這麼晚回家。」

李呂看了看板牙,又看了看李洪,李洪說:

「我們沒事,呂子,咱該上班了。」

板牙等他們走遠,尋思再不能這樣下去了,他拍了拍胸口,覺得身體已經恢復了。他走進了市場,早晨的市場像是剛蘇醒的大地,毫無生氣,行人稀少,推車的咿呀聲也寥寥無幾。板牙來到三輪車場,見只停著三兩輛,車主們隨意躺在車板上打盹,他們在新的一天里等著開張。

板牙走進市場大樓,裡邊同樣人煙稀少,有的見著路人就吆喝:

「開張咯開張咯——出廠價,最低價咯——」

板牙從老遠處看見李洪李呂正坐在門口的板凳上,支著下巴,低著頭。女人站在他們跟前,嘴巴快速張合著,但是板牙不知道女人在說什麼。等女人的嘴唇不再動彈,李洪李呂才抬起了頭,說了幾句,又低了下去。女人又說了幾句,這會兒他們沒再抬起頭。女人也不再說話,端起茶杯嘬了一口,皺著眉看向了別處。這時,一個人進了店,擺弄著貨架上的內衣,李洪李呂依舊看著地、不作聲。女人看過他們一眼,搖搖頭自己上前招呼去了,客人和女人白了幾句便離開了。

女人又來到李洪李呂跟前,李洪李呂抬頭看看女人,又低了下去。女人揮起手咿咿呀呀說著什麼,眉頭緊皺,板牙還是聽不清。這時,李洪猛站起身來,他說:

「別煩我。」

「我」字破了音,像在咳嗽。女人退開一步,把手捂在嘴邊,圓著眼愣了。

這會兒,板牙終於走上前去,在李洪跟前站住。李洪就「噌」地站起身,舉起的手剛要落下,見是板牙,便愣住了,他看見板牙張著感到陌生的眼神,又扭過頭去。板牙又看向李呂,李呂低著頭看著地面,兩隻手掐在一起。

女人就在一邊說:

「你們兄弟幾個怎麼了,怎麼成這樣了,」女人又說,「不說前天,昨天中午也說要出去吃飯,結果市場快關門了才知道回來,說鬧了肚子,臉色很難看,還一身酒氣。」女人說著嘆了口氣,「你們回去吧,我這裡廟小容不下你幾個菩薩,工錢給你們算到月末,以後別再來了。」

女人從皮包里拿了紙筆,在紙上演算起來,「今天是23號,這個月31天,另加八天的工錢,一共三十二塊七毛,算你們三十三塊,哎——」

李洪和李呂抬眼看過女人,低頭接過錢轉身就走了。板牙看著他們的背影,來到女人跟前想說些什麼,卻半天不知該怎麼說,便也走了。回到家,李洪說他要出去一下,李呂也說要出去,板牙說他也想去。李洪遲疑了一下,說他們很快就回來,就去買點東西。板牙問買什麼,他們沒說就出去了。板牙說:

「那你們快點回來。」

李洪李呂剛走不久,板牙便跟著走了,他一路小心地跟著。他們穿過一條條街巷,經過一個個餐館,走過那棵曾經有過約定的梧桐樹,仍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板牙想起女人說他們總是喝得醉醺醺的,一定很失望才不讓他們繼續幹活的。可他們卻沒說再給一次機會,是拿了工錢甚至連聲感謝都沒說。板牙納悶,他們到底怎麼了。

他們到了來時的客運站。當初,板牙本想在這開啟新生活,學好本領,等掙了大錢回家,好讓張大嬸高興,並告訴她自己已經長大了,有力氣了,能娶媳婦了,可以讓張大嬸享晚福了。可結果,這個客運站卻把他們帶到了一個未知的地方,一個在他看來充滿了恐懼與不安的地帶。

板牙以為李洪和李呂要上車。想到這裡,他的心砰砰狂跳起來。李洪李呂進了站,板牙跟在後頭,他心想如果他們要跳上車,他一定也跳上車,他們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是兄弟就要一直在一起。

