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贖之道,紅黑之戰——《肖申克的救贖》解讀(下)

救贖之道,紅黑之戰——《肖申克的救贖》解讀(下)

來自專欄打破一擔砂鍋8 人贊了文章

孔子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人們容易理解為人之學,因為看得見功勞,卻看不見為己之學的價值。進入耶路撒冷的聖子,哀哭禱告的聖殿,已經成為了賊窩。

取悅於人,用以換取生機,喪失的是自我,這是一切有靈產生痛苦的根源。

因為自我被抹滅,成了旁觀,只剩下個作用。所謂的體制化,就只剩下了個身份,人人再無自我可言,相互之的人際,都成了挾持。當自我成為他人所需,社會便成了監獄。人人都成了被動,都是他人的牢籠,都是作惡的幫凶。如薩特說,他人即地獄。

真正的自由不存,不是人無自由,而是無自由實現之環境。猶如種子仍有生機,但是卻無足供生髮的土壤。在儒家,這是外王的必須和必然。

當他人不需要你的自我,是世道無風雅;當他人不允許你的自我,是世道的大敗壞。如在社會,社會不需要你成為自我,只需要你成為成員。規矩和法令呈現霸道之相,人成為社會之人,合乎大勢則名法家,逆於天時則生暴秦。

問題的核心在於,世人是否有證明和呈現自我的能力。在這種能力之上,世人才有判斷和塑造文明的能力,古人稱為道眼。因而人的身份能夠多大程度和自我達成和解與融合,決定了自由實現的程度,也是一個社會制度真正的文明內核。身份與自我的距離越大,人性的焦慮程度越高;身份與自我的融合程度越好,古人稱為王道天下。儒家所謂不離人倫日用,即在此。

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一個母親,千里迢迢去深圳看兒子。結果沒想到那幾天兒子很忙,連續開會,結果直到她離開,兩人都沒能坐下來好好的吃一頓飯。母親在離開的車站哭了,上車前發了一條信息給兒子,只說了一句話,你不是我兒子。兒子收到簡訊急了,開始連著打了好幾個電話,道歉認錯。母親最終也消氣了,但始終心情抑鬱,不知自己怎麼了。

在那時候,兒子把母親只是當做了母親,習慣之中母親一直都是遷就自己的那個人,照顧自己感受的那個人,從來沒有照顧母親感受的習慣,所以忽略了其實母親也是個體,從來都不只是個身份。

而母親也只把兒子當做了兒子,在觀念之中覺得兒子應該陪伴母親,忽略了兒子是個體,有自己的安排和節奏,其自身的生活和命運,不自覺的在倫理道德的習慣之中產生失落。

儒家講孝,不是建立倫理,而是如基督教講報恩,從被愛之中學會去愛,在反哺之中學會突破身份,讓愛從身份的簡易對等和回報之中溢出,實現滋潤到每個人的自我。從被動接受到主動輸出,人才能慢慢建立自我。

故事之中的母親,未必不了解這一點,知道兒大不由娘;其子也應該是懂得和母親的親情之重要,能知道母親的感受,但是兩相錯過,不只是彼此的問題,而是環境和現實產生的阻力極大,現實充滿細節的阻礙。當人們判斷,做正確的事情的代價太大,就會選擇逃避和妥協。

瑞德,就是做了簡單的事,沒有進窄門。他能夠意識到問題,提出體制化這個名詞,並深深為之無奈。影片之中忽略安迪的鏡頭,表明他並不在這無奈之中,他留下本就是為了改變這一切,改變這個環境,因為他一直就在為此而努力。

人們早已因為看見困難而放棄努力,安迪卻不曾放棄。所謂不放棄,不是因為看見可以成功,而是知道這是應該做的事。既然是應該做的事,就不會因為所謂的困難而放棄。他寫了那麼多信,終於迎來了結果。這一實現,是為了證明如瑞德說的體制化殘酷存在的同時,另有一物同時存在,且無法被剝奪,名為希望。

當音樂在肖申克監獄的喇叭之中響起,眾人都感受到了自由,這是安迪努力的結果,也是他用行為作出的最佳的證明。不是通過說教明白,而是直接讓人各自體會。不是去想像,而是讓人去感受。不是去描述,而是直接對人發生作用。沒有什麼比這樣的說服力更強的了!

但為什麼是用音樂?音樂是什麼?

聲入則心通,是音樂之妙。人的眼耳鼻舌身意,是接觸世界的距離次第,眼睛所見事物最遠,從鼻子所能聞到的氣息之後,依次越來越接近,直到內化為意。但其中眼耳鼻舌各有特點不同,聲音的特點便是震動心靈,直接無礙。

音樂不是別物,在此就是心靈。當瑞德等人不斷地強調,人被體制化,被捆綁,被制度所挾持,被意識形態所籠罩。安迪用強有力的行為直接昭示一個最為普遍卻又被他們忽視已久的真理,也許人的行為會被體制化,但是內心仍然具有感受美好的能力,但每一個人的內心,始終屬於自己,從未丟失!

