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你重新見識土耳其的地緣戰略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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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伊朗戰爭爆發之前,恰是伊斯蘭世界在全球範圍內的鼎盛時期。而戰爭之後,伊斯蘭世界盛極而衰,奧斯曼帝國和薩法維帝國都開始進入衰退階段。史學家從而得出結論,這兩個伊斯蘭帝國之間的戰爭,耗光了伊斯蘭世界的戰爭能力,最終促使伊斯蘭教離開了世界的中心舞台。土耳其是一個橫跨歐亞的奇特國家,96.9%的領土位於亞洲部分,但就是憑藉著僅占國土面積3.1%的歐洲部分,土耳其佔據歐亞大陸的分界線、黑海與地中海之間的水道——博斯普魯斯海峽和達達尼爾海峽。布熱津斯基在其所著的《大棋局》一書中這樣評價土耳其:穩定黑海地區,控制黑海-地中海通道,在高加索地區抗衡俄羅斯力量,在中東和中亞削弱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影響,並繼續成為穩定北約南翼的重要支撐點。
《大棋局》一書成書於上世紀的末期,站在20年後的今天重新審視這一著作,不禁發現書中所記述的土耳其的地區作用,似乎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
1對美國最有價值的北約成員國土耳其是北約的重要成員,因為它是北約東南部邊界的守護者。
土耳其國父也是土耳其共和國的締造者——凱末爾在1923年土耳其共和國建國時提出,「脫亞入歐」是土耳其未來發展的唯一途徑,必須將現代土耳其打造成為一個「歐洲國家」。「摘掉面紗、換上西裝、奔向西方」是對凱末爾為土耳其制定的長久國策通俗而準確的描述。
凱末爾之後的歷屆土耳其政府,都在遵循著「脫亞入歐」的基本國策。但這一國策一直面臨著一個窘境,那就是「脫亞」是土耳其自己可以做主的,但「入歐」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得那些歐洲國家讓它入,它才能入。從土耳其共和國建國到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冷戰開始,土耳其基本完成了自己「脫亞入歐」的內部準備:廢掉了用阿拉伯語拼寫的舊土耳其文字,啟用拉丁化的新土耳其文字;廢掉了傳統的奧斯曼長袍和紅色塔克帽,改用西服和西式帶帽檐的禮帽。但曾經與奧斯曼帝國為敵的西方社會,並未開始接納這個一廂情願要入伙的「年輕的古老國家」。
直到冷戰開始,土耳其重要的地緣政治特點為北約所看重。它東面是伊朗,東北是蘇聯,東南是敘利亞和伊拉克,西北是保加利亞和希臘,北臨黑海,西南隔地中海與塞普勒斯相望。土耳其扼黑海與地中海唯一通路——博斯普魯斯海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獨特的地理位置賦予了土耳其極高的戰略地位。
前蘇聯最為強大的戰略海軍力量就是黑海艦隊。但上帝總是愛開玩笑的,作為內海的黑海竟然只有一個可以通行軍艦的出海口,那就是黑海——博斯普魯斯海峽——馬爾馬拉海——達達尼爾海峽——地中海。而這一航道完全掌握在土耳其一國的手中。
鑒於土耳其如此重要的地緣位置,美國為首的北約在1953年,作為當年北約東擴的一部分吸收了土耳其。北約將陸軍司令部設在土耳其第三大城市——伊茲密爾,還在土耳其的阿達納和卡赫拉曼馬拉什省設置了導彈防禦系統,並在馬拉蒂亞省庫雷吉克縣布設了雷達系統。在整個冷戰時期,土耳其在經濟、政治和軍事各個方面都切實感受到了「脫亞入歐」政策所帶來的好處。
土耳其在1963年就成為歐盟前身——歐共體的聯繫國。土耳其製造業藉助這一關係所締造的有利的貿易條件迅速崛起。而土耳其軍隊更是藉助加入北約的契機,獲得了跨越式發展,無論裝備還是訓練都達到了空前的水平。而且由於處在北約國家與華約國家的前線地帶,土耳其在出北約「會費」少的情況下卻獲得了更多北約的「補貼」。而土耳其的軍隊規模在北約內部是僅次於美國位列第二的。
