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首富黃崢，和被拼多多收割的「本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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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多多上市，成就了80後創始人黃崢的財富神話。這個因殘次品、山寨貨和假貨而備受爭議的平台，居然收穫了資本的高度青睞。把線下山寨模式搬運到線上，拼多多以眼花繚亂的話語包裝，收割著那些所謂的「本分」者，但誰也不能否認的是，那些劣質貨的消費者的權益從來不被拼多多關心，他們不過是拼多多財富聚集道路上的墊腳石。當富人以「本分」之名收割窮人時，我最憂心的是，價值觀的錯亂和是非觀的顛覆。

2960的「小米新品」牌雲智能電視、1688塊的「大吸力老闆」牌油煙機、998順豐包郵的「SIEIMENS」、749的「SQNY」、399拼單「松下智能」……

五環內的精英白領坐在寫字樓18層的江景辦公室里，用拼多多玩著「大家來找茬」，身邊聚起一幫等看「開箱」的同事。試著拼單84塊一台的萊卡，發貨出來只是一包相片紙，嬉笑著一鬨而散。

這是他們嫌棄地屏蔽了所有拼多多的「病毒式」轉發後，第一次下載這個APP。

而五環外的老農民剛插好「小米新品」的電源線，粗大的手指顫巍巍卻熟練地在拼多多上按出好評：「畫面有些跳動，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更嚴重。」

是的，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好評了。

兩年前一篇《殘酷底層物語》，寫盡了快手上那些奮力自娛以娛人的村裡人;兩年後的五環外人民，很努力地想體驗現代互聯網生活，卻迎面撞上了拼多多，依然成了個笑話。

這遠比快手殘酷得多。

誰真的需要拼多多了?

買了一輩子村頭雜貨鋪里「康帥傅」「七個核桃」的中國農民，在2017年人均每月可支配收入終於漲到了1000塊。他們在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中，拿出3個月血汗錢換來了一台不知道能用幾天的「小米新品」。

而賣給他們「小米新品」的拼多多還管這個叫「消費升級」：「消費升級不是讓上海人去過巴黎人的生活，而是讓安徽安慶的人有廚房紙用，有好水果吃。」

先不說在拼多多上「買九個芒果壞兩個」，算不算吃到了七個「好水果」、就說在有拼多多之前，「安徽安慶的人」就沒紙用、沒好水果吃嗎?

作為拼多多目前的掌舵人，黃崢出身杭州小康之家，高中就讀杭外，18歲保送浙大王牌學院，22歲留學美國，24歲在微軟和谷歌兩份工作offer中選擇了「看起來更牛」的後者，3年後隨谷歌上市積累百萬美元財富……「精英黃崢」何曾有一天體會過3個月收入買台用不了幾天的「小米新品」還看得樂滋滋的辛酸?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感謝貧窮、最熱愛貧窮的人，貧窮就是拼多多造富的機會。

黃崢和他的拼多多用盡「愛佔便宜」的人性弱點，欺負農村人的信息不對稱，編織出一個個消費陷阱，笑臉拿走鄉親們稍稍鼓了點的荷包，轉手塞給他們一堆破銅爛鐵。

拼多多把用戶「留存」在貧窮里，然後大言不慚：「在隔壁的中國，人民需要拼多多。」

誰真的需要拼多多了?

十年前中國農村的雜貨店裡，的確擺滿了「康帥傅」「七個核桃」，鄉里親戚喝著「可曰可樂」也確實沒啥在意。但出來打工的多了，見過世面之後，村裡的「可曰可樂」都少見了。

村頭雜貨店都在緩慢地消費升級，互聯網技術本應去加速這個「打破信息壁壘」、優化交易鏈條的進程。

拼多多在幹什麼?用互聯網拚命把農民往回拖。技術是中立的，人心卻不該如此險惡。

黃崢的野望

我不信黃崢——這位熟讀「Don』t be evil」的Google前員工從來沒打開過自家應用，也不知道這位新晉80後首富是如何一邊看著滿屏假貨，一邊心安理得在公開信里寫著：「『本分』是拼多多成功的秘訣。」

黃崢的用戶遠比他「本分」得多。中國農民已經「本分」到成了這個社會輿論場的「失語者」，任由黃崢把自己打扮成「五環外人民」的代言人。

這位「代言人」真的關心過他口口聲聲的「五環外人民」嗎?

