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瓜得瓜(一)

種瓜得瓜(一)

文丨卜魚卜蝦

走到哪裡,都會想起自己的宿遷小城。宿遷1996年建成的地級市。原來名叫宿豫縣。2004年宿豫縣改名宿豫區,隸屬於宿遷市。我的村莊就在宿豫區。

我出生在農村。打小沒有農村與城鎮的區別的。至少在我意識里,世界就這般大小。再大大不過我的關廟鎮。我從小在農村闖蕩。我在村莊里行走,哪裡都是新奇。每天一覺睡到自然醒,然後應付一下老媽做好的飯。很喜歡吃豆芽。豆芽分黃豆芽和綠豆芽。捋一把家門口小河邊種的紅色向天辣椒,與豆芽放在家裡鍋屋的八張鍋里(農村的一種大口徑鍋,家庭炒菜做飯,燒煮豬食都是用這一口鍋),添幾把麥場上剛打出來的麥稈,猛火爆炒幾下,便可出鍋。夾一筷豆芽放在米飯上,大半口米飯,少許豆芽,誇張地嚼食。這便是美味。

吃完飯,便是玩,同村的徐亮,徐乾坤,徐琢,卜志文……我們男孩子不帶女孩子玩兒,因為她們有她們的事兒——要忙著家務。我們偶爾也會幫忙家務,大多數是去割豬草,我記得最清楚的是那種叫豬耳朵的野草,大概還有帶刺的、長著紫色小花的……我幾歲時,我家裡還養過羊。羊吃青草,我們在田頭和田埂上能找到大量的綠色美味!大姐明星和二姐如夢各有一個漂亮的籃子。看我心情,我割的草隨便放在誰的籃子中。那時候,我很好奇,為什麼豬羊不吃肉卻可以長出來那麼多肉。我家的大黃,一條忠誠的田園犬,或者叫做土狗吧。它吃的是我們剩下的少許的飯菜。16世紀韓國的君王,他御膳房的宮女只能吃君王吃剩的飯菜,如果君王胃口好,那麼宮女也就挨餓了。小黃也可能三餐不接。因為20世紀初,我們家裡的糧食少得夠養活家裡的幾口人。窮,不可怕,可怕的是天天抱怨不前。我的父母是勤勞的農民。他們很恩愛。打小以來,我幾乎沒見過他們吵過架。他們每天忙碌著,像渺小但是力量不可估量的螞蟻。他們熱愛這個貧困著的家庭。現在想想也真是感謝我的父母。他們允許我每天自由自在,讓我有充足的時間,在農村的土地上摸爬滾打……

我們男孩子玩一種叫做「包子」的玩具。紙摺疊的,書本的紙最好,兩張大小相同的紙,長方形,均沿著長邊對摺,然後交疊成十字形,中間形成一個正方形,露出的四個角為矩形,均對摺成三角形,然後向中間的正方形對摺,繳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個包子。寫到這裡真想立馬找兩張紙來疊個包子。

我能吃了它。

包子有正反面,一方通過約定俗成的方式,用自己的包子設法將它「翻」過來。那就是你的了。贏得包子需要技巧和臂力。

還有一種遊戲叫做——滾溜溜子。那種玻璃做成的圓珠子。隨便在村莊的土地里挖一個巴掌大小的洞,洞的深淺自由,不加以限制。洞口的三四米遠處用楊樹枝條畫一個線。十年後,在大興鎮讀初中時,數學老師在講到圓與直線的關係時,告訴我,那叫做直線與圓相離。人站著不能動,在任何位置,只要將你的溜溜子以任何角度或拋或投或滾動到洞里,你就可以移動到洞的位置,在那裡用你的溜溜去擊打他人的溜溜子,擊中了,那個溜溜子就是你的了。同時你還有機會連續攻擊其他的溜溜子。否則,他人開始攻擊你。這個遊戲,不分男女,我的大姐明星,二姐如夢也會加入到其中。大姐是我心中的大神,她幾乎把一個村莊的溜溜子都收入囊中了!她還開啟了「商店」,業內人士,包括我,都會去找她去買。貨物充足時一毛錢六個,不足時一毛錢五個。這是我印象里最早的貨幣交易。要是現在,可能放在淘寶上賣了。只是2000年時,淘寶還是個小角色,京東更是還沒有出生,蘇寧國美賣著家電,大把的資本積累。