北約也不虧本,通過土耳其,可以直接控制前蘇聯黑海艦隊的出入,可以監視和壓制屬於前蘇聯陣營的敘利亞和伊拉克;在伊朗巴列維王朝倒台後,又可以威懾新生的伊朗伊斯蘭共和國。
即使是在冷戰結束已經很久的今天,土耳其依然是對美國最有價值的北約成員國。在華約組織因前蘇聯的解體而不復存在之後,北約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軍事同盟依然發揮著作用。就在土耳其7·15政變之前的7月8日至9日,北約成員國在波蘭首都華沙舉行了該組織成立以來最大規模的峰會,強調北約將繼續強化威懾和防禦的作用。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防止「伊斯蘭國」的進一步擴張,而這一點必須依靠土耳其才能實現。
另外,由於烏克蘭問題加劇了俄羅斯和西方國家彼此的不信任,俄羅斯越來越傾向於使用軍事手段解決地區爭端。軍事介入烏克蘭東部戰事和敘利亞內戰,都標誌著俄羅斯戰略層面的變化。防止俄羅斯軍事影響力的進一步擴張,除了站在烏克蘭後面的東歐國家之外,最重的擔子就壓在能防止敘利亞內戰外溢的土耳其身上。
因此,土耳其7·15政變後,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第一時間和土耳其外長通了電話,在呼籲各方保持冷靜和剋制,尊重土耳其憲法和民主體制的同時,他再次強調,土耳其是北約的重要成員。
但應該明確的一點是,北約雖然主體防禦在歐洲,但卻是美國所領導,甚至是主導的一個軍事聯盟。換言之,土耳其在北約的地位實際上是土耳其在美國全球戰略中的地位。而對於歐洲各國,則是另一回事。
2最令歐盟頭痛的的歐盟候選國北約和歐盟是兩個概念,北約是一個基於共同安全需要的軍事同盟組織,而歐盟是一個建立在共同價值認同基礎上的政治經濟組織。土耳其早在1987年「歐洲單一法案」生效當年就申請加入歐共體,但至今未果。
如果說在安全問題上,歐洲各國還是需要土耳其的話,在政治經濟文化方面則是另一個回事。《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一書的作者亨廷頓,曾明確地將土耳其定義為「一個世俗的、民主的、市場經濟的穆斯林國家」,這也代表了西方社會對土耳其的看法。土耳其的尷尬也正由此而生。歐盟和北約不同,北約是由於共同的防衛需要而組建的軍事安全聯盟,但歐盟作為政治和經濟聯盟,需要強烈的認同感。儘管歐盟不願意承認,但事實上歐盟是一個建立在對基督教共同信仰之上的、以共同的意識形態為紐帶的國家聯盟。歐盟對土耳其提出的改革經濟和政治的要求,只不過是表面問題。迄今,歐盟還缺乏接受一個以伊斯蘭教為信仰基礎的國家成為其成員國的勇氣和魄力。
2007年,薩科齊當選法國總統。為了讓土耳其徹底死了加入歐盟的心,曾說:「我不同意土耳其加入歐盟,原因很簡單,它在亞洲而不在歐洲。它們(包括土耳其和北非的阿拉伯國家)可以組成一個地中海國家聯盟,作為歐盟的重要夥伴。」但土耳其明確拒絕了除入盟之外的所有妥協方案。時任土耳其執政的正義發展黨副主席馬爾揚曾說:「如果土耳其不能加入歐盟,不管對錯,都會發出一個信號,即歐洲永遠不會接受一個穆斯林國家,這就會助長那種不同文明之間衝突無法避免的觀點。」以大嘴巴著稱的現任總統埃爾多安則說得更加直白:「如果歐盟不能接受土耳其,只能說明歐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基督教俱樂部。」土耳其的入盟問題,在很大程度上不是一個國家加入一個國家聯盟那麼簡單的事,而是標誌著兩種文明是否可以融合與包容。
屢屢碰壁的經歷,在土耳其內部也激起了爭論。部分土耳其人認為,土耳其是歐洲國家是不爭的事實,加入歐盟與否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更有人指出,在漫長的入盟之路上,土耳其頒布了數以千計的改革計劃,甚至不惜犧牲自身利益,但前景依然渺茫。埃爾多安則表示:「土耳其將為加入歐盟繼續努力,除非所有歐盟國家都反對土耳其入盟。」
