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的自尊

來自專欄 IT007

本次的疫苗事件，群情激憤，情緒很多很大，各種討論都有，我就暫時不做價值判斷了。有人寫了一篇文章，文章最後說，社會的問題需要複雜的解決方案和漫長的時間，但是我們作為個人，也許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遭遇這一切，那就是把自己變成有錢人，有錢人可以規避很多的社會風險和麻煩。

這句話刺痛了很多人，評論里點贊第一的就是「窮人就活該嗎？」我看到這個評論的時候，心裡五味雜陳。

在我們的生活里，存在兩個世界，一個是模範世界，一個是實證世界。

模範世界是，這個世界應該是什麼樣子。實證世界是，這個世界現在是什麼什麼樣子。大部分人都會把這個邏輯弄的異常混亂，從而給自己添很多的堵。

過去的很多年裡，我們中國人所謂的模範世界，就是西方社會，或者說，是我們想像的西方社會。在西方的社會裡的大部分規則都是對的，與之對應的是我們自己大部分規則都是錯的。與之延伸出來的社會倫理、道理規範、行為準則等，都如此。

實際情況也如此，從工業革命之後逐漸領先的西方，和逐漸掉隊的我們，他們的社會文明程度肯定會比我們高，這就是實證世界，就是過去2、300年以來，真實的世界。

但是很多人總是把我們應該成為什麼樣子，理解成我們當下就是那個樣子，如果幻滅，則心生怨念，怨天怨地。

西方社會是否是模範世界，這些年逐漸有許多不同的看法了，這是另外一個話題，但是他們截止目前為止，依然領先和文明。我們當下也不是那個樣子，以後也可能不會成為那個樣子。

我很年輕的時候以為，這個社會的治理和進步，就跟我看過的那些書籍里描寫的或者有些人嘴裡說的一樣，已經有一套標準的解決方案，只要照著去做就行了。隨後對我們社會沒有按照那一套所謂的標準去做，而心生不滿：有標準答案和做法為什麼不照做？都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嗎？

隨著我進入社會，創業，成立自己的公司，帶領團隊，發展業務，遇到問題，解決問題，遇到種種超乎我想像的情況和複雜局面，我逐步發現，哪怕只是帶領和管理一個幾十人的團隊和公司，所謂的商科里的標準答案，很多也只是隔靴搔癢，或者南轅北轍。

一個很小的團隊的治理和管理，都如此複雜，一個龐大的社會，複雜係數是可想而知的。我漸漸變得不敢再隨便大放厥詞了，我逐漸理解，那些成熟的企業家，很少說大話，是因為他們知道世事艱難，人性複雜多變。

與之對應的，把大話、大詞、套話掛在嘴邊的是什麼人？不客氣的說，都是未經世事老天真的人，其中唯一值得原諒的就是未成年的小孩子。其他的人，都是亂不清楚模範世界和實證世界的人。

這個世界也許有一個應該成為那個樣子的標準答案，但是絕對不存在空中花園的樓閣里。

這些話說的隱晦而晦澀，我來舉個例子吧。

我是從農村出來的，高中輟學，邊打工邊創業，我渴望一種夢寐以求的生活，那個夢寐以求的生活，就是我的模範生活，就是我希望的生活。但是我的實際生活，是從每個月在電腦公司打工拿300元工資開始的這個起點起步的，然後逐步到一個月3000,5000……

我到現在，也依然沒有過上我夢寐以求的生活，我假設，我夢寐以求的生活，就是王思聰這個樣子的，他生下來就已經過著了，我能怎麼辦？責怪我的父母為什麼是農民嗎？還是責怪自己投胎的時候選錯了人？

我不能像王思聰那樣生活，這是我的實證世界，我應該像他那樣生活，那麼我只能努力像那個方向靠攏，而不是責怪別人我為什麼沒有過他那樣的生活。

成年人的世界，最簡單。所有的人生失敗，都可以歸咎於社會和政府。這一情況我看西方也一樣。

那天看到一句話，我深以為然：

世界上的事，從來都是從「大家不知道怎麼做事，大家都在摸索」，到「大家在嘗試中做成了事，知道了什麼做事方法能做成事」，然後才是「大家把能做成事的方法規定為是正確的，不能做成事的方法規定為錯誤的」，最後才是「大家按標準來做相似的事，於是從一個成功走向另一個成功」，這就是從認識世界到改造世界的過程。

而不是反過來，大家在還沒有做事之前先規定了怎樣做事才是正確的，然後就「凡是按這個標準做事，即使實際上做不成事也是對的；凡是不按這個標準做事，即使實際上做成了也是錯的」。

又說遠了。

文首前面那個「是不是窮人就活該」的留言，如果這句話是替一個群體發聲，那麼無可厚非，但是如果是一個人自己為自己辯護，那麼這句話就有很多可以商榷的地方了。

前面我說了，我們應該活成什麼樣子，我們應該活在什麼世界，和我們當下是什麼樣子，當下活在什麼世界，這完全是兩個問題，因為自己沒有活在自己以為應該活在的狀態里，就滿世界打滾，有什麼意義？

如果說這個話的人是一個父親，那麼更是顯得很荒唐，應該活在一個最大公約數的中國人都認可的世界，但是我們偏偏還暫時沒有到那個程度，我們能怎麼辦？與其說大話，不如趕快搬磚來的實在。

夜晚千條計，白天還得賣豆腐。作為個體，最正確的選擇還是努力，至少不做一個窮人。

就算暫時是一個窮人，也不做一個高自尊低能力的窮人。

人生的遺憾和傷口，年輕的時候怪父母，成年之後怪社會，最慘的就是巨大的傷口攤在哪裡，腐臭流膿永不癒合，然後，還無人可怪。

我時刻提醒自己，不要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