人會被禁錮,但是內心不會。如安迪被關了禁閉,身體被限制了自由,但是內心不會,思想不會,沒有任何外在的力量可以限制人的心靈。因為人的心靈始終都輕捷如鳥,飄動如雲,奔流如風,無礙如光。

救贖來臨的時候,談的不是別的,正是希望。而唯有懷抱希望者,才會擁有救贖之機。當人心已經絕望,則沒有任何的力量可以救贖之。

安迪和瑞德的鬥爭,就在此。安迪是個救贖者,瑞德是個功利者,矛盾的根源也在此。瑞德是個早已絕望之人,因而放任功利,只求所獲。所以當吃飯時候安迪提出希望這個詞的時候,瑞德產生了極大的反抗,語出威脅,警告眾人,希望是個危險的東西!

人人讚頌希望,什麼人才會認為希望是個危險的東西?

絕望者。

曾經懷抱希望,卻無數次得到絕望之人。絕望的人,不是不想要希望所代表的一切,而是看不見道路,無由實現。如上吊自殺的老布,引出後文瑞德的一句話,汲汲於生,或者汲汲於死。

所謂汲汲於生,即是不斷地跟從自己內在的感動,而努力與外在的環境互動,不斷地從感動和追求之中提升自我、實踐自我、享受自我,進而領悟希望的真諦;所謂汲汲於死,便是謀劃一個自己覺得滿意的樣子,死守一生,從此拒絕再看世界的變化,最終因為僵化而導致一觸即潰。

如之後的情節,便是瑞德的假釋被拒。瑞德做出本分老實的樣子,說話的時候露出貌似善良的微笑,卻掩飾不住一股猶如背誦爛熟說辭的油滑,直到最後又流露出對結果早有預料的失落,以及最終失去繼續偽裝的耐心之後,在他漸漸變得低弱的聲音之中,整個思緒陷入迷茫。

「我真的已經變好,上帝為證我不會為害社會,我完全洗心革面了」這幾句台詞,完美詮釋了瑞德試圖通過喪失自我以換取自由實現之途的屈服。其實這本是悖論,既然喪失自我,又哪裡可得自由呢?世上豈會有沒有自我的自由?瑞德假釋的一次次失敗,是一次次證明了一個道理,任何放棄自我之囚徒,不可能獲得片刻之自由之喘息!因為他們,早已失去播種之土壤,又哪裡去得到豐收的喜悅呢!

安迪至此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在絕望之處行走的,只是絕路,希望之徑在安迪。他看不見的道路,安迪看見了;他做不到的事情,安迪做到了。猶如安迪通過他的競爭對手買來的口琴證明了他是可被替代的。

只有工具,才會被輕易替代!人們會更換工具,但不會更換親人。如孟子所言,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瑞德在深夜對著口琴深思,終於他和安迪走到了一起。

走到了一起,不是瑞德接受了安迪,只是認可了安迪的能耐,是配合而非跟從,是在一起做事,而不是做同一件事。如在談論《基督山伯爵》一書的時候,安迪說明,這本書講逃獄。瑞德立即介面,那也應該歸於教育類嘍。

他的目的是逃獄,所以接受安迪的教育。安迪要實現的是救贖,而不只是逃獄。救贖不一定需要逃獄,真正的逃獄是救贖。瑞德和安迪有重合的部分目的,但最終不同,只是眼前可以相互配合。

一個人帶著很多人做事,未必裡面的每個人都和他是一樣的目的。重要的是這個人的目的之中,能夠包含所帶領之人的目的。這也就是瑞德說,大伙兒都是儘可能幫助安迪。幫助是來自認可,來自彼此有共同點。幫助不是跟隨,因為各自目的終究不同。

這一點如同安迪和監獄長一樣,兩人能夠達成默契,是彼此的目的也有部分的重合,也是相互幫助。

相互幫助,人心之齊,就能做成事情,所以骯髒發臭的儲藏室可以變成圖書館,聚集在監獄的囚犯可以變成監獄長的外事免費勞動力,成為賺錢的工具。

似乎處境改變了!似乎人人都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自由,實現了更多的自我。既然是這樣,還有必要越獄嗎?假如在監獄裡是非常適合自我發揮的場所,那麼監獄之中和監獄之外,又有什麼分別呢?正如有人說,回到了監獄就好像回到家一樣,家裡無親人,但監獄裡的人好玩,個個有本事,說話有趣。

人的滿足之地,就是自由之所嗎?更何況,這一切都是來自安迪所有不正當的操作,和監獄長達成的利益交換。這不是自然而然的真實,是強者個人支撐出來的局面。

如安迪和瑞德的一場對談,憑空造人,利用制度的漏洞。為什麼要談安迪利用文書如何造假以及幫助監獄長洗錢呢?除了交代劇情之外,這一段更承擔另一個表達,安迪所做的一切,都如那憑空而造之人,其實根本不存在!

