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十六歲時,我要送她一匹馬

女兒十六歲時,我要送她一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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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too# 運動讓我想起自己經歷的兩件舊事。

如果不是以前一位女同事提醒,我差點忘掉自己辦公室曾有過惡劣的性騷擾案例。

當年,這位女同事剛工作,還是個小姑娘,她把一個男同事發給她的聊天信息作為證據給我,忍無可忍找我求助,似乎是被那人騷擾糾纏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是聽她介紹才知道,我們辦公室幾乎所有女同事都被這個傢伙騷擾過。

十年前的事,很多細節我已記不清了,甚至前面的介紹都是那位女同事幫我回憶梳理出來的。

這件事最後的結局,大概是我知道的類似惡劣行為中最讓人滿意的一個。此人以前在上海時就劣跡斑斑,在我們這裡也不討人喜歡,這次找了個理由予以辭退。

辦公室那天,沒有任何人在場,特別好打人。我和胡賁早早等在那裡——我不記得這位極聰明而又善良的年輕人,是怎麼和我謀劃這件事了。它忙完後,被堵在辦公室,當面告知揍它的原因,胡賁狠狠抽了它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值八百元。它擦乾鼻子上的血跡,撿起摔碎的眼睛,想了一會兒,這個上海小夥子說,這眼鏡值兩千,賠一半行嗎?我們愣了一下,翻遍錢包只湊了八百塊。

這件事,讓我第一次注意到,一旦熟人中有人言語和動作超過了正常邊界,而且完全無視你的意志時,女性第一反應基本上就是不知所措,有的人,甚至會因為巨大的屈辱感當場僵住。至於拒絕,警告之類,對這種人毫無意義。

即使有共同的領導,告到領導那裡都需要極大的勇氣。因為準確描述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屈辱,而且通常領導不會對此採取嚴厲措施。因為,對大多數人來說,遇到大大超出常理的事,都會陷入決策僵局,因為自己的經驗庫里沒有這樣的選項。

舉個我許多年前遇到過的一個困境的例子:

我的搭檔編同事稿子,意外發現那篇稿子,除了頭尾三百來字,全是抄了我以前的稿子。我們反被難住了,稿子的立意、資料、文本,都可以批評,但抄稿子抄到我的頭上,你讓我如何開口講這件事?

我在微博上講到前面那個故事,有人問為何不公布它的名字?

我的理由很簡單:

一、這個人的行為,比起 Metoo 中被公布的,性質要輕微得多;

二、它已經挨過一頓打,受過大家覺得合適的懲罰警告;

有人或明或暗地對 Metoo 表達不安,擔心它是一場群眾運動的狂歡,認為站出來舉證流氓,是一種網路暴政,甚至拿它與文革來比。

無論這麼擔心的人年紀幾何,我都會說,對不起,你對文革的理解,受的是《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影響,這跟看《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來講「十月革命」或「大清洗」差不多。要講這個話題,最好還是等我有空你搬個馬扎聽講座吧。

至於 Metoo ,它會不會變成一場網路暴民的群眾運動?

請注意以下事實,所有親自出來舉證的人,不管實名還是化名,當事雙方都知道對方是誰,大家也不難猜出是誰,她根本跑不掉。章文不就把那個匿名舉證它強姦的女性,基本個人信息都公布出來了嗎?

性侵這件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是熟人抄稿子抄到你頭上一樣,抄稿的人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大不了私下賠禮道歉,被抄的人才有心理負擔——如果大家有共同的社交圈,你宣布某人抄襲,意味著你在逼所有人表態,你這是給所有的人出難題。

如果你不理解這件事,我們可以舉蔣方舟為例。

蔣方舟與章文的社交圈有相當的重合,蔣方舟站出來舉證章文是個流氓,這就意味著,和兩個人都熟的人,最終需要對此表態,那些和章文關係密切,但又不願和章文翻臉的人,就會非常難堪。

在章文與蔣方舟之間,同等強度的「站隊表態」,收穫的感謝完全不同。

比如你的朋友圈裡同時有蔣方舟和章文兩個人。

你選擇沉默,對蔣方舟來說,這意味著不支持,但對章文來說,就意味著支持。

另外,蔣方舟舉證章文,會對章文的朋友們造成附帶殺傷——公開合影中與章文經常在一起的,與章文一起做生意的人,他們可能對章文的另一面一無所知,但不管怎樣,都會因此被「受損」。