在時間來到2015年之際,由於敘利亞內戰而引發的「難民潮」,重置了土耳其和歐盟的關係。在此之前,土耳其只有聽歐洲要求的份。但大量敘利亞難民的湧入,令歐洲不堪重負。而此時他們意識到只有土耳其能在這件事上幫助歐盟各國,否則歐洲的傳統社會體系就可能面臨崩潰。在歐盟承諾提供30億歐元的資金、儘快落實土耳其公民赴歐盟各國免簽事宜,以及承諾加速土耳其入歐盟談判進程之後,土耳其最終答應幫助歐洲控制難民湧入。
土耳其7·15政變,歐盟最擔心的並非土國內局勢和政權的輪替,而是擔心土耳其軍隊和執法機構在遭到清洗之後實力被大大削弱,難以兌現土耳其向歐盟承諾的控制難民的責任。
3俄羅斯最值得爭取的昔日對手沙皇時代的俄羅斯與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曾斷斷續續進行了長達241年的俄土戰爭,平均不到19年就有一次較大規模的戰爭,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才以土耳其的衰敗告終。進入冷戰時期,土耳其作為北約成員國,除了因塞普勒斯問題與西方冷淡過一陣外,大多數時間都是扼在前蘇聯脖子上的一隻黑手。冷戰結束後,俄羅斯由於實力的衰敗,逐漸退出了在這一地區的爭霸,直到普京軍事介入敘利亞內戰,重新與土耳其展開對抗。
2015年11月24日,俄羅斯一架在敘利亞境內執行任務的蘇-24戰機在土耳其與敘利亞邊境墜毀。經查證,該架戰機系被土耳其F-16戰鬥機擊落。土耳其方面態度強硬,宣稱其有權擊落侵犯領空的外國戰機,並提供多項證據以證明俄羅斯戰機侵犯了土耳其領空。普京形容土耳其的行為是「在背後捅刀子」。面對俄方要求道歉的聲明,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則表示:「如果有一方需要道歉,侵犯我們領空的人才是需要道歉的,我們的飛行員和武裝部隊只是履行職責。」俄羅斯隨後對土耳其展開包括旅遊、貿易、人員往來在內的多項制裁。土俄關係迅速惡化。
但事件的峰迴路轉,就發生在7·15政變發生的不久前。6月27日,俄羅斯和土耳其官方均宣布,埃爾多安就土方2015年11月擊落俄方蘇-24戰機事件向普京致道歉信。在信中埃爾多安表示:「我想說對不起。我們對俄遇難飛行員家人的傷痛感同身受,我們把他們當作土耳其的家人。我們願意採取各種措施減輕他們的傷痛和損失。」
俄方迅速做出反應,表示接受土耳其的道歉。土耳其的讓步迅速得到了回報。在緊接著發生的政變中,普京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打電話給埃爾多安表示支持的外國元首。土耳其和俄羅斯的關係,似乎在半個月內實現了從敵人到盟友的逆轉。
其實對俄羅斯而言,土耳其的所作所為和那封道歉信是缺乏誠意的,或者說是不夠的。但普京卻摒棄前嫌,迅速回應埃爾多安缺乏誠意的善意,與其說是大度,不如說是看清形勢抓住機會。
土耳其對美國和西方國家在地緣政治中的重要性,對俄羅斯也同樣重要。土耳其是北約和俄羅斯之間遏制與反遏制戰略的關鍵點。今天的俄羅斯,在東歐方向根本無法擋住昔日的附屬國們接二連三投向對手的懷抱。而土耳其卻是一個特例,這是一個身在敵方陣營,卻遭到大多數敵人厭惡的對手。土耳其向俄羅斯伸出的哪怕不是橄欖枝,而是個樹枝,俄羅斯也要迅速把它接住。土俄歷史上幾乎從未真正交好過,如果普京做成了這個第一人,將歷史性地改寫俄羅斯在東地中海地區的影響力。
4對阿拉伯國家是糟糕的昔日宗主國整個阿拉伯世界,都曾是土耳其的前身——奧斯曼帝國的殖民地。
在奧斯曼帝國時期,敘利亞等黎凡特國家是帝國直轄屬地。當時的奧斯曼帝國首都伊斯坦布爾對大馬士革有著絕對的領導權,蘇丹可以親自決定大馬士革總督的任免,而不會出現像埃及總督穆罕默德·阿里那種強勢的地方諸侯。
當年英法在一戰中擊敗了奧斯曼帝國,並肢解了它的領地。但在1938年,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當時佔領敘利亞的法國當局為阻止奧斯曼帝國的繼承者——土耳其共和國倒向希特勒領導的德國,人為製造了「哈塔伊共和國」事件,將原本屬於敘利亞的哈塔伊省送給了土耳其。這成為日后土耳其和敘利亞兩國曠日持久的矛盾的根源。
