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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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白露以後，秋天的夜晚是一天比一天涼了。

窗外響起樹木嗚號聲音，有時又安靜的像熟睡的孩子。

風。

秋天的風還不能說凜冽，但窗外的樹已透出些許寒意了。馬路旁明亮的淺黃的路燈已露出些許倦意。投下的光亮溫暖著枯黃的梧桐樹葉。

耳旁的掠過的風發出嗚嗚的聲響，還有腳下，那隨著站台汽車駛過而發出低吟聲響的樹葉。

寂靜的深秋夜，一個人走在深秋的路上，總會感慨些什麼，總會思考些什麼。但思考的終會淡去，回憶的終會被明天所取代，還有什麼好說的么，現在只容我與深黑的夜浸沒在這寂寥的蒼穹了。

天上的星很是微淡，睏倦地已經睜不開那閃爍的眼了。 或是「煙籠寒水月籠沙」的朦朧，或是荷塘荷葉的「何田田」，或是幽遠的「散入春風滿洛城」的玉笛，或是「江楓漁火對愁眠」的烏篷的倒影，四下寂靜，而恰好又心中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愁時，終於明白詩人之所以成為詩人的原因了。

明天的生活還將繼續，將昨天永遠定格為昨天，生活如詩，詩如禪，原來很多事是不消說的，一說即錯，或喜或憂，或悵或悲，或愛或恨，或聚或離，或真或假，或是或非，或生或死。

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想起很多年前夜晚的星光，想起很多年前夜晚星光下的散發著幽綠色冷光的螢火蟲，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的喜樂憂傷，真如夢一般逝去了。

第一個把人生比作夢的人是誰？他為什麼那麼決絕？難道不覺得將人生與夢連接後形成的詞太沉重、太傷感？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星是好奇的眨著眼的，亦如我一般。

唐人果然是唐人。那種自信，那種昂揚向上，注射在詩情里，只需輕輕一讀，心中的那種消極頹敗便一散而光了。

為何一個青年的大學生，在此太平盛世，仍然會在秋天會顯露出如此落寞悲愴的心境。

走在學校林蔭道上，行人早已寂寥。夜幽幽然，夜色下的爬山虎，夜色下的月季花都點染上了一股神秘的氛圍。它們沉默著，又似乎有話對我說，我出神的望著它們，一陣風吹過，終於打破了這種泠然的對峙。

可是深秋下，爬山虎早已枯黃，枯黃的莖上沒有任何葉子了，至於月季呢，蜷澀的伸出粉色的花瓣，夜晚放出冷的芳香，我深吸一口，氣味衝進鼻腔，有那麼片刻，我以為放出香氣的是我的皮膚，是我的毛孔，於是，我竟以為我是一株月季花了。

心中一個聲音響起：但凡青年人，必有青年人之氣象，愈冷，鬥志愈昂揚。如「亭亭山上松」，歲寒然後知其後凋也。

心中另一個聲音不緊不慢地出來反駁：

人因外物而有所感，是人之常情。恰如千年之前，北宋的一位偉人在秋天的經歷與慨嘆——

他夜晚讀書，聽到西南方傳來聲音，十分怪異，並悚然聽之。

此聲如「波濤夜驚」，又如「赴敵之兵」，他問童子，此何聲也？童子只是告訴他：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

人是萬物之靈，因外物而有所感，因秋之蕭瑟，而心中多傷感。此乃千百年來人們所有共鳴的體會。

秋，主蕭殺，因此古代罪犯多秋後問斬，此乃合天時也。

人頭落隕在地，秋天的一片枯葉恰好被北風從赤裸的樹枝上捲起，空中旋舞，而後落地。

落葉歸根。何況是人？

秋天的陽光落在楓葉上讓你回憶起了過往的美好，但是轉眼湛藍色天空下由北向南飛的大雁又讓你思起了故鄉。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這秋的思念，王維化作了詩，變成一縷若有若無的煙，飄向遠方，飄到我們面前，也會飄到永恆。

思完了遠方的兄弟，也該思思遙遠的佳人了：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精簾，玲瓏望秋月。

相傳月亮中有一個廣寒宮，宮中有玉兔與桂花樹。我曾試圖望過，想看看玉兔究竟藏於何處，但是望著望著，就忘了自己的目的，渾然融於皎潔的夜色中。感嘆久遠的詩人，久遠的詩。

我恍然回過神來，身邊是困了的月季，路徑邊上的野草倒是興緻勃勃的聽著我的獨白，追著我的神思，搖頭而又晃腦。

但是今夜沒有皓月當空，沒有銀輝滿地。有的只是我和這寂寂的野草。

像是做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夢，但我確是有些睏倦了，腳拖著笨重的身子緩緩地走著。走到了路口的盡頭。

我似乎看見了前面的鬧市區，看見了吃烤肉的莽漢，看見了夜晚擁擠的酒吧，看見了打情罵俏的戀人，看見了生意冷清但依舊不知疲倦的地攤大媽，看見了29路的公交車，看見了已歇業關門的文具店，我曾對某一天去文具店擦肩而過的一個少年難以忘懷。我還看見了前面一家理髮店，裡面的老闆有點像一個歌手，但是我記不起名字了……

睏倦了是星是月是人間，也是一雙睜不開的眼。

我一一地走過他們，穿過前面並不擁擠的人群。

行人愈加少了，風也越加冷了，我趕著腳步，回到了簡陋但溫暖的宿舍。

寢室的室友早已熟睡，或許能做出甘甜的夢罷。聽著他們勻勻的呼吸，慵慵地伸一個懶腰，而後靜靜地卧在這曾被秋日注視過的床褥上，枕著一枕寒涼的月光，也終於沉沉睡去。

後記：寫於2013年秋

惶惶乎五年已逝

今天路過一片樹林，灑在頭頂一片綠蔭

遠處蟬鳴

那一瞬間——

我驀然感到秋意正在盛夏中沉默，醞釀。

遂收拾舊作

————尹君2018 7.14 朗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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