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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世界不好玩,那我們為什麼還需要紀錄片?

真實世界不好玩,那我們為什麼還需要紀錄片?

「紀錄片是極其焦急、極其真實的,因為你也是真實的——這就是生命影響生命。」

——藝術家周鮚

開 篇 語

今年四月,廣州市社科聯啟動發起了「我的廣州·我的城」印象廣州紀錄片創作徵集活動。與那些拍風光、拍動物、拍美食、拍災難的紀錄片有強烈的衝擊力不一樣的是,城市裡熟悉的街景、繁華的路面、行色匆匆卻千篇一律的臉龐,怎樣在城市裡尋找到好的題材並拍出動人的紀錄片,這是擺在那些年輕紀錄片創作者面前亟需回答的問題。

「我的城」紀錄片名家訪談錄,將與紀錄片名導、名師對話,以名家的實踐經驗與觀察思考,為青年紀錄片創作者深入城市紀錄片創作提供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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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廣州·我的城」印象廣州紀錄片創作徵集活動海報)?


「我的城」本期訪談人物

藝術家、策展人、廣州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周鮚

?周鮚,1977年出生於四川,在廣州生活多年,講話連綿不絕而有深意,兼及四川人的幽默與生動之感。周鮚雖然並不專攻紀錄片領域,卻和紀錄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並以此形成自己的獨到體會。

近年來,他的工作重點轉向公益藝術倡導,關注特殊群體的社會處境,尤其是特殊兒童的尊嚴與發展。自2010年以來,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城市策划了多個大型公益活動以及藝術展覽。

紀錄片是與他人的促膝長談——周鮚訪談

(採訪整理:芯XIN)

真實世界是不好玩的

紀錄片往往聚焦社會群體或社會問題,當下的我們卻經常處在虛擬的世界、手機的世界。周鮚因此表達了他的思考——為什麼人們還需要這樣真實的內容:

「真實世界是不好玩的。那這個時代為什麼還需要紀錄片?如果要倡導人們拍攝、觀看紀錄片,這是首先應該回答的問題。」

次元世界已經可以無比精細化、專業化地解決人的慾望,而且逐漸成為趨勢。但在現實世界,人們卻遇到一堆麻煩。

即便虛擬世界可以滿足一切需要,在周鮚看來,始終應該清醒地認識到,真實和虛擬之間存在邊界:

「因為人是真實的,而不是某一段代碼、一串數字。」

「恐怕再次元的人,也害怕遇到一段假的愛情。生死也是真實的,人最終要消失於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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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電影《黑客帝國》劇照)

?周鮚覺得,無論時代日新月異,人們總要面對自己的生活——衣食住行、生死愛情,這些始終都在進行,其實跟日新月異沒有太大關係。他說,好的紀錄片應該關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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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金紅棉」年度最佳紀錄片、最佳紀錄長片

?周鮚在廣州做過不少藝術項目,對不同群體或個人有著深入接觸,如廣州犯罪少年、藝術家廖冰兄、在音樂與病痛間徘徊的陳元璞。

紀錄片到底能帶來什麼?我們今天為什麼需要紀錄片?怎樣用紀錄片走進一個群體或一個空間?周鮚用他和這些人的故事化解著這些疑問。

為廣州少管所拍紀錄片

2004年,周鮚大學畢業後來到廣州,他說,和一些搞藝術的年輕人一樣,他特別想在廣州展開自己的創作。一次偶然的機會,周鮚認識到廣州少年管教所的警察,第二天,他和幾個朋友便來到這個地方。

「很無趣,除了高牆、除了警察、除了不能出去,這裡跟普通學校沒有區別。」

「我們對這個地方沒有什麼感受,孩子們天天上學,也沒有什麼好拍成紀錄片的。」

當周鮚和朋友正要否定這件事情,他們卻接到少管所的邀請——對方想讓這些年輕藝術家協助少管所的文藝演出。

於是,接下來大半年的時間,周鮚和朋友們借著演出排練的機會,繼續在少管所拍攝紀錄片:

「我們並不知道要拍什麼,但是每周都坐公交車過去,每次都在路上商量,如何走進這群人。」

「紀錄片的前期是很難熬的,又很辛苦,甚至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沒有意思。」

周鮚說,前一兩周跟這些孩子聊天,每個人都在講「認真改造,好好服刑」——這些已經成為應付外人的套路。無法獲知他們的真實感受,這讓周鮚一行人倍感失落。不過,周鮚戲稱,自己偽藝術家的情懷,使他認準了這件事情的意義。

「我覺得藝術可以救他們。」

在那時,解除管教的孩子,他們的二次犯罪率仍高達百分之九十。或許剛離開少管所,五分鐘之內又會施行一次搶劫。周鮚說,藝術不可能阻止他們去砍人,藝術沒有那麼偉大。

「但他有可能想起我們曾一起做過的事情,可能在舉刀的瞬間遲疑一下,靈光一閃,我就為這靈光一閃買單吧。」

(安海波、周鮚:《惡童報告——關於廣州的少年犯罪影像實驗》)

?周鮚參與的這部紀錄片叫作《幻想》。在少管所的時候,當他跟孩子們進行討論,有一個孩子沒有參與,而是在看周鮚帶來的書,在一旁一頁一頁的讀《顧城詩集》。

有一次,周鮚看到他在讀一首詩,這首詩的名字叫《幻想》——我在幻想著幻想在破滅著幻想總把破滅寬恕破滅卻從不把幻想放過

周鮚給這些孩子聽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他問大家在幻想什麼。

「一個孩子大聲說,他幻想有好幾百萬,還有美女。」大家都開心的笑了。但是,緊接著他很嚴肅的補充說:「這絕不是我的理想,我是一個可憐的人,我沒有理想。」(摘自安海波、周鮚:《惡童報告——關於廣州少年犯罪影像實驗》)

周鮚和這些孩子的相處像是一次幻想的旅程,也成為很多管教少年打開想像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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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海波、周鮚:《惡童報告——關於廣州的少年犯罪影像實驗》)

?紀錄片《幻想》沒有太多傳播,當年的主創們都沒有繼續拍紀錄片,但周鮚說這首先改變了他自己,他突然意識到,他在廣州認識的第一個群體是一群少年管教犯:

「人在二十歲之前的社交非常有限,認識的人就那一些,非常無聊。大學畢業之後,又幾乎是功利性的社交——工作、社群,甚至談男女朋友也是功利性的。很難無緣無故地認識一群人,今天的虛擬時代更是如此。」

「我突然跟這群孩子很熟,我突然認識到幾十個、幾百個家庭的故事。他們的生老病死我都知道,我甚至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在城中村裡,和一群古惑仔一起,但那也沒什麼。」

(安海波、周鮚:《惡童報告——關於廣州的少年犯罪影像實驗》)

?周鮚談到,他現在認識的這些人,很多都跟這部紀錄片有關。廣州市少年宮的關曉蕾老師對這件事情特別有認同感,於是,在東風西路街道委員會的幫助下,市少年宮聯合相關機構利用一些廢棄的房屋,一起成立了解教少年的「中途宿舍」。

對於剛從少教所出來的孩子來說,有地方住,有東西吃,二次犯罪的衝動也就得到緩和。

「我因為這件事情認識了很多公益領域的人士,進而跟廣州這座城市發生更多聯繫,跟無數的人發生聯繫——有相同感受的人,就會進來。」

「對於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來說,紀錄片會突然讓你和這個城市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繫。」

周鮚舉例說,一個人從學校走向世界五百強的企業,那只是個人的身份,而紀錄片卻讓你和這個時代、這個社會緊緊地扣在一起。

「和一個群體、一個個體走到一起,這是我所認為的紀錄片創作初衷。」

「我們看紀錄片,往往是看到其中的人,你會突然覺得——活著真好。人是這樣的,真好。好萊塢大片永遠不會有這種感覺。紀錄片是極其焦急、極其真實的,因為你也是真實的——這就是生命影響生命。」

