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曹操詩歌的語言特色

建安時期,由於長期的戰亂與分裂使得社會動蕩不安,特殊的社會狀況使這一時期在政治、思想和文學諸方面都產生急劇變化,呈現出新的風貌。特別是詩歌,打破了兩漢辭賦獨盛和文人詩沉積的局面,「三曹」、「七子」、蔡琰等人創作出一大批作品,他們的創作反映了動亂的時代、政治理想的高揚和人生苦短的哀嘆,強烈的個性、濃郁的悲劇色彩,這些在文學創作領域出現的新氣象、新特點被後人概括為「建安風骨」。「三曹」、「七子」、蔡琰等人的大量創作,也從而形成了我國古典文學史上第一個文人詩的創作高潮,為五言詩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曹操作為建安時期文學領域裡的一員,他跟西多同時代的作者一樣,經歷了漢末的大動亂,像其他文人一樣,被捲入戰亂的旋渦,甚至被推到社會的最底層。但不同的是,曹操詩歌解除了儒家思想的舒服,勇於進取,勇於突破創新,使得自己的詩歌在當時文學領域獨樹一幟。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中稱曹操為「改造文章的宗師」。如果魏晉是「文學的自覺時代」,那麼曹操正是這一自覺時代的開拓者和先行者。鄧富華在《淺談曹操詩歌的生命意識》中說道,「漢末建安時期,是政治上十分混亂,但也是人才輩出之際。在當時湧現的眾多接觸人物中,作為政治家、軍事家,同時又兼文學家的,首推曹操。」  從後人給以曹操詩歌甚高評價可以看出,曹操詩歌就像啟明星一樣,為當時的文學發展點明方向,同時又影響著後人創作。那麼,曹詩語言運用方面又如何呢?本文將從語言特色方面對曹操詩歌進行討論分析。  一.曹操詩歌在語言運用方面對《詩經》既有借鑒又有所突破  第一,在形式。《詩經》在形式上多數是四言句,可算是四言句的濫觴。在《詩經》中,不論多少章、多少句,從頭到尾,全是四字一句,那是最標準的四言詩。曹操詩歌在形式上仍保留著《詩經》中二句一行、四句一節的章法。他的四言詩還借用了《詩經》中的成句,化句為用。第二,在藝術表現手法上。曹操的《步出夏門行》和《觀滄海》等詩歌在藝術手法上都對《詩經》有一定的借鑒。第三,曹操詩歌還借鑒了比興的手法。比興的運用,《詩經》中的民歌可謂之典範,曹操四言詩亦多用比興。《步出夏門行》中比興亦多,如《龜雖壽》,總共十四句,前六句全是比興,且以比興開篇。比興既多且生動,使全詩韻味深長。《短歌行》中亦大量使用比興手法。  曹操的四言詩除了對《詩經》的借鑒外,還有自己的新創,這也是曹操能在四言體衰亡之際,獨放異彩的主要原因。其創新處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以平易的當代口語組織四言詩的語彙,突破漢代四言體普遍不敢改變《詩經》體語彙的局面。「在《詩經》所處的時期,漢語辭彙還以單音詞為主,因而《詩經》一般句式的構成是以單音詞為主,雙音節詞為輔。為了滿足四言在誦讀時形成的二、二節奏,《詩經》的許多四言句要通過在單音詞前後增加虛字和襯字才能構成雙音結構。二是改變了四言詩的詩行結構關係和句序。從表面上看曹詩仍是二句一行,四句一節,但詩行兩句之間已不像《詩經》那樣存在著語法結構上的依存關係。《詩經》的一句基本不能獨立,需靠下一句才能完成一足句。如「關關維鴻,在河之洲」(《周南•關唯》),「碩鼠碩鼠,無食我黍」(《魏風•碩鼠》)。而曹詩中的句子,像「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這類詩句,主要是憑意思的連貫構成一行或一節,各句句法是獨立的,這樣就不必使用《詩經》式的句序。另外,其次,《詩經》多敘事,而曹操四言詩則有著強烈的抒情性。曹操,四言詩融人了作者強烈的思想感情,抒發了一個政治家的情懷。如《觀滄海》中通過對渤海雄偉景象的描寫,表現了詩人壯闊的胸懷;《冬十月》中通過對北地風土民情的描寫,表現了詩人的民生優患意識;《短歌行》中「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表現了詩人宏大的政治抱負;《龜雖壽》中「神龜」、「老驥」之喻,表現了詩人老而彌堅的進取精神和事業心。可以說曹操是繼《詩經》後,更好地用四言詩來抒情言志的。  二.曹操詩歌語言中呈現出鮮明的民歌特色  曹操詩歌絕大多數是雜言體和五言體,而雜言體和五言體正是漢樂府民歌詩體的主要形式。鍾嶸在《詩品》中說:「曹公古直,甚有悲涼之句。」這正好概括了曹操詩歌 「古直」的語言運用,「古直」是以漢樂府民歌為主體的漢代詩歌的風格。「直」有兩方面的意思,一是指直抒胸臆,直率的意思;二是指曹操詩歌語言用字簡約,不事雕飾。