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點點成精英

差一點點成精英

來自專欄魔都女子寫生館4 人贊了文章

精英殺人犯

雖然很困，但美美給自己腦門塗了清涼油，她溫柔又靈巧的手划過客人的背，用掌心，用手背，用手指，眼花繚亂地做著手部運動。今天是她的老客人來做開背，客人從美美手裡買過幾萬元的SPA套餐，美美必須親自上陣。粉底+腮紅+打高光+上陰影，全然看不出她昨天大半夜沒睡還有黑眼圈——此刻美美笑臉相迎，打起12分的精神。

客人今天還帶了一個閨蜜來，兩個都是全職媽媽，一邊按摩一邊在討論」世外小學生遇害」的事。美美今年33歲，大學畢業來上海，她是這家美容院里唯一一個中醫方向的大專畢業生。在上海工作超過10年了。

「儂曉得伐？個殺人犯不是什麼社會盲流，是個外地本科畢業，讀建築的，而且一直還在考東南大學的研究生，面試被拒了幾次。警察找到伊姆媽，哪能想得到，說兒子在上海3年沒回家，已經在徐家匯買房子，還有女朋友了，她怕兒子貸款壓力大，隔三差五打幾千元生活費。警察公告上寫「生活無著，伊拉娘搞勿懂了，還以為孩子在上海做精英呢。」

「要西來，本科生啊？個畜生就是心裡不平衡，報復社會咯。」

「阿是作孽，外地本科到上海，哪裡去尋工作啊，索性肯做點苦生活，倒好了，你看阿拉美美，也是大學生呀，現在做美容多好，服務業工資老高的，上海灘工作隨便找的，對法？「客人和美美很熟悉，按摩的時候喜歡和她拉拉家常。

「阿姐又笑話我，托你們福，我也只會幹這個，把你們身體調理得健健康康飄飄亮亮的，我就放心了。「美美心裡還惦記著剛才說的那個殺人犯，只是多年工作經驗告訴她，不要隨便去插客人的話。

「美美就是心態好呀，所以能做這裡的王牌銷售，每次看到伊，阿拉只好乖乖充卡，老有社會競爭力額好伐，聽說那些外賣小哥，開滴滴的，都是萬把塊的工資閉牢眼睛拿。書不能讀僵掉的呀，腦子要里靈光點，上海還是好賺錢的。」

「美美老公做啥額？」客人的閨蜜問。

「哦，我老公在設計院，做建築設計的。」美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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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科按摩生

其實昨天晚上，美美剛和老公打了一架。看上去這一架的起因是孩子：

5歲的小女孩咳嗽在家養病，賴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奶奶媽媽連續喊了20分鐘，孩子都不搭理，爸爸忽然從卧室沖了出來，把電視一關，孩子大哭。

孩子一哭，爸爸大怒，過去就是一巴掌。

美美追出來一看，急火攻心，對準老公也是一個耳光。

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著說明天回老家，不幫你們帶孩子了。

老公把手機往牆上狠狠一砸，摔門而出。

美美哭了大半夜。

美美大專畢業來上海，白領的工作找不到，只好先干銷售，她跟著老闆輾轉社區，理財產品，保健品，鱉精蟲草精海參精，年化10，20，30，40,100什麼都賣，小丫頭嘴甜會喊人，和她打交道的上海老阿姨都誇她伶牙俐齒，只是這些東家們都很短命，老闆干一陣就跑路，害得美美也經常被迫要跑路。

有一年，媽媽出了交通事故，美美回家照顧了三個月，再回上海，拿著一點點積蓄和朋友開了一家美容院。她會銷售，自己大學還學過中醫，講養身總是頭頭是道，可惜房租人力開銷太大，創業一整年也沒賺到什麼錢，關店後美美不得不重新打工掙錢，去了一家高端養身堂，成了裡面為數不多、讀過大學的按摩師。

老公比她大4歲，是外地的本科畢業生，學建築設計。美美和老公相親一見鍾情，崇拜他學歷比自己高，書讀的比自己好。很快，兩人等年薪超過10萬，湊了首付，在城市的南面買了一套二手小兩居，甜甜蜜蜜地過著小日子。

美容院的工作辛苦，一周無休，每天晚上送完客人，到家超過十點鐘。但隨著美美的客人越來越多，服務的經驗越來越足，她成了店裡的王牌銷售。那時候，美美是公司里小姐妹們最羨慕的阿姐，她在上海居然能靠自己的能力買得起房子！老公還是坐辦公室畫圖紙的人！美美還是除了老闆之外，唯一一個能有老公開車接下班的美容師！

苦是苦，但在上海有家，有疼愛自己的老公，有工作，在美美的圈子裡，除了自己老闆，她就是榜樣一樣的存在。

每年過年，美美會帶上超級多的禮物回老家，她和老公儼然就是老家人眼裡成功闖蕩上海灘的「精英人士」，美美是姑娘們眼裡的「人生贏家美美姐「，是《上海女子圖鑑》里在上海立穩腳跟的女主角。姐夫就更加了，他是大上海的設計師，他給上海人設計大樓。最了不得的是，他倆在上海有房子，而光是有房子這一條，就超越了無數的後來者，成為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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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業導火索

「美美你房子買的早，現在外地小年輕再來上海，房子是買不起的，我們以前公司里，來工作的外地小朋友，要麼就是家裡爸媽有錢。」客人的說話打斷了美美的思緒，把她拉回現實。