紀錄片的語言是不可或缺的

紀錄片呈現現實,因為現實大多數時候是粗糲的、雜亂的,紀錄片隨之帶有這樣的特點——不如劇情片來的精美與華麗。學美術出身的周鮚說,是否吸引人或者畫風的問題,跟紀錄片的語言有關。

「例如賈樟柯的《二十四城記》,非紀錄片作品,但處理成了紀錄片的感覺。《二十四城》一開始,一個大門,一個長鏡頭,下一個訪談二十分鐘——突然讓你平心靜氣地坐下來,跟一個時代的人進行對話。」

「因此,除了《碟中諜》、《諜影重重》這些追光燈下的大片,我們是否需要紀錄片的促膝長談?」

周鮚用食物來舉例,當下我們對川菜的印象可能是辣子雞、酸菜魚,但生病初愈的時候,可能沒有四川人想吃辣子雞,也不會想吃很多辣椒。

「病癒之後,人們需要一些家常的東西來調和自己,而紀錄片最有機會成為病癒之後的那道「菜」。」

(賈樟柯作品《二十四城記》海報)

?談到觀眾對紀錄片的接受度,周鮚說,這也需要觀眾自身的建構,如果從來沒有被任何紀錄片打動過,很難進入到紀錄片的世界。

「如果有過被紀錄片擊中的感覺,才能發現它的樂趣和力量。」

他說,自己五歲大的女兒很喜歡跟他一起看美國探索頻道,那裡充滿了歷史、戰爭、自然等題材,口味豐富。對於小孩子來說,這些紀錄片並不需要什麼的知識背景,而像帶著他們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這些紀錄片沒有地域和文化差別,可以建構人們的人文、科學素養。」

紀錄片能帶來什麼?

紀錄片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和其它藝術能夠發生什麼關係?周鮚說,就自己的專業領域——動畫來說,紀錄片和動畫有很多可以融合的地方。

他說,給動畫專業的學生上課,劇本課是最令人頭疼的。大部分學生要做一個動畫故事,都是從甲星球打到乙星球,再打到丙星球,妖魔鬼怪、殭屍復活等等,百分之九十的學生作業都是這樣。另外一種則是深刻的暗喻和象徵。他覺得,學生們還沒有對故事產生感受。

「故事可以是假的,但人是真的,生死是真的。每個人應該對生是有體會的。」

於是,周鮚讓同學們講述自己出生的故事。剛開始的時候,同學們沒有什麼故事。周鮚讓他們打電話跟家人了解,第二堂課的時候,「每個人講的時候都哭倒一片」,他這樣形容,有的在火車上出生,有的是難產缺錢,家裡人向全村人下跪才湊夠了醫療費用。

「每個人的出生原來如此奇妙,而且充滿了感恩。」

「紀錄片就是用生命去影響生命。小說、電影、音樂等形式,都不是最重要的,那只是一個載體、一種語言。這些形式的起點是紀錄片,是生命,是被生命影響後的感受。」

動畫跟紀錄片的結合,周鮚介紹,學界已經有很多說法。例如日本的押井守,採用大量的紀錄片技法——實拍取景,或者一改動畫的鏡頭方式,用紀錄片的方式進行拍攝。

(押井守作品劇照)

?「押井守的作品充滿了世界觀的感知,龐大的世界觀需要落實到具體世界,因此他運用了大量的紀錄片手法。這些說法屬於動畫美學或紀錄美學的領域,但我認為紀錄片是藝術創作的源頭,這才是他們最核心的關係。」

例如拍攝廣州,周鮚問,怎麼拍珠江新城的CBD?