2016年春節，黃崢開了個公眾號。此時他遠未成名，剛從幾段動靜不太大但也還算成功的創業中走出來。這幾段創業經歷中，還包括一個打著色情擦邊球做遊戲的公司。也正是從這家公司里，孵化出了拼多多的前身「拼好貨」。

黃崢在自己的公眾號里說道：「自己還有一些野心，還有一些能力和能量沒有釋放，隱約覺得當前的機會有可能讓自己做出一個影響面更大，自己成就感更強的事。」

讀過黃崢這篇《為什麼要再次創業》，就很能明白他的心態。

他不關心五環內外的中國、不關心真貨假貨，他只關心自己的「野心」。

當時的「拼好貨」，就像它名字說的那樣，並沒有上手就以「五環外」做目標。黃崢想的還是：「讓自然熟的、用藥少的或者不用藥的果子反而賣出高價。」他覺得：「這是一件有社會價值的事情。」

只有當這個質優價高的套路沒有起色的時候，黃崢才開始關心起「五環外」。中國農民的電商噩夢也因他的野心而起。

黃崢在公眾號的開篇列出了未來要寫的28篇推送的主題，從創業策略、資本運作談到幸福、自由。其中有一篇叫做「國富論，越窮的地方東西越貴」。

他還沒寫到這邊，公眾號就已停更，我們也無緣知道他對「五環外」最初、最真誠的洞見。

我情願相信：26歲就隨段永平跟巴菲特吃過飯的黃崢，彼時是真的相信《國富論》那一套的：優化分工可以提升效率，由此讓產品價格降下來，最終讓窮人也 也用得起。

黃崢顯然低估了這種效率提升的難度，改造產業鏈談何容易？他的野心只爭朝夕，於是迅速調轉槍頭，從此拼多多上自營退場，假貨滔天。

直到最近，天風證券動用了爬蟲抓取拼多多上的銷售數據進行分析，得出的結論顯示：拼多多上63.4%的銷量都是假貨。拼多多卻藉此一飛衝天，三年上市。

黃崢寫過一篇推送《把「資本主義」倒過來》。是的，他的拼多多把巴菲特的「價值投資」完全「倒過來」了：沒有任何技術的改造和效率的提升，只有價值的剝離。

到底該給「五環外人民」用好貨還是假貨？只取決於哪條路能更快地實現黃崢的野心。

這是個典型的「精緻利己主義者」的人生軌跡，即便浸染過谷歌的「Don』t be evil」文化也沒能改變。

拼多多的「傾銷」

拼多多上市那晚，黃崢沒有敲鐘，但發表了致辭，一口流利的英文翻來覆去地講著：「物質消費與精神消費有機結合」「供給兩端的鏈條被壓縮」「批量定製化大規模實現」「社會資源的無謂損耗持續降低」……

雖然這些辭彙非常「高端」，但這並不能輕輕掩蓋他簡單粗暴的商業內核：把村頭都不怎麼再賣的「康帥傅」「七個核桃」搬上互聯網。

不得不說這個掩護打得太完美，人們都在為拼多多打破「流量固化」、在巨頭的夾縫中突圍的「奇蹟」鼓掌稱讚，大洋彼岸的美國人一度為它送上300億美元的驚人市值。

身價138億美元、登頂80後首富，黃崢的野心算是終於達成了。

但這份「野心」的代價太殘酷。

拼多多打破流量固化，黃崢完成階層跨越的背後，是本分的中國農民一輩子買「康帥傅」「七個核桃」「小米新品」的「固化」。黃崢把最有可能帶農民兄弟進入新時代的互聯網，統統變成了這種固化的幫凶。