從他們的角度看,不是被章文「連累」,而是被蔣方舟等人給「連累」了。

在網上 Metoo ,其實是非常非常難的。

我差點忘了一個更古老的故事。我是親歷者,想來講自己的故事才是最有說服力的。

很早很早以前,一位當時在某大報的記者(我就姑且隱去他的名字吧,原因後敘),我們是同鄉,曾和我的關係非常要好,我剛落腳北京,還和他兩口子租同一套房。

後來我才得知,這位老鄉在外一直假裝單身,全國各地同時與多人戀愛。以至於後來其中一些受害者居然互相取得聯繫,不斷告他,但那些發在網站上的長文幾乎全部被刪。

這些姑娘註定不能把他怎樣:

一、沒有哪個姑娘敢寫出本人真實信息去告他;

二、沒有哪個姑娘有勇氣把自己的屈辱全都寫出來;

三、這件事最多告到單位,但這又是單位不好管的,說不清的私事;

這位老鄉令我吃驚的地方在於,被他欺騙的人當中還有一位是我的朋友,當我後來知道他居然有老婆,而且女朋友遍布全國時,他真是一副「小人坦蕩蕩,我理所當然會支持並理解他」的樣子。

它居然如此放心地把我看作同類,大概是激怒我的原因。

然而,在沒有 Metoo 運動的年代,當我站出來要對我這位老鄉實施「網路暴政」時,受害者是沒有今天這個大背景下的勇氣的。所以,我連像樣的文字材料都整不出來,當然,一半是因為氣得手都發抖。

因為我是前 Metoo 時代的親歷者,它能幫我理解今天站出來的女性需要克服多大的心理障礙。

為什麼我會說蔣方舟需要極大的勇氣?

因為我許多年前,我在實施「網路暴政」時,深知此舉會讓與此事無關的共同朋友處於極度難堪的境地,等於逼迫他們表態,而常人又是不可能這樣去做的。所以,當時我內心做好了萬一不被理解,最後彼此成路人的心理準備。

我想,蔣方舟應該也知道站出來會意味著什麼吧。

Metoo 可以藉助一種聲勢,讓舉證者因為有機會抱團取暖彼此壯膽,面對流氓時有平時不具的勇氣,至於加害者,則會攝於聲勢不敢調動它能調動的資源反擊。

當年,這些條件都不具備,我的「網路暴政」以一種戲劇性方式收場。

我的那位老鄉,寫了一封公開信,解釋了我們倆由好朋友變敵人的原因。那是我們合租期間,我偷看他老婆洗澡,而他為了照顧同鄉情誼,委婉地把我驅逐出去,但我卻懷恨在心。

這位老鄉是學法律的,最後嚴正警告,他正在積極取證,任何人若損毀了他的名譽,他都不會放過。

一些著名網紅由此感慨「事情看來是比我們想的要複雜」。

讓我覺得難過的是,那封宣布我偷看人老婆洗澡的公開信發布時,我那位老鄉在外地出差,網站工作人員告訴我,那封信是他老婆發出來的……

我和她交往不多,共租一套房時,我只是困惑她是怎麼忍下這一切的?她在網站工作,那些為她丈夫流產的姑娘們的舉報信都是被她刪除的,甚至 IP 也是她封的。

她知道我是怎樣的人,自己的老公是怎樣的人,她代老公她發信時,是知道他老公指控我偷看她洗澡的……

她的世界如此殘酷,我不想為難她。

有人說,互聯網是有記憶的,現在看,這純粹是胡扯。

這位老鄉後來成了中國的良心記者。我媽經常在朋友圈轉發他針砭時弊的文章——我一直沒告訴她,我是怎麼和這位老鄉決裂的,前些時候,這位老鄉因為涉嫌敲詐勒索被抓,我媽還為他鳴不平。

在我看來,這總算是遲來的正義,牢獄之災已不可免,就不提它的名字吧。

我媽是我的讀者,今天才知道我和那位老鄉是什麼關係,希望老人家原諒,我是不想讓她知道這個世界沒她想的那麼美好。順帶可以告訴她,她聽說過的人裡邊,最有正義感的人,是她兒子,而不是別的什麼人。

最後,本文的標題與內容完全無關。許多年前,我還單身,也許是因為內心突然泛起了一種陌生而不可名狀的東西,我為自己立了一個目標,女兒十六歲時,要送她一匹馬。前兩天查資料,無意中發現,我居然還把這個目標寫進文檔。

結婚後,和老婆聊到生兒育女時,我試圖鋪墊引導到這個話題,被老婆敏感地截斷,把討論從雲端打到了地面:為什麼我們要討論女兒?我不想生女兒,不希望有個女兒。

為什麼?

因為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在世上要受更多苦,男人不會每個月痛經,男人能隨便擰開瓶蓋,男人不用那麼考慮自己的形象,男人不用擔心在外面會不會遇到壞人,男人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我現在有兩個男孩,大概不會有女兒,更不會在她十六歲時,送她一匹馬。

但我懷念自己曾經確定的奮鬥目標。

這就是今天我理解的 Metoo 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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