用小飛機加上大搖臂,拍那裡清晨和晚霞?僅此而已?其實有很多細節,他說,有時他早晨來到珠江新城,發現人群從地鐵口湧出來——所有人都在跑步。

(廣州珠江新城遠瞰圖)

?探討起廣州的白領生態,周鮚說他曾參與廣東省博物館的一次小範圍調查:百分之八十的白領沒有去過省博、廣州圖書館——CBD中心的兩大公共空間,他們沒有享受過這裡的文化機構。

「雖然工作在高大上的東塔、西塔、K11,但白領們在花城匯廣場排隊買飯的體驗是不佳的。這裡面的人,這裡面的情緒,如果不去體驗,就會一直是「航拍」的狀態。」

愛廣州,愛的是細節

回憶初到廣州的情形,周鮚說,那時火車站的人特別多,穿行其中甚至有種置身異域的感覺。

他和朋友去吃飯,電梯里全是人,進進出出,都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嘈雜的廣式酒樓,牆上貼滿菜單,但百分之九十的字都看不懂——都是粵語拼寫。

當他走在校園,心裡特別不踏實的時候,傳來了宋祖英的歌聲——他突然覺得自己還在中國。

周鮚說,他對廣州的感覺不是那些別人總結出來的詞語——「開放」、「兼容」等等,他覺得光憑這些概念,是做不好紀錄片的

「對比中國絕大部分區域,廣州比較獨特。這個地方比較局部,沒有那麼整體和宏大。廣州帶有野生式的細節特點,而且是由當地人自然產生出來的——由生活、慾望、自由意志等等野蠻生長出來。」

「在廣州生活近二十年,這裡甚至不需要融入,這裡的文化就是由無數個豐富的、各種各樣野生的東西所構成的。」

因此,周鮚建議,作為剛開始的創作者,暫且不要去提宏達的道理,而是盡量去發現周圍有意思的人。

他講述了自己「發現廖冰兄」的過程。廖冰兄,1915年出生於廣州,是我國著名漫畫家,古道熱腸,晚年依舊為社會公益辛勤奔走,因而在廣東地區備受尊敬,在民眾間有著很高知名度。

(▲廖冰兄)

?「廖冰兄逝世第二天,我前去弔唁。那時廣州很多報刊亭,走在路上,我發現各大報紙依次排開,全是他去世的消息,而是全是整版。我在想,一個漫畫家去世怎麼引發會巨大關注?仔細一看,幾乎沒有提到他的美術,都是鐵肩擔道義一個悲憤的人離我們而去等等標題。我突然覺得,他應該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

「當我走到他家門口,樓下全是車輛,都是來祭拜廖冰兄的人。交警正在大發雷霆,突然,一輛車衝過來,停在路邊。車裡的人抱著一束花,完全不在意交警的存在,徑直往樓上走。交警說他是幹什麼的?那個人回答,來看廖冰兄。交警的臉色緩和了,說,轉一個圈,停到另一邊。我就在旁邊納悶,這交警也認識廖冰兄嗎?」

周鮚介紹說,除了各大報紙媒體,甚至是大德路上製作門牌的商家,都知道廖冰兄的故事。

「兩三年後,廣州大學成立「廖冰兄研究室」,於是我去大德路(廣州製作門牌的聚集地)辦理門牌。當時我砍價砍到一百塊。之後,當商家看到「廖冰兄」三個字,馬上說,他認識這個人。其實他並不是認識,只是知道很多故事。商家說,算啦,八十蚊。打了八折。」

周鮚覺得,對他來說,廖冰兄就代表廣州人——有擔當而不說大話,真性情而真實生活。

十幾年來,他一直圍繞廖冰兄拍攝紀錄片、展開藝術展覽、出出版書籍文章等等。

《自嘲》廖冰兄


由廣州市社會科學界聯合會、廣州市廣播電視台聯合主辦,中國(廣州)國際紀錄片節組委會常務辦公室指導,廣州環球瑞都文化傳播機構承辦 「我的廣州·我的城」印象廣州紀錄片創作徵集活動正在持續進行中。

用鏡頭記錄廣州,識別下方二維碼,即可進入「我的廣州·我的城」紀錄片創作徵集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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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場關於廣州的紀錄片創作徵集活動開始,我們希望你能用影像的方式去記錄這個城市的故事,衡量這裡的人情與溫度。通過一場關於紀錄片的競技和交流,表達你關於廣州的所思所想,講述自己所理解的廣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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