我經常玩得忘了午飯。但是母親可以用洪亮的嗓門,把「保安(我乳名)吃飯嘍」,從村頭的我的家傳到村裡的每個角落。我愛你啊!母親!真希望您能一直扯開嗓門喊著兒子。

我在長身體的年紀,吃到了不少最好的肉。那時家裡養著雞,我們把它叫做草雞,都是吃著家前屋後的蟲子,草籽兒長大的。我親眼看見過兩隻母雞在撕扯一條雨後爬出來透氣的蚯蚓的。我和兩個親愛的姐姐還會在晚上提著手電筒去捉「瞎胖子」給小雞吃。那種高蛋白的蟲子,讓小雞很壯碩。那時,母親不像現在,因為沒錢買殺好的雞,所以她會親自殺小雞,多年後,不再殺家禽的母親告訴我她其實很害怕,覺得自己親手殺家禽,很過意不去。

在家西面的大河裡,母親將清理好的雞肉用乾淨涼爽的河水洗凈。便在八張鍋里爆炒了。爆炒得有料,隔壁嫂子家屋後有一棵壯碩的花椒樹,母親會和嫂子打聲招呼,掐兩把花椒子和葉。洗凈,往鍋里一撒,再潑上一大勺子醬油。拾兩根被父親劈好的木柴,旺火燜煮半個小時。泥土和水泥瓦壘成的六平米的鍋屋便成了金碧輝煌的神聖的宮殿。我嘴巴里懷念著草雞肉在嘴巴里化開的感覺,新鮮純美,獨一無二。心裡懷念著的母親吃著沒有肉的雞頭和精瘦的雞爪。清瘦的父親是個純粹的素食主義者,多年以後的父親也只是偶爾會吃一兩片牛肉。他喜吃青菜和花生米。當時真的以為母親不愛吃雞腿,父親不吃肉的。也是多年以後才發現,母親也愛吃雞腿,父親也可以吃下去肉。

年少無知!

飯飽,渾身使不完的勁兒。一個月能夠吃一次小雞肉,我感覺那是很幸福的事情。我不太懂得大人的世界。他們每天激烈地勞動。少有的茶餘飯後的閑談。他們是為了掙更多的錢?幾年以後,上了幼兒園,我才知道錢的重要性。我喜歡大人們扎堆在一塊兒閑談。鄰居金虎表叔,科平表嬸時常與我的父母閑談。他們討論著田頭的事兒,討論今年小豬的價格,還會討論柴米油鹽。我不加入大人們的討論。我喜歡黏著我的母親,依偎著她,聽她說話;我也抬起頭看著吃青菜長大的父親威嚴地笑。很有安全感。我很天真,覺得要是電視里的日本人再來侵略我們的國家,侵略我們的小村莊,我也不怕。因為有力大無窮的父親,父親能夠搖起來拖拉機,熟練地開著拖拉機滿關廟鎮的跑。剛開始是借人家的拖拉機刨地種田,若干年後,他用苦來的血汗錢買了一台嶄新的拖拉機,還在村頭放起了一掛100響的鞭炮。霹靂啪啪,與拖拉機「一嘚一嘚」交相呼應。那裡面有父親的喜悅,母親的自豪感。

幼時,父親在我的記憶中,是一個威嚴的、偉岸的人。他是一個家庭的頂樑柱。就像當時支撐起小瓦房上的那根主梁。還有沿著主梁向兩側遍布的楊樹板子,那便是父親的肋骨。母親、姐姐們和我住在父親身體里、心裡,冬去春來,我們貧窮著幸福。早年因為躲避計劃生育小分隊,父親和母親在外地避難。他們做過各種小買賣,還幫富人家裡收割水稻,挖藕,挖荸薺......外地生活更加勞苦,他們輾轉奔波,為了一家老小,最終還是回到他們生根的地方。

回到農村老家。小瓦房被計劃生育小分隊揭了瓦,那是在撕扯父親的皮肉。我喜歡小瓦房上的那一株茅草,青了黃,黃了綠,年年反覆。歲歲年年「草」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父親不會年年往複的,父親挨了打,受了傷,那傷痛不會抹去。多年以後,父親每每回憶起此事,就會傷心地落淚。這也是當時社會的一個病痛、一個時代的傷疤。

父親承受著壓力,母親的壓力也像大山。大人們哭了,孩子們也很驚恐。那段日子,我們全家沉浸在悲痛恐懼之中。但是生活還得繼續。我的母親出去找工作的。離家很遠,我很想念她。在家裡朝思暮想。總是跑在村頭等候母親回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我喜歡盯著石頭和泥土發獃。看得出了神,頭暈眼花。然後再盯著天上的雲看。一個孩子會因為想念自己的母親而變得少言寡語。