「哦喲，人家家裡有田的，回家也開心的好伐，像美美這樣，上海打工賺鈔票，回家開銷又不大，這裡房子要麼賣了要麼租掉，後面日子很舒服的。」客人的閨蜜突然問：「美美，你小孩是不是留在家裡讀書啊？」

說到小孩上學，成了美美的一塊心病。回想起來，孩子出生就給美美一家埋了一個巨大的伏筆。

和美容院其他小姐妹一結婚就辭職回家不同，美美並不願意放棄現在的工作，可家庭總共不到20萬的年收入，並沒有寬裕到請得起阿姨，兩人不得不從農村接來了婆婆，公公沒人照顧，也一起跟到了上海。

一家人擠小兩居，煩惱就多了，更要命的是，老公在38歲這一年，公司關門，他不得不重新去市場應聘。但這個年齡工作並不好找。孩子5歲了，眼看要上小學，美美一家誰也沒有落定戶口。

剛才美美聽到客人談論殺人犯，心裡一陣不踏實。她想起，自己的老公已經失業在家半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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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的進階

這一輪鬧彆扭，端午節是導火索，那天美美特地調班，說一家三口好久都聚不齊，明天放假一定要帶閨女去外面玩玩。

第二天7點半，美美還在給孩子挑衣服穿，老公不耐煩了：

「這還怎麼玩，有沒有時間觀念。」

「我難得一個周末休息，6點40分起床算晚么？」

「等你磨磨唧唧出門9點，哪都不要去了。」

「不去就不去嚇誰啊，心情不好，去哪都不高興，還不如不去。」

。。。。。。

吵架開始了，並且在幾個回合里，順利晉級：

「你以為自己天天和消費幾十萬的貴婦打交道，自己也是貴婦么？你比比老家的女人，就你不帶孩子。」

「我不帶孩子，我每天在玩么？沒有我在養家，你能天天優哉游哉找工作？」

。。。。。。

再往下則一發不可收拾。

「菜場小學怎麼了，你女兒的爸爸我也是農村出身，菜場小學也是城裡的菜場小學！」

「要不是你當年老說戶口不重要，我現在至於這麼急么？閨女早晚得送回老家高考去，這菜場小學怎麼去高考？」

「回老家有什麼不好，很丟你臉么？明天就帶我閨女回老家，你喜歡上海，你一個人留在這裡做上海人，有本事你去嫁個上海老公。」

「明天誰不離誰孫子，葛中青你聽好了，是你一個人滾回老家去，我帶我閨女留在上海，我改嫁去。」

再後來就有了晚上打架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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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靠運氣

家裡天天吵架，美美寧願呆在美容院上班。這裡待著不用看老公的喪臉，這裡的每一分付出都有回報。而且她喜歡和她服務的客人聊天，老公出軌啦，智斗小三啊，公司八卦啊。她們漂亮精緻還見多識廣，很多在公司當高管，當太太的也很會教育小孩。按摩沒睡著的時候，很多客人都喜歡和小美聊天，有時候自己說，有時候，讓小美說。

「孩子在我身邊，可乖一個孩子了，最近真愁死我了姐，想送她去好一點的學校念小學，這不是沒戶口嘛，姐你們路子廣，有啥辦法么？」

「哦喲，哪個區啦？幫你問問看哦。」客人說。

不久前就有個客人是大學教心理的，聽美美講完，告訴她，你老公不是對你不滿意，他是對自己不滿意，這叫中年危機。

邊做艾灸，邊悠閑地躺著閑聊，客人拿出手機放了一段孩子在學校里告別演出的視頻。一個穿著燕尾服的小男孩在舞台上用英語演講神話故事。

「姐，你小孩太厲害了。」美美心想，自家娃娃也5歲，才讀了第一個暑期英語班，26個字母還不認識。

「我們小孩已經很一般了，他同學會3門語言。」客人說。

「你這個虎媽，還讓不讓我們活啊。」閨蜜嗔怪道。

「哦喲，你這種以後要送孩子出國的人別說風涼話，我們小孩要在國內讀書的呀，不拼以後怎麼辦啊？昨天我老公給我看了篇文章，你曉得伐，現代社會，起步差一點點，後面就是天上地下，最後是贏者通吃。比如這個殺人犯，也許當年就因為運氣不好差一分沒考個名牌大學，一步一步今天就變成殺人犯了呀，也許那個平時一直不怎麼樣的同桌，就因為那次運氣好，高了一分，一路就真變成精英了呀。」

「哈哈哈，儂真是，越來越誇張，嚇死人了。」

聽得小美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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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桃自由

婆婆飯後在客廳里剪指甲，想起婆婆平時幫自己帶孩子，人挺好的，是自己氣糊塗了，不該火爆地當著婆婆的面跟老公動手。畢竟老公可以沒有，婆婆要是回老家，那可慘了。美美一會擦擦桌子，一會理理書桌，好幾次龜速路過婆婆身邊，都想藉機說幾句好話，把這事打個圓場，試了幾次，嘴巴上卻好像被封了印，說不出話來。

家裡待著彆扭，美美決定去外面走走，路過小區門口的水果店，店主熱情推銷剛到貨的美國進口車厘子。

美美忽然想起某天給客人按摩時，一個時髦的姑娘說，有一種自由叫」櫻桃自由「，就是買一斤車厘子不會想太多的自由，後面還有很多進階的自由，比如」口紅自由「，「酒店自由」，」包包自由」。。。。。最後才是「財務自由」。當時美美覺得很滑稽，心想吃個車厘子，居然還能和自由扯上邊。

「老闆給我秤一斤。」美美掏出50元，此刻，她迫不及待只想嘗嘗自由的味道，哪怕只是最低限度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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