這一切好的局面,看似動人的改造,其實都是錯誤的,只是環境所迫,是權宜之計。這並非救贖,是假象,是幻覺!

兩人再度下棋,只是這一次棋子的顏色忽然變化了,瑞德所執仍舊是黑子,但是安迪卻不再是紅色,也不算是白色,而是原木的棕色。瑞德發問,你心安嗎?

安迪吐露實情,這不過是一場和監獄長的交易!他甚至已經決定安於現狀,所謂低價出賣自己了。

虛幻豈能長久,夢境終究不實。是真的才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湯米的出現,正是這個戳破幻象的契機。影片對湯米的出場,由瑞德著重旁白介紹,突出的一個特點,這是一個非常真實的小夥子。

率性自然,真實可愛,所以才會人見人愛。為什麼真實會人見人愛?不是真實人見人愛,而是真性情,恰恰是這個監獄裡,這些失去自我的囚徒所最缺少的。

湯米的出現,代表了兩個否定。第一,是否定了安迪本身的罪,證明了他果然是清白無辜,是無罪之身;第二個否定,是否定了安迪在監獄之中的一切,不過都是幻象支撐,這樣的改良,不過是妥協的產物。一聲槍響,一切破碎。罪惡仍舊是罪惡,安迪的所作所為並不徹底。

第一個否定是一種契機,引發的是安迪的自我。證明自我清白的機會,形成了對監獄制度的考驗。假如監獄是正義的,就會允許正義發生,但監獄是不公的,形成了安迪的絕望。第二個否定是一種印證,引發的是安迪的作為。湯米在所有的監獄都待過,有的監獄有著各種福利,日子好過,並不痛苦。但他最終死在陰謀之下,毫無反抗之力,這隻證明一件事,再好的監獄,仍舊是監獄。

真實的道路必從自我開始,人們的所作所為一定是自我在其中,這是啟示,這是在大眾之中引領。只有這樣,才不是站在岸邊伸手。安迪的反抗,必從自我開始,否則他已經準備妥協在監獄制度之下,妥協在自我的改良之中,不觸及本質。但命運的真實不容許幻覺的存在,在不公道的環境之中,無人可以真正得到公道。

當環境無法改良的時候,只有與這個環境做出最後的抵抗。影片至此,渲染了一種安迪自殺的氛圍,但是最後卻峰迴路轉,安迪不僅越獄成功,而且反手一擊,擊垮了監獄長。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浪漫的想像。這種浪漫,猶如是聖經的故事之中耶穌的死而復生。整個安迪越獄的過程,恰如一個嬰兒的重生。從牆上畫報女子的下體挖出洞穴,從這洞穴之中,爬出骯髒的管道,脫去衣服,顯露裸體,接受雨水的沖刷,宛如新生兒的洗禮。

影片描繪至監獄長的自殺,揭開了之前的伏筆,牆上的掛畫,主的審判迅速降臨,以表安迪的身份。其次是被打開的聖經,安迪就是將鶴嘴鋤藏在其中,代表得救之道就在其中。翻開的一頁,十分有意思,正是聖經之中十分有名的章節Exodus,翻譯成中文即——出埃及記,一個先知引領一眾囚徒獲得自由的故事。

這一切是如此的鼓舞人心,如此的美妙,猶如聖經的故事,摩西的成功、耶穌的復活,一樣至今足以對許多人產生鼓舞。但是影片之中不得不說一個細節,安迪挖出逃生之道的那堵牆,明明就是通往隔壁囚室的!

這不是錯誤,也不是拍攝者的隨意,而是深意,意味著其實這條道路並不存在。為什麼要這樣處理?

這條逃生之道,真的不存在嗎?存在,但不是以眾人所理解的方式存在,宛如自由存在人的內心。這是一條真正的解脫之道,是啟示,不是一條越獄之徑。道路不可不存在,因為這希望之門的確永恆存在,但道路不是如人的想像而存在,所以必須形成這樣的表達。在不該存在之中存在的,即是超脫之路,是真正的希望之路。

意思是,只要你覺得存在,那就一定存在!

耶穌畢竟是復活,所謂的復活,就必須先死。身體的桎梏,留在人間,而復活的才是真正的自我。安迪一走而消失,不見人間,如復活後的耶穌,也同樣沒有在大眾面前出現,只存在於信徒之中。據說影片原本不存在瑞德和安迪相見的場景,是為了滿足某方的要求而添加的。

無論如何,有一點是確信為真的,那就是安迪開啟的道路,最終讓瑞德所接受,讓瑞德最終看見了道路,不再是做安迪的配合,而是領受、容納並開啟了自我,從體制化的淪陷之中得救。影片本身就是從兩人開始述說,從安迪被判有罪入獄和瑞德假釋被駁回無法出獄,到最後最終一起奔向了芝華塔尼奧而結束,這一場救贖即宣告完成!

至於芝華塔尼奧,臨近太平洋的小地方,而太平洋被詮釋為沒有回憶的海洋。其實,什麼地方才是沒有回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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