那是一個深夜。睡眼惺忪,迷離中看見自己的母親在說話。還有父親也在。小瓦房又恢復了生氣。母親在撫摸我,叫我的乳名。我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生命的開端。人在思念中漸漸心智成熟。我摟著母親,聞著那熟悉的體香。母親的包裹里有從外地帶來的美味。印象最深的是那盒泡麵,我吃過最好的東西。沒有之一。泡好了,滿屋的鮮香。他們都不吃泡麵,印象中姐姐們也沒有出現。我一個人吃著美味的盒裝泡麵。多年後,坐在電腦前的我,想著母親對我說,你父親最愛吃的泡麵。

母親是一個樸實的優秀的家庭婦女,母親熱愛她的孩子們,不是生活所迫,她是不會出去打臨工的。我上學時,家裡終究還清了計劃生育小分隊討要的錢。日子變得寧靜緩和。

時間像是春天時宅子南邊的小河裡的清晰的水。爺爺住在小河邊,與我家的小瓦房一塊田地之隔。爺爺住在小河的南面,我和父母和雙姐住在小河北。爺爺餵養幾隻小綿羊貼補家用,也「貼補」著我們這個平窮的家庭中的三個孩子。多年後的一年清明節,我為爺爺燒了上萬億的紙錢,給他貼補家用,把我考上大學的消息告慰了泥土中的爺爺。風一吹,茅草在墳頭搖擺,爺爺在笑,還讓我看溪水中的小魚小蝦。我沒機會見證爺爺的年輕時,我的意識中,爺爺一直是年事已高,行動緩慢的老爺爺。爺爺會在我快放學的時候,搬個粗糙的木頭凳,在草房前等待我和姐姐們放學。大黃也在,伸著舌頭,在盯著一粒黑色的羊屎球(大姐一直認為那是黑豆)發獃。爺爺盯著遠方,目光渾濁,偶爾也會放著光芒,嘴角微笑,偶爾凄涼,他是在看自己的一生。大黃抬起頭,爺爺眯起眼睛;大黃彈射著跨越小溪,爺爺挺起身,手裡拿著那個年代金貴好吃的——冰糖。就是做冰糖葫蘆的冰糖。我以為冰糖葫蘆是家裡做水瓢的那種葫蘆,然後外面裹著一層冰糖。結果不是。十年後,我認識了山楂。

甜,在小時候的記憶里是最好的味道。農村很少吃到甜的。那個時候,能吃到甜是一種能耐,一門本事。多年後,我在給我的女友婷子寫信時,提道——

「最近回了一趟宿遷小城。因為清明小長假,小城也變得有些擁擠。

每一次當我踏上這片土地,我便會不自覺地想起你。

清明的前一天,陽光燦爛的日子,穿梭在一片濃鬱金黃的油菜花間,我想起了那種久違的味道——甜。

小時候,家裡貧窮,滿足一日三餐已純屬幸事,但是兒童的味蕾總是出奇的好,不滿足於米飯的香甜,我和村上的小夥伴還會結伴去野地里「尋甜」。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野草是一大「甜」源。野草自身不甜,從野草根部產生的細長的細長的莖卻是一道甜品。我們關廟鎮那裡把它叫做「毛咪」。多年前我也沒想到多年後的自己仍然不知道它為什麼叫做「毛咪」。隨著毛咪的抽莖拔穗,田邊、地頭、溝沿、河岸或荒地里將滿是雪白的一片片的谷荻穗兒開放,正所謂"如火如荼"了。

毛咪很好找尋。春風裡,清明節前後,便可在溝頭田間的野草中發現。眼尖的孩子們,對甜的可同,讓我們不一會兒便可拔滿整個衣兜。放學路上都是我們的身影。那時候,我們吃油菜莖、青菜莖、桑葚等,當然啦,草根也用來吃,白嫩肥水的草根用水洗凈,晶瑩剔透,在嘴中嚼食比油菜花莖甜許多。但是,油菜花能壓餓,吃下兩三根便可抵一頓飯的。

後來,我們在秋天的槐花,玉米桿兒中尋得了甜頭,一發不可收拾。甚至,我們還去吃天然的蜂蜜。當然得冒一定的風險,蜂蜜在蜜蜂的腹中,要想吃到蜜,就得剔除蜜蜂的毒刺。好多時候,我們得手容易;有時,也會「中毒」。我看見鮑帥(我小學同學,他家裡有村裡唯一的機米房)的因為毒刺而腫脹了一周時間的嘴唇。嘴皮翻卷過來,像是壞掉的豬肉。