以下試對曹操詩和漢樂府民歌作句摘比較:同寫戰爭過後的慘象 曹操這樣寫道: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蒿里行》),而漢樂府民歌則這樣寫道: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戰城南》);寫同樣一件事情,曹操:擔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苦寒行》),漢樂府民歌:春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十五從軍征》);同樣寫家庭的貧困,曹操:瓮中無斗儲,發筐無尺增,漢樂府民歌:盎中無二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東門行》)。明代胡應麟概括漢樂府民歌的語言特色是「矢口成言,絕無文飾,故渾樸真至獨擅古今」,曹操的詩歌未嘗不是這樣。  另外,鋪敘手法是民歌慣用的表現手法之一,它主要是按照順序描寫並列的事物,以壯大聲勢,渲染環境氣氛,從而增強作品的藝術表現力。《孔雀東南飛》寫劉蘭芝梳妝,以表現她的美貌:「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鐺,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在曹操的作品中,這樣的寫法也很多。《冬十月》寫天氣寒冷,「孟冬十月,北風徘徊;天氣肅清,繁霜霏霏。路雞晨鳴,鴻雁南飛;鶩鳥潛藏,熊署窟棲……」《苦寒行》。除此之外,民歌創造時大力動用的比興手法在曹操的詩歌中也隨處可見。《短歌行》用早晨的露水來比喻人生的短暫;《龜雖壽》以「老驥伏瀝,志在千里」來為「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作興起,反覆生髮,加深了詩歌的主題。最說明問題的是《卻東西門行》。詩曰:  鴻雁出塞北,乃在無人鄉。舉翅萬餘里,行止自成行。冬節食南稻,春日復北翔田中有轉蓬,隨風遠飄揚。長與故根絕,萬歲不相當。奈何此征夫,安得去四方?戎馬不解鞍,愷甲不離傍。冉冉老將至,何時反故鄉?神龍藏深淵,猛虎步高崗。孤死歸首丘,故鄉安可忘?  曹操詩歌具有鮮明的民歌特色,他的詩正是吸取了漢樂府民歌的營養之後,才顯得更加動人。但曹操的詩歌畢竟不等同於民歌,曹操和其他建安詩人的功績還在於,他們將詩歌的處決伸入了一個漢樂府民歌未曾達到的領域,從而使詩歌表現鮮明的文人性。  三.曹操詩歌言行中富含生命意識  首先,是曹操詩歌里的「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漢末建安時期,是中國社會最混亂、最黑暗的時期。曹操直接以漢末大亂為題材,描寫了當時動蕩的社會現實,以《薤露》、《蒿里行》為代表。  惟漢二十二世,所任誠不良。沐猴而冠帶,知小而謀強。猶豫不敢斷,因狩執君王。白虹為貫日,己亦先受殃。賊臣持國柄,殺主滅宇京。盪覆帝基業,宗廟以燔喪。播越西遷移,號泣而且行。瞻彼洛城郭,微子為哀傷。  ——《薤露》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淮南帝稱號,刻璽於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蒿里行》  曹操是戰爭的直接參与者,劉勰說:「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並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這些詩歌語言,呈現了感時傷事,以天下為己任的詩人的博大胸懷。這是何等強大的生命意識。  其次,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曹操的詩歌,不僅表現在對社會現實的觀照,還體現在對個體生命的關懷,對自己人生的反省和體悟。可以說,曹操不只是一個詩人,還是一個善於思考的哲人,是一個理性主義者。所以,他的詩中閃爍著哲人的智慧和參透天地的心境。在他的《觀滄海》、《龜雖壽》、《短歌行》等詩中,總的體現出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也就是「自強不息」的生命意識。《觀滄海》這首詩是詩人北征烏桓途中經過碣石山時寫的。烏桓多次騷擾邊境,所以曹操決定建安二十年北伐。這首詩後人評論「有吞吐宇宙氣象」(沈德潛《古詩源》)。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觀滄海》   在這首詩中,詩人把我們帶到無邊無際的大海邊。「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太陽、月亮可算是自然界輝煌、偉大的形象,可詩人覺得他們仍然離不開大海,大海就好像是日月星辰的母親。