可他倆並沒有上車,而是走進了客運站裡邊,那有一扇掉漆的綠皮鐵門。李洪在門上連連敲了三下,頓了又連敲兩下,門就開了。他們進去後,門又關上了。板牙看在眼裡,心裡咯噔一下,在那一刻,他突然感到李洪李呂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樣子。

板牙就在客運站門口和擺地攤的老頭聊起天來,一是為了打發時間,而是為了等待。話說著,他的眼睛卻時刻斜進站裡邊。有人從站門出來,他總要細看幾眼。攤子上蓋一大傘,影子落在地上,板牙一邊等啊一邊觀察著影子是如何從西邊拉倒東邊,越來越長,直到太陽落山,他倆仍沒出來。板牙問老頭那門裡是什麼。老頭說不知道,他說每天都見有人進出,進去的時候板著臉,出來的時候晃晃悠悠,言語含糊。板牙聽得一愣一愣。老頭說他在這裡擺攤多年了,進出的面孔不知見了多少,總總換新。板牙問他們都去哪了,老頭搖搖手說不知道,興許是死了吧。板牙一聽死了,他的心就直哆嗦。

在昏黃的燈光下,板牙和老頭仍有一句沒一句聊著,板牙突然叫起來,說他看見了自己的兄弟,他和老頭作了別,躲進了暗角落裡。板牙一路緊跟著他倆,他躲在行人裡頭,躲在電線杆後頭,躲在屋舍拐角,躲在各個陰暗裡。李洪李呂走了二十來分鐘,來到一幢圍著牆的廢樓,裡頭沒有燈,陰森森,圍牆半開著一扇鏽蝕的鐵門。李洪李呂進去後,板牙也輕了聲跟進去。門裡面有一幢未竣工的房子,房體一半水泥,一半裸露著鋼管支架。房前是一片空地,灑滿了鏽蝕的鋼管鋼筋,磚石雜草狼藉一片。李洪李呂走進樓房,上了二樓。板牙也跟到二樓,見李洪李呂走向了樓梯口左邊的屋子,板牙就躲進了右邊的小房間。只聽那頭傳來一個男聲:

「帶來了?」

「嗯。」這是李呂的聲音。

接著是兩個女人的笑聲,這聲音讓板牙下身有些發緊。他趕緊摸了下去,臉頓時發了紅。

接著傳來撥弄塑料袋的窸窣聲,劃割金屬聲,液體攪動聲,燃燒乾稻草的吱咂聲,參差不齊的吐煙聲,喝酒後的嘆氣聲,聲音有男有女。這時,傳來一陣女人的笑聲。其中一個女人的喘息聲讓板牙的帳篷嗖一下子就撐了起來,之後出現了男人的喘息聲和肆無忌憚的吶喊聲。這一聲聲讓板牙又有了急劇的反應,他覺得小屌已經從下面飛到了上面,緊貼著肚皮,他能感覺到包皮在肚皮上摩擦著,這讓他覺著一陣舒爽。當他反應過來,下面已濕了大片。

板牙一下回想起了以前李村的日子,於是板牙的臉更紅了,心跳更快了,腿腳也發軟了。板牙硬著頭皮越走越近,聽到的聲音也更加清晰了,似乎那聲音就是在耳邊播放。他聽見一個女人的吶喊聲配合著李洪沉悶的喘息聲,後來那女人的吶喊聲又應和著李呂的喘息聲,他們交替著交替著。板牙心想那是同一個女人。想到這裡,他的心疼痛起來,他覺得李洪李呂不是這樣的人,他們不會幹這樣的事情。可這聲音,板牙太熟悉了。

板牙蹲在地上,為自己剛才的行為和想法感到羞恥,他恨自己,也恨李洪和李呂,恨他們背著自己做出了這樣的事。板牙的小屌在正義的感召下重新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他的心靈受到一絲絲安慰,但那潮濕仍讓心裡生出幾分愧疚,他伸手去摸,依然是黏糊一片。這時,裡邊的聲音小了下去,一個女人的吶喊聲變成了叫喚聲,她叫喚著疼,叫著踢打這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男人卻不顧,依舊發泄著他的慾望,並呵斥女人安靜點。女人用手擊打著男人的頭,她開始懇求,女人說:

「再給我吸點。」

男人說:「不行。」女人就把手拍得更重了,拍打的聲音像是在打沙袋。男人不耐煩了,他用一隻手掌把女人的倆手抓在了一起。女人就這樣從原先的沙啞吶喊到了後來的叫罵掙扎。最後她的嘴巴睜得老大,嘴裡流出了一些液體,那是白沫,在暗色里卻像一灘墨水。女人的掙扎惹惱了男人,男人騰開一隻手在女人腦袋上打了一拳,女人大了眼睛就一動也不動了,看著天花板,雙手雙腳也像散了架一樣攤開著。

另一個女人吸多了毒品,她在享受毒品和男女之事後合了眼,昏睡過去。裡邊沒了動靜,剩下了幾聲輕微的呼嚕聲,板牙貼著門牆往裡看了看,一股沖鼻的奇怪氣味撲面而來,帶著一股騷臭味。隱約間,板牙看見所有的人都把褲子提拉下一半,一男子正壓在一個女人身上打著呼嚕。李洪和李呂依然像兄弟一樣躺在一起,閉著眼,臉上帶著安靜的笑。

板牙退了出來,他不想去叫醒他們。他想等他們第二天回家後自己交代,讓他們自己承認錯誤。板牙走出門口,把手伸進褲襠摸了一把,依然是一片潮跡,他嘆了口氣。

第二天,警察包圍了那棟樓,抓獲了四名吸毒人員,兩男兩女。其中一名女子口吐白沫已經身亡,兩名男子正是李洪和李呂。據說還有一名男子逃逸,沒有抓獲。

而那名男子正是曾經被李洪李呂踢出大劇場的領頭。他做了易容,騙了李洪和李呂吸毒,自然李洪和李呂在警局描述的罪犯模樣也是完全沒法調查。

這天早上,板牙睜眼時,天已蒙蒙亮。他下意識扭頭往邊上看去,身邊空蕩蕩一片,他以為他們早上班去了,可乍一想,才想起他們還沒來。他尋思出去找他們還是等著,他想著想著心中起了一股悶氣。枉費自己這麼擔心,他們反倒不領情。想了來氣,就打消了出去找他們的念頭,想等他們回來後,一定饒不了他們。板牙在腦海里想像著該如何懲罰他們,打斷他們的手,踢斷他們的腿,可一想真面對他們時,恐怕又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們是自己的兄弟,也是兩哥哥。

板牙躺著,腦袋嗡嗡的響。他想起了昨天的場面,昨天的聲音,這又加快了他的呼吸和心跳,連下面的帳篷也撐了起來。這樣一來,他的心又不安起來。板牙突然想起老頭的話,他們會不會像消失的新面孔一樣死掉,想到這裡,板牙蹭一下跳起來,衝出家門就朝廢屋跑去。板牙跑著聽著心跳和腳步聲,他分不清心跳得這麼厲害是因為跑步還是源於對他們的擔心,但他的腿依舊瘋狂擺動著,越來越快。他真想快點看到他的兄弟,只要他們沒事,只要他們活著站在自己面前,那麼無論他們犯了什麼錯都可以原諒,只要他們還活著。再過一條巷子就到廢屋了,他穿過巷子,看見巷口站著許多人,一窩蜂似的擠在一起,交頭接耳,熙熙攘攘。

板牙心裡浮起一片雲,他朝著眾人方向看去。那是廢屋的門,邊上站著幾個制服人員。李洪李呂兩人手上戴著手銬,對立而站。他們身邊站著一個女人,披頭散髮,蓋了整臉。板牙想一定是昨晚那女人,女人身邊放著一副擔架,上面躺著一個人,用白布蓋了全身。

李洪對李呂說:

「那狗娘養的。」

身邊的女人蹲下身,把銬著的雙手搭在脖頸後,脖子微微顫抖著,鏈子一點一點陷進了脖子的皮膚,劃處一道道血痕。女人突然跪在一個制服面前,仰起頭嗚哩哇啦說了一通,亂髮在臉上滑動著,眼淚模糊了那對腥紅的眼珠,也抹花了骯髒的臉。她甩動著頭髮,破音的嗓子延續著歇斯底里,繼而咳嗽著,哽咽著依然在喊:

「求求你給我一點,一點就好,我只要一點,一點好不好,就一點,一點就好,我就跟你們乖乖回警察局,不然我是不會走的,我只要一點,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發發好心,我保證,我只要一點,不要多的,就一點,一點好嗎……」女人一直強調著一點,板牙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好像又知道那是什麼,心理又害怕又好奇。

制服任憑女人胡亂髮泄一通,過會兒見女人仍沒有停的意思,提起一腳對準女人胸口就飛過去。女人側身翻倒在地,哇哇叫了幾聲,就跪在地上嘔吐起來,嘴上掛著泥,低著頭依舊呢喃:

「請給我一點,一點就好。」

制服過來對著女人說:「他娘的。」他提腿又是一腳。這時,幾個制服過來,他們勸住了他。女人見勢匍匐過來,又開始祈求,她紅腫的眼睛如兩顆爛桃,嘴沿淌著紫黑的血。這下那幾個制服不再容忍,他們圍著她輪番進行攻擊,他們的腳齊刷刷指向了女人。女人不再喊叫,而是捂著肚子在地上翻滾,隨後便躺在地上不再動彈,嘴巴依舊一張一合。一個打累的制服說:

「安分點不挺好么。」

這時不遠處幾個制服商量好了什麼,他們過來把昏厥的女人也放在擔架上抬走了。李洪和李呂則跟在幾個制服身邊也走了。制服走了,人群也散了。

板牙從制服毆打女人那會兒,嘴巴就一直張著,圓著眼睛,渾身發抖,連自己什麼時候坐在地上都不知道。但他的眼睛依舊看著那一幕。他想,要是那些拳腳飛向了李洪李呂,他要不要像上次他倆保護自己一樣去擋住這些拳腳。但這次不一樣,他恨他們,他們應該為自己的行為受到懲罰,但是他也不希望他們身上出現各種顏色的淤青。這讓板牙想到了自己和別人打架時,結局不論對錯,張大嬸從來都是站在自己這邊,板牙覺得所有人都不能打自己的兄弟。他心想如果制服這樣對待李洪和李呂,他一定會衝上去和他們拚命。可最終,制服們只是帶走了李洪李呂。

李洪李呂被制服押送走後,板牙才往回走。他走著想著,想著走著,他覺得自己是對的,他覺得所有人都應該這麼做,這才是幫助了自己的兄弟。可沒走幾步,他的眼淚就吧嗒吧嗒往下掉,越掉越快,越掉越多,最後淚如雨下。板牙哽唧著,抬手抹起了眼淚,眼睛一陣發疼後,他不再拿手碰眼睛,而是不停地眨著。路上有人問這孩子怎麼了,他也只顧自個兒哭自個兒走。

回到家,板牙躺在了地上。他想以後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了,再沒有別人會和自己玩,一起笑,一起在大街上比誰跑得快,誰跳得高,比誰第一個先爬上梧桐樹,比誰吃得少,比誰笑得時間長,比誰哭的次數少,比誰掙得工錢多,比誰起得早,比誰學狗叫學得像……板牙一會兒閉著眼睛無聲地抽泣,一會兒睜開眼睛放聲地大哭。他的腦海里出現的儘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光,一個個他們曾玩鬧過的地方,他回憶著他們曾經的爭吵,曾經講過的笑話……而現在只剩下了自己,也許他們這次真的拋棄了自己。板牙哭著哭著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他覺得心在隱隱作痛,後來他睡著了,做起夢了。夢裡他們三個吃著飯,那是有史以來最豐盛的一頓,飯桌上,李洪說:

「這桌飯菜,我只喝一兩燒酒吃牛雜。」

李呂說:

「我也只喝一兩燒酒,吃牛雜。」

板牙問為什麼都吃牛雜,他們說那是第一次出遠門時吃的菜,今天要走了,要離開你了,也只吃這些,以後還是兄弟。說完飯館消失了,酒桌消失了,手上的酒杯和筷子消失了,最後李洪和李呂也消失了,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板牙說:

「你們都走了,什麼也沒有了。」

板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大天亮,出門的時候,太陽正掛在頭頂。他折回身,進屋拿了那個掉了漆的破杯子,來到水龍頭旁,迎著陽光,眯眼看著杯底閃著的水光。