甜,來之不易,守住這份甜,更加不簡單。我們是尋找甜蜜的人。我和你之間尋找著甜蜜,我們也學會的創造甜蜜。更重要的是,我們互相分享我們的甜蜜。

21歲的你,豐美純樸,我們甜美幸福,我想和你一起采蜜,去甜美今後的漫長歲月。」

那時候走親訪友,在雜貨店秤點水果糖,是饋贈佳品。當然,能吃到水果糖的機會是很少的,一有機會就偷偷地吃。吃到牙齒蛀蟲,牙齒蛀蝕掉。我的牙齒掉了幾顆。只有一顆因為蛀牙,我把它藏起來;日晒雨淋,牆體不堪,我便在小瓦房的牆體挑了一個較為圓潤的小洞,牙齒塞進去。彌足珍貴。其他的掉下來的牙齒,我聽了母親的話,將它們扔在小瓦房頂上,和那株茅草偎依。和小瓦房共存。2016年10月的某一個下午,我想念已經消失的小瓦房。在火車上寫了首小詩,記得是這樣的——

《小瓦房》 卜士傑 2016.10

我家有間小瓦房

後來 只剩下美麗的土坯牆

我貧瘠且富盈的房

渴望寬敞潔凈明亮

從前的一滴雨褶皺了我的土坯牆

一季風泛黃了全家福照片框

我兒時躲貓貓的衣櫃,腐爛著憂傷

土坯牆,土坯牆

留著渾濁單調的泥淚

過去的祭奠,未來的彷徨

小瓦房,小瓦房

沒有了瓦的土坯牆

牆的消亡,野草的瘋狂 瘋狂……

孕育我的那塊床,開滿了紅色的希望。

扔掉牙齒的幾年後,我拿著瓦鍬(關廟那裡把鐵鍬叫做瓦鍬),在小瓦房的屋檐下挖排水洞時,發現了我的一顆牙齒,還是老樣子,嶄新,牙齒凹縫處塞滿了它曾經不屑嚼食的爛泥。我重又嘗試著將牙齒扔回屋頂。它落了下來,因為那株茅草被清理屋頂的父親連根拔掉了。我不再管它,穿著不合適的雨衣,扔下瓦鍬,拾起水桶,從洞里把往複不斷的雨水往外傾倒。因為小瓦房地勢低洼,下雨天雨水會滲進似有若無的地基、或者雨大時直接流進屋子。在門外掏個底部低於小瓦房地面的洞,不斷地用水桶將洞里的水提出來倒掉,可以暫時阻止小瓦房地面被淹沒。偶有夜半雨大,下床準備挽救小瓦房乾燥的地面時,一腳已經插進冰涼的雨水裡,點只蠟燭,房子里鞋子飄得到處都是。母親不在意冰涼的雙腳和水面上她親手做的那些美麗的鞋子,她在意的是架子上那麼多的蠶寶寶。

蠶,是一種經濟小蟲子。大學期間,我有機會拜讀了費孝通先生的《江村經濟》,這本書是社會學的一個入口。在那裡有一個真實的社會群體。由小見大,足見一斑。當時距離蘇州上千里的宿遷其實就在那個一斑里。

種桑養蠶,十幾年前的關廟小鎮,桑樹遍布在田地里。每年的春季和夏季,桑樹茂密地長成,一個樹根分化出多個枝丫,枝丫上爬滿了油滴滴的、綠色的桑葉。家蠶的生長周期與桑樹的生長周期相對應,桑樹極端茂盛的時候,也是柔軟的家蠶的個頭突飛猛進的時候。當時,有點像是人民公社的時候,村裡的人一起在一間公共的房間里,房間用石灰水消毒,石灰漿被抹在了牆上,室內溫度保持在25度左右。待幼蠶孵化出時候,各家按照一定的比例,領取蠶種,各自歸家餵養。我家的小瓦房,一共兩室,每室約莫9個平方。推開門,就是一張床,那是大姐和二姐的床鋪,那個年代的關廟的農村,沒有閨房。

多年後,婚姻受挫的大姐回到家中,找了間屬於自己的房間,她把它叫做閨房。

左手邊進去,便是第二個房間,用一塊兒喪事上扯來的布料似有若無的遮擋著。那裡絕大部分,被養蠶的棚架佔據著。棚架是父親打造的。父親做過木匠,但我記事之前,父親便沒有再從事木匠的活兒,只留下兩把扭曲的椅子,我和我的可愛的雙姐在搶奪它們的使用權。棚架上的席子是父親編織的。早在前一年的秋天,父親和母親便在關廟知青橋那裡將蘆葦割回來。那時候的河渠,沉積著肥沃的黑土,養成的葦子蓬蓬勃勃,它們聚眾而生,恍惚飄搖。葦子開花了,白白的,軟軟的,像棉花糖。只挑選成人手指粗細的葦子,去皮抹凈,均切成一米五長。編織的場地在我家院子里,在兩棵樹之間,用的是紅色的「秧母繩」。父親像是變戲法似的用兩天的時間,孩子不經意間的時間,便完成一幅葦子作品。