「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大海那吞吐宇宙、包孕群星的氣勢給了詩人以力量,詩人從大海中得到養料,在北征途中的猶豫與憂慮蕩然無存,詩人的生命在這裡得到洗禮,得到了升華。在《龜雖壽》中,詩人的感情升華到了極至,「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傳達了詩人老而彌堅的鬥志,以「老驥」自比表達了他的「烈士」情懷。詩人積極的人生態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張揚,詩人從過去的時空中走出來,開始在現在、未來的時空中求索人生的真諦。詩人在雄壯奇偉的大自然面前感到了自己的價值和使命,引發了對社會人生的無限感慨,所以詩中充滿一種意興豪邁的內力和充盈的「氣象」。這種 「氣象」正是詩人進入天地境界所表現的「天行健,君子當自強不息」的人生竟蘊。  再者,遨遊八極,與天相守。「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從自然中來,又要回到自然,這就是整個生命歷程。曹操中年期間,三國鼎立局面已經形成,詩人也感到統一大業的艱難,而生命的短暫不得不讓詩人產生遊仙幻想。使得曹操詩歌以宇宙人生的關照為出發點,把對社會的憂思和對人生的感慨凝成詩篇,所以他的詩中始終充滿一中「生」氣,也就是對生命的體悟。魏晉是人的自覺時代的開始,曹操作為一位有代表性的建安詩人,自覺地關照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關係,是難能可貴的。  四.感時傷世情感基調  「魏武雄才崛起,無論用兵,即其詩豪邁縱橫,籠罩一世。(明朝胡應麟《詩藪》)但透過豪邁奔放的詩風,我們又不難發現,曹操詩歌中瀰漫著強烈的憂患意識,憂世之亂,憂才之失,憂己之志,並且這種意識貫穿了詩人創作的全過程,構成了曹操詩歌的感時傷事的情感基調。他的詩氣勢磅礴,格調悲壯,為人們展示了一幅幅悲涼壯美的人生畫圖。「曹公古直,甚有悲涼之句」,這是《詩品》鍾嶸對曹操的評價。  《短歌行》是曹操的得力之作,在這首詩里,詩人感時嘆世,慷慨悲歌,全詩跌宕起伏,筆墨酣暢,以勁健質樸的筆調抒發了雄壯的氣魄,描繪出宏闊的意境,呈現出豪邁縱橫、蒼涼悲壯的獨特風格,把心胸披露得淋漓盡致。詩人悲嘆功業未就,山河破碎,立志要像周公那樣收攬人才,建功立業,爭取「天下歸心」。全詩壯里有悲,悲中含壯,悲和壯兩種相異的情感在同一短詩內巧妙地結合。詩的開頭部分慨嘆人生短促,時光易逝,表示對功業未就的憂慮:「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流露出淡淡的傷感和微微的悲涼情調。  《步出夏門行》也體現了曹操詩歌悲壯美的特點。這組詩各節間情感起伏跌宕,悲涼與壯美互見。第一章寫作者在凱旋途中,躊躇滿志,登臨竭石,一覽浩瀚海洋的宏偉景象,詩人情滿海天,浮想聯翩,抒發了豪邁的情感。詩歌氣魄宏大,意境廣闊,大有一瀉千里之勢:「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第二、三章回想軍旅途中見聞,敘述「鶩鳥潛藏」、「熊黑窟棲」的社會現實,這也是作者人生旅途的寫照。這裡流露出詩人對社會動蕩不安和壯志未酬的悲戚之情。第四章《龜雖壽》是全詩情感的主旋律,「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灰土」,自然規律雖不可抗拒,但勇往直前的人總是「老驥伏楊,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曹操的敘事詩與抒情詩一樣體現著壯美風格,如《慈露行》、((篙里行》等,表露出對戰火紛亂,生靈塗炭的現實悲傷,同時也表達了詩人重振天下的遠大抱負,既蒼涼沉鬱,又沉雄悲壯。總之,曹操的詩悲和壯兩種相異的情感總是存在於一詩之中,震撼著讀者的心靈,使讀者體味到深深的悲壯之美。  五.曹操詩歌語言在用韻方面也有鮮明的特點  他詩歌中用韻極其寬廣,遠遠超越了,詩經》的局限。通過對曹操詩歌用韻的分析,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曹詩韻部間界限不分明,有跨步壓韻的痕迹;在聲調上,基本上是四聲分壓,但也不十分嚴格,也有上平入三聲混壓,相同韻尾的入聲韻也有通壓現象;曹詩的獨用和同用,既不與上古音系相同,也部與中古音系的代表《廣韻》相同,總的來看是從其合不從其分,即上古分立,中古同用者,曹詩往往從中古;中古分立,上古合用者,曹詩又往往從上古。如支脂之三部上古時分立。因而,用韻寬是曹操詩歌的顯著語言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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