他來到街上,來到賣蔥油餅的巷口,腳步卻停住了。他突然害怕見到奶奶,於是在巷子口徘徊了一陣之後向著市場走去。

市場里,女人正和一個外國人交談,板牙以為那外國人也染了頭髮,但是他從沒見過綠眼睛的人,所以他以為外國人在染頭髮時也把眼睛染了。那時候,他才知道人可以長得這麼高,臉孔可以這麼怪,鼻樑可以這麼高、這麼挺。

外國人和女人用手比劃著,外國人付完錢後,女人朝外國人笑了笑,外國人也笑了笑就離開了。正當女人低頭把錢收好,板牙低著頭走了過去。途中撞了好幾個人,板牙都沒搭理,也沒道歉,那幾個人只在板牙面前啐了一口,罵了一句便離開了。女人收好錢,以為又來一個客人,看見的卻是板牙,她愣了愣才說:

「板牙?」

「嗯。」板牙低頭應了一句。

「……洪子和呂子呢?」

板牙不言語,仍低著頭,一滴眼淚恰落在跟前。女人抬起他的頭,見板牙兩眼腫成了紅燈籠,兩行淚已在臉上耕出了兩道痕。女人兩手搭在板牙肩上問:

「這是怎麼了。」

板牙哇一聲哭了出來,卻沒半滴眼淚。

板牙哭腔著把事情說給了女人聽,女人長長哎了一聲,拍了一巴掌說:

「呀哎哎呀,都怪我都怪我。」

自那以後板牙就留在女人店裡上班。白天板牙像李洪李呂那樣早早起床,下班準時回家,不過回家前他要去買個蔥油餅,板牙拍著肩膀說:

「奶奶我長大了,自己能掙錢。」

奶奶就呵呵兒笑:

「好喲好喲,我的板牙長大了。」奶奶問李洪李呂去哪了,板牙就嘟起嘴不吱聲了,他又說他們已經吃過了。板牙回家後,就想起了李洪李呂,他想去看看他們,可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就算知道,可又能怎麼樣。

白天上班,板牙告訴了女人自己的心事,女人說她會去探探風,並保證一定能讓他們相見的,板牙就笑了。過了些天女人說要帶板牙去見他的兄弟,板牙激動地話都說不利索:

「真……真的嗎,這……這是……真的嗎?」

他們來到派出所,制服說讓他們在外面等會兒,那兩個吸毒犯正從戒毒所押運過來,板牙哇哇大叫:

「你們才是吸毒犯,他們是我的兄弟,我最好的兄弟。」制服瞪了板牙一眼,女人忙說:

「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不跟小孩計較。」

板牙說:

「我不是小孩,我已經是大人了。」女人扯著板牙的衣領,也瞪了他一眼,板牙這才消停。一會兒,一個制服出來說,人到了。板牙迫不及待地要進去,制服說:

「把這裡當成什麼地方了,想來就來,想進就進。」板牙噎住了,他低著頭跟在制服屁股後走了進去。

到了見面室,一塊厚玻璃牆將板牙和兄弟倆隔了開,牆上一個小洞,上面布著一層厚實的金屬網。板牙見李洪李呂都穿著囚服,臉色和七八旬老頭子一樣蠟黃,鬍子長了半臉,頭髮遮了眼睛。他們的腿上手上到處是蜘蛛網似的傷,有些地方血肉模糊。傷痕是被打出來的,血肉模糊是自己撓出來的。他們走路的動靜就像老頭子一樣蹣跚。板牙看見他的兄弟就喊叫起來:

「洪子,呂子,你們怎麼啦,你們還是我兄弟嗎,你們為怎麼要這樣,為什麼要扔下我,為什麼……」板牙一連說了好多話,眼淚悄無聲息地淌了下來,不一會鼻涕眼淚就掛滿了臉。李洪李呂坐在裡邊,偶爾抬頭看看,一句話也沒有。探監時間到了他們才對板牙喊:

「板牙——兄弟,我們對不起你,回去告訴我們爹媽,我們很好。」

板牙出來的時候,見女人把幾張錢給了制服。板牙嘆了口氣,只好獨自走出了派出所,女人跟了上來。板牙說:

「阿姨,對不起,害你花錢了,」板牙又說,「我給你白乾一個月的活。」

女人摸了摸板牙的頭,說:「傻孩子。」他們走了一會兒,板牙又說:「能管我飯就好。」說著板牙笑了一下,連他自己都知道笑得有多難看。

那以後,板牙更賣力地給女人幹活,女人總問他身體好了沒。板牙就停下活,拍拍胸口對女人示意他沒事。月末的時候,女人給板牙多加了工資,這讓板牙很不好意思。拿到工資的時候,他紅著臉,不知該說些什麼。女人說:

「板牙啊,你是我的福星,自從你來了,單子噌噌往上漲,生意是蒸蒸日上啊。」板牙不解,問「蒸蒸日上」是什麼意思。女人撲哧一聲笑了,她說:

「就是掙錢多的意思。」

板牙就撓著後腦勺,臉更加紅了。

板牙下班了,照常來到奶奶那裡。在巷口,他看見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奶奶的店鋪里多了一個人,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夢寐以求想看到的翠蘭。現在的翠蘭更像曾經在李村的翠蘭了,因為她臉上的濃妝沒有了。板牙上前,見奶奶正在用手背抹著眼淚,眼睛紅腫,臉也腫著微微下垂。奶奶一見板牙來了,立馬就哭出聲來。板牙以為奶奶碰到難處了,這讓他的鼻子開始發酸。奶奶說:

「洪……洪子呂子,好好倆娃,怎麼……怎麼走上這條路哎。」

翠蘭說:「板牙,你還好嗎,對不起,我還以為姥姥不知道這件事情,沒想到……」

板牙才知道那是翠蘭的姥姥,也就明白了什麼,他說:

「看來你們早就知道我在這裡了。」

翠蘭點了頭。板牙問那為什麼不告訴他,翠蘭只看著板牙卻不知如何開口。

翠蘭媽媽覺得他們三兄弟是李村的惡霸,李村的流氓,是李村的禍害,所以不準翠蘭搭理他們。可翠蘭求城裡的姥姥幫幫板牙他們,翠蘭媽媽連連嘆氣,說女兒胳膊肘往外拐。那時候翠蘭暗想,他們給村裡白大娘李大姨掃芝麻地流汗憨笑時的模樣告訴自己,他們是好人。她也知道所有的事李黃帶頭的,李黃還在的時候,她不願見到他們,可李黃不在了,他們就不再有錯了。

板牙說他已經去看過他們了,他們在戒毒所重新改造,還希望別對鄉親說這件事,更不要對他們爹媽提起。奶奶和翠蘭看著板牙,同時點了點頭。板牙說翠蘭怎麼幾年沒見變了模樣,翠蘭就打趣是變好看了還是變難看了。板牙就一時語塞,半天才說:

「變變……變得不認識了,更……更漂亮了。」他還說自己身上臟,怕弄髒了翠蘭的漂亮衣服。翠蘭笑了,奶奶也笑了。翠蘭說鎮上舉辦了歌唱大會,全鎮人民都來看了,她表演的節目是獨唱《茉莉花》。這一嗓子在當地報紙傳開了,上面說:翠蘭就是下一個鄧麗君。相關音樂劇團還在翠蘭家做足了工作,遊說了三天送了好多禮,翠蘭媽媽才允許翠蘭進入演藝界,雖然同意了,但還是不放心翠蘭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她說她要像鄧麗君母親一樣始終陪伴在翠蘭身邊。

於是翠蘭媽媽陪著翠蘭,跟著演繹團巡演,人都說翠蘭媽媽成了翠蘭的『經紀人』。他們要在城裡劇場舉行大型演出,翠蘭姥姥也在這裡,他們來後沒幾天就打聽到了板牙他們,翠蘭早就想見他們。可媽媽不肯,翠蘭就說他們人生地不熟,萬一遇到危險了不管不顧,鄉親會怎麼說。翠蘭媽媽覺得也是,就讓翠蘭奶奶放了個暗哨。

板牙明白了,他感動地看著奶奶,又對翠蘭說:

「翠蘭,那我媽現在怎麼樣了。」

翠蘭頓了頓說:

「李呂家的活全包給了大嬸,能有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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