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拾畫 · 第三夜：展子虔

來自專欄壹味先生有畫說

《游春圖》及歷代提拔 ·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展子虔 ·《游春圖》

展子虔其人，是現存最早中國山水畫的作者，青綠山水畫法的開山鼻祖，歷經東魏、北齊、北周、隋朝，到隋代被隋文帝所召，任朝散大夫、帳內都督。展子虔生性散淡，活到了唐太宗開國前夕，沒有奇聞，沒有軼事，展子虔被我們在這一千五百年里一直提及與記得，是因為他的《游春圖》。

《游春圖》為絹本，高43厘米，寬80.5厘米，中國存世最早的青綠山水作品，隋唐之後這張畫基本一直在各朝宮中，北宋經徽宗題籤後，在宋室南遷之際流出，被南宋奸臣賈似道所有。宋亡後，元成宗之姊魯國大長公主得到了它，並命馮子振、趙嚴、張珪等文人賦詩卷後。明朝初年，《游春圖》卷收歸明內府，而後又歸權臣嚴嵩所有。萬曆年間，畫卷為蘇州收藏家韓世能所藏。入清後，經梁清標、安歧等人之手而歸清內府。1924年10月，清室被遷出紫禁城，末代皇帝溥儀被驅逐出宮，大量故宮珍寶被溥儀帶到天津，後再被攜至「偽滿洲國」首都長春。1945年8月日本投降後，溥儀倉皇出逃，不少書畫珍寶流落於東北民間。

1946年，《游春圖》現身北京城。

《游春圖》· 展子虔

差點買不起的《游春圖》

《游春圖》最後一次有明確價格可循的成交，買家是張伯駒。張伯駒是袁世凱的表侄，他爸張鎮芳歷任直隸總督、河南都督。張伯駒從小玩伴是袁世凱的幾個兒子，其中就有後來與溥儀錶兄溥侗、張作霖之子張學良、以及張伯駒本人並稱民國四公子的袁世凱次子袁克文。從出身看和他的小夥伴看，張伯駒當然是富二代里的富二代，錢從來不是問題，而即便是如此富貴，展子虔的《游春圖》，他仍然險些買不起。

1946年賣家為《游春圖》開出的價格是黃金800兩，最終成交價格200兩。

千萬別用今天的黃金市價來計算這個價格，在歷經戰亂的1946年，一兩黃金可以在北京內城買一個普通小院子。所以就算是張伯駒，當時一下也拿不出這筆錢。他先是聯繫當時的故宮博物院，希望故宮可以舉國家之力把這張作品收了，免得流入海外，沒想到故宮也拿不出這麼大的款項。幾經殺價賣家同意兩百兩黃金成交的時候，張伯駒把他在北京弓弦衚衕的大宅子賣給了輔仁大學，這宅子佔地15畝，之前的主人是老佛爺的紅人李蓮英，按今天算有10000多平方，當時賣了21000美金，換金條20根。就算這樣，張伯駒還是沒湊夠200兩黃金。他的夫人潘素，民國女畫家，賣了自己的首飾，最終張家湊了130兩黃金得到《游春圖》，剩餘70兩作為尾款慢慢交。

張先生伯駒，傾盡全力，把《游春圖》留在了國內。

張伯駒錯失《照夜白圖》

《照夜白圖》及歷代提拔 · 紐約大都會博物院藏

收藏展子虔的《游春圖》前十年左右，張伯駒錯失了韓乾的《照夜白圖》。

《照夜白圖》晚於《游春圖》，是唐代名家韓干，畫唐玄宗李隆基的坐騎照夜白，神采飛揚。這張畫與《游春圖》同樣出於清宮，在抗戰開始後恭親王奕?的孫子溥偉，變賣恭王府中收藏的奇珍異寶，《照夜白圖》現世，英國人戴維德通過上海古董商人葉叔重開價一萬銀元買走了《照夜白圖》。兵荒馬亂的亂世里，張伯駒沒能留住《照夜白圖》，這件國寶後來幾經輾轉，被美國大都會美術館收藏，是張伯駒的終身憾事，也是他後來傾力留住《游春圖》之外另一件國寶《平復帖》的極大動力。

《照夜白圖》· 韓干

《平復帖》是現存最早寫在紙本上的中國書法作品，作者陸機，是三國東吳丞相陸遜嫡孫，全紙共9行，約87字，現存84字，古意盎然，筆意婉轉，也是國寶級的作品。這件東西同樣出自恭王府，在變賣《照夜白圖》之後幾年，溥儒為籌集母親喪葬費用，把《平復帖》拿了出來，張伯駒委託傅增湘做說客，花4萬銀元把《平復帖》收入張家，算是了卻了沒能留住《照夜白圖》的遺憾。

後來幾年，張伯駒在上海被綁架，贖金極高，同時有人來找張伯駒夫人潘素詢價《平復帖》，意圖明顯。張伯駒授意夫人，命可以不要，字不能賣。張夫人遂回復綁匪：字不能賣，要是撕票，我就隨他去了。最終綁匪鬆口，張家花二十根金條贖回了張伯駒。

《平復帖》· 陸機 ·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總有人選擇更難走的那條路

展子虔畫《游春圖》的時候，不會想到後世會有一個叫張伯駒的後生，為了這張畫傾家蕩產，更想不到張伯駒身後會把這張畫怎麼託付。

花了200兩黃金買來《游春圖》之後的第十年，1956年，張伯駒夫婦把包括《游春圖》在內的八件藏品捐獻給了新中國的故宮博物院，其中還有陸機《平復帖》、李白《上陽台貼》、杜牧《張好好詩》、范仲淹《道服贊》以及蔡襄、黃庭堅的書法手跡。每一張每一件，都已經無法用金錢來衡量價值。在亂世里，有人急著把國寶倒出國門賺錢，張伯駒把家業賣了留住這些東西；日子太平了，守著藏品待價而沽，幾代人靠這幾件東西可以富貴榮華，張伯駒把東西捐了。

在每一個時代里，講目的人總比講意思的人多，好在總有人講究些生活里的意思，總有人在選擇的時候，走上那條更難走的路。

張伯駒先生及夫人潘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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