現任敘利亞總統巴沙爾的父親哈菲茲·阿薩德,在向土耳其索要不成的情況下,大力支持土耳其的庫爾德分離主義勢力——庫爾德工人黨,給土耳其帶來無盡的麻煩。這種緊張關係直到上世紀末,敘利亞最終停止了對庫爾德工人黨的支持才得以緩解。但到了2011年「阿拉伯之春」席捲敘利亞時,土耳其再度開始對敘利亞內政指手畫腳,以至於當時的敘利亞主流媒體都批評土耳其的舊宗主國思想。
討厭土耳其的還有埃及現任的塞西政府。由於土耳其執政的正義發展黨與埃及穆斯林兄弟會在政治理念和組織淵源上接近,土耳其政府在埃及前總統穆爾西推翻「前前總統」穆巴拉克的行動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並大力支持之後的穆爾西政府。當埃及軍方再次通過「革命」推翻穆爾西之後,土耳其對塞西政府大肆批評,引得埃及媒體也紛紛指責埃爾多安自以為還是昔日的蘇丹。
5對伊朗而言是歷史上不變的對手以遜尼派伊斯蘭教為國教的奧斯曼帝國,與以什葉派為國教的伊朗薩法維王朝,曾在16至17世紀進行了長達200年的土伊戰爭。在漫長的戰爭歷程中,甚至戰爭的形式都由最初的冷兵器戰爭發展到了後來的火器戰爭。
雙方互有勝負,誰也沒能笑到最後,但殘酷的戰爭造成了遜尼派和什葉派兩個教派、土耳其和波斯兩個民族之間難以磨滅的仇恨。而且很多伊斯蘭史學家研究發現,土伊戰爭爆發之前,恰是伊斯蘭世界在全球範圍內的鼎盛時期。而戰爭之後,伊斯蘭世界盛極而衰,奧斯曼帝國和薩法維帝國都開始進入衰退階段。史學家從而得出結論,這兩個伊斯蘭帝國之間的戰爭,耗光了伊斯蘭世界的戰爭能力,最終促使伊斯蘭教離開了世界的中心舞台。
今天,土耳其是美國在該地區的重要盟友,伊朗則是美國的頭號對手之一(參見:兩伊戰爭爆發時,美國到底支不支持薩達姆?)。兩國之間無論是在宗教法統還是地區影響力上,都是競爭關係。尤其是在敘利亞問題上,埃爾多安堅定地支持自己偏好的那部分敘利亞反對派,而伊朗則是力保大馬士革的巴沙爾絕不能下台。為了實現推翻巴沙爾的戰略目的,土耳其不惜暗中支持和保護「伊斯蘭國」極端武裝組織。土耳其不僅直接參与了「伊斯蘭國」石油走私的生意,更是成為「伊斯蘭國」組織的大後方,為負傷的「伊斯蘭國」武裝戰鬥人員提供醫療服務,甚至還有休假服務。而在打擊「伊斯蘭國」武裝的伊拉克一側的前線,伊朗不惜血本地派出了精銳的伊斯蘭革命衛隊參戰。歷史上奧斯曼帝國和薩法維王朝的主要戰場和爭奪的勢力範圍,就是今天「伊斯蘭國」所「統治」的地區,兩國之間的歷史宿命再次相會於此。
而且,就如同當年的奧斯曼帝國和薩法維王朝一樣,今天的土耳其和伊朗也各自代表著伊斯蘭國家發展的不同道路。土耳其所推行的西方式的民主代議制,其基礎必須是政教分離。即使世人多指責埃爾多安正不斷強化宗教在土耳其的地位,但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在埃爾多安獲得權力的歷程中,他並沒有過多地調動宗教因素,伊斯蘭教士集團在土耳其的地位,尤其是政治地位並沒有獲得明顯的提升。埃爾多安所做的主要是在生活中更多地強調宗教的指導作用。而反觀伊朗,伊斯蘭教士集團管理國家是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國家政治核心,教士集團在政治生活中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是決策階層,而民選的總統僅僅是一個行政領導者。
土耳其和伊朗的政治模式,是目前中東地區最有代表性的兩種政治體制,這種體制優劣的競爭在伊拉克的體現尤其明顯。巴格達的中央政府是由美國安排,按照土耳其所執行的西方式的選舉代議制運作的,但在什葉派大量聚居的南部地區,薩德爾、哈基姆和西斯塔尼這些什葉派教士對政治卻擁有著絕對的影響力。
土耳其和伊朗從宗教傳統到現實政治需求,它們的利益焦點基本是重合的,它們之間的關係也因此註定是長期的競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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