黃崢不是第一個關心「五環外人民」的創業者。渠道下沉說了這麼多年，別人砸進去多少真金白銀搞物流、建倉儲，把優質商品的中間環節成本降一分再降一分，把信息壁壘砍掉一點是一點。可黃崢一來，就用一堆「小米新品」「大吸力老闆」「SIEIMENS」的假貨洪流把這一切努力都沖成一地雞毛。

這是「傾銷」！就像百年前的英國商人用鴉片打開中國市場一樣，拼多多給農村人的「精神鴉片」就是「便宜」。開過遊戲公司的黃崢對人性觀察敏銳，他看準了人們「愛佔便宜」的弱點。

用他自己在接受《財經》採訪時的原話來說就是：「我們的核心不是『便宜』，而是滿足用戶心裡佔便宜的感覺。」

經不起推敲的模式

在黃崢講述的故事中，拼多多通過「拼」的方式快速聚集消費品需求，實現大規模多對多匹配，甚至讓小規模定製服務成為可能。

然而，這種說法顯然經不起推敲。

經濟學規律告訴人們，越是成規模的生產，越能夠最大限度地降低成本，工業化的標準品才是窮人最大的福音。

拼多多平台上講述的爆款故事，無論是餐巾紙還是中牟大蒜，都是最典型的標準品。這樣的標準化產品，根本談不上通過「拼團」的方式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如果它們果真比工業化的標準品便宜，那隻能源於其在質量上打的折扣。

黃崢認為拼多多應該成為Costco，要為消費者提供高性價比的產品，這完全是在曲解「性價比」。所謂性價比，是性能除以價格，性能是分子，價格是分母；性能不合格的劣質產品，價格再低，其性價比都等於零。

拼多多的支持者們說，中國許多商品的價格都因為流通環節而虛高，拼多多上賣的山寨品，其生產成本未必有「五環內」人想像的那麼高。或許，拼多多上的山寨貨的確能開機，能用上幾天，但真正過一段時間，這些商品還耐用嗎，還安全嗎？這個問題的答案顯而易見。

在使用同樣原材料、堅持同樣技術標準的前提下，規模化生產的企業的生產成本顯然低于山寨的小手工作坊。是福特發明的流水線，有效降低了汽車的生產成本，讓汽車走進了美國的千家萬戶。美國人購買汽車的「消費升級」，絕不是靠放任小手工作坊拼裝山寨汽車實現的。這個道理對今天的中國仍然適用。

解決窮人消費困局的正確之道，是不斷以技術革新和物流革命，讓更多價廉物美的標準品走進他們的家庭，而不是讓那些早就應該被淘汰的落後產能「死灰復燃」，繼續用山寨貨去收割他們可憐的收入。

「拼多多上市讓中國歷史倒退20年」，說得有些危言聳聽，拼多多沒有這個本事拉不動歷史的車輪，他們只能拉住底層農民奔向美好生活的腳步。

焦慮是廉價的。當所有人都在夢想階層躍遷、擔心階層跌落的時代，拼多多和黃崢在資本上的成功，更顯得扎心和刺眼。

農村人真的連網購都只配在拼多多上買「康帥傅」嗎？窮人如果不能變富，就連消費合格商品的權利都沒有了嗎？購買劣等品甚至假貨都成為黃崢這樣的暴富者給他們的恩賜了嗎？

貧窮不是用拼多多的理由，苦了幾千年的中國農民值得更好的生活。如果沒有黃崢，我一直相信幾年之後的互聯網電商應該能夠給他們這樣的生活。

但現在我不確定了。因為中國出了個拼多多。

窮病不是不可以治，只是富人的野心太大。如果說誘導造假販假成了取得世俗成功的捷徑，腳踏實地的創業、勤勤懇懇的工作還有什麼意義呢？

拼多多財富神話讓人最揪心的，是對人心的拷問，和對是非的顛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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