蠶架分為上中下,還是上上中下下,我已經記得很模糊,架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灰黑色的扭動著頭顱的小蟲子。架子旁邊是用麻袋裝好的一袋袋桑葉,桑葉腥香,滿屋子桑葉味兒還有家蠶的扭動的嗶嗶嗶聲。蠶架的不出二尺外是一張床,上面有我的父母還有我。最幸福的事情,便是在鄰居家裡看完電視劇——《小李飛刀》,踏著厚密的雪,回到小屋的床上。老爸坐在床沿,總是兩腿蹬直了,讓我給他脫厚厚的棉褲,他還在哈哈大笑。老爸總是第一個進被窩,老爸似乎是個暖爐,能很快將被窩捂暖和了。然後老媽幫我脫去厚重的棉襖、棉褲。最後關燈,自己也鑽進被窩。老爸老媽總是給我講故事,恐怖的,搞笑的,沒有童話,卻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美、最好的童話。有時候,一個故事,他們會給我講好多遍,百聽不厭。偶爾有恐怖的故事,我會從被窩的這頭鑽到那頭,躲在母親的懷裡,深入骨髓的溫暖,深入骨髓的踏實。

床上的竹席下邊壓著母親做布鞋的鞋樣兒,母親做的鞋子美觀耐穿。舊衣服破得實再不能再穿了,便用來做鞋面兒,再花幾塊錢,買一打泡沫鞋底回來,母親便能做出來剛好適合我們腳的鞋子。我上學時,總是穿著母親做的布鞋兒。陽光燦爛的午後,我跑到正在納鞋底的母親那裡,說,我以後有很多很多錢了,也要穿您做的布鞋。母親笑。那天的母親,美得出了奇。席子下面,還有家裡的全部積蓄。我會偶爾偷一毛兩毛的紙幣去橋頭超市買汽水和辣條吃。每次都沒有被母親發現。暗自驚喜自己的技巧。多年後,在師範大學的教育超市裡買牛奶時,我想著,為什麼一向心細如絲的母親,沒有發現我那拙劣的伎倆。在回宿舍的路途中,我懂得了。

那是一個我們和蠶共眠的日子。

除了白天,母親會在夜半起床給蠶餵食桑葉。桑葉鋪在幼蠶身上,啃食著桑葉發出的「莎莎莎……」聲,現在還縈繞在我的夢裡。我在夢中驚醒,淚眼婆娑。多年後的母親一直失眠,服用安眠藥進入夢鄉。我不知道養蠶的那幾年裡,母親失去了多少的睡眠,對於一個睡眠質量很差的人,那滿屋的爆裂聲,我不知道眼睛努力閉上,精神高度緊張的母親,在思考著什麼!想著第二天要為我講什麼有趣的故事?

不是。

孩子們沒有撫養家蠶的義務。我們卻是家蠶。不吃桑葉的蠶,吃的是桑棗兒。

每年的桑葉豐收的季節,也是孩子們豐收的季節。村裡遍布著桑樹,有桑樹的地方便會有桑棗兒。桑棗兒,一嘟嚕一嘟嚕地吊在桑樹纖細的桿上。我和我的發小們,提著塑料袋,穿梭在茂密的桑樹叢林中。桑棗兒似乎就是為孩子們而長的,再矮的孩子,都可以自食其力。我喜歡坐在一株桑樹旁,邊摘邊吃,等吃飽了,再去往袋子里裝。中午炎熱,一去就是一下午。沒有孩子迷失的。自己的村子,自己的土地,就像我們吃桑棗兒能絲毫不差地將其送進自己的嘴巴里。烈日當頭,各個衣衫浸濕,皮膚黝黑。仰天一嗝,酸溜溜、甜絲絲。那是很短暫的甜美。

《涅盤經》中有,「種瓜得瓜,種李得李」。我便是父親母親栽下的瓜。如今已經成了一個長勢不錯的瓜。感恩那段我只敘述了一丁點兒的童年歲月,是這些心酸的美好的歲月支持我成長,給我取之不盡的養料;感恩我的勤勞善良父母,你們是辛勤的瓜農,你們種不來李子樹,但是這一根小瓜秧,也會讓你們有一樣的收穫的喜悅。

2017年4月25日 江蘇師範大學(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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