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性下的普遍異化:對《默演》的視覺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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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默演1》和《默演2》是比利時藝術家漢斯·貝克於2009年創作的兩部黑白影像,整部片子採用固定機位拍攝,時長加起來一共40多分鐘。影像中,自始至終都在放映幾隻手使用各種材料進行一系列的小型布景。在場景的不斷變幻中,瀰漫著一種迷幻和深沉的基調。
漢斯·貝克的作品專註於複雜社會中人荒誕的生活狀態,並精確窺視到現代性都市——這個由人類臆想出來的環境——的罪惡面目。漢斯·貝克十分擅長挖掘視覺圖像中被忽視的因素,他作品中的布景一般司空見慣,但觀眾在觀看過程中,又會在某一瞬間覺察到隱藏在布景中的荒誕感、陌生感。而《默演》是漢斯·貝克為數不多的以影像為表現形式的作品,為視覺圖像的呈現增添了更多的戲劇性。
正文
這是《默演1》開頭的場景,幾隻手用水杯、礦泉水瓶、紙盒以及其他日常物品來模擬現代城市的場景。
這裡有兩點值得注意。第一點是漢斯·貝克將場景陌生化的手法:選用日常物品來構建場景,而不是去追求場景的真實效果;場景中沒有音效,以緩慢的音樂代之;場景是一種軸側效果而非透視效果。這些做法其實粉碎了視覺圖像的引導性。因為,城市的場景我們太熟悉了,水杯、礦泉水瓶我們也太熟悉了,然而當這兩個熟悉的東西疊合在一起呈現在你眼前,反而變得陌生、怪異了。這有點像布萊希特的戲劇中的「間離效果」,演員將表演中不言自明的部分剝離,使觀眾熟悉的事物陌生化。正如黑格爾所言:「一般來說,熟知的東西所以不是真正知道了的東西,正因為它是熟知的。有一種最習以為常的自欺其人的事情,就是在認識的時候先假定某種東西是熟知了的,因而就這樣地不管它了。」⑴陌生化可以讓觀眾重新認識熟悉的事物。
第二點是建立在第一點上的,即陌生化後的城市場景給人一種疏離感。如上圖所示,這個用生活用品搭建的城市場景,它具備城市一系列的特點:擁擠的建築、闌珊的燈火,但它卻唯獨沒有人的存在,這就使整個場景變得特別冷漠、疏離。這種冷漠感和疏離感正是由於漢斯·貝克將建築和人的身份反轉得來的。我們對城市、建築太習以為常,一旦將城市、建築成為主角,將人群作為不必要的配角除去,它們的本來面目將會呈現。
這是用蛋糕做成的城堡。城堡做成後,場景製作者把上面的蠟燭吹滅了,然後把它吃掉了。最後城堡變成了破敗不堪的樣子。有意思的是,整個過程製作者完全把它當成一個蛋糕食用,讓人不禁聯想:建築也可以像物品一樣被消耗。我們一般認為建築是相對持久的,是人們殫思竭慮的結晶,但往往沒想到建築也可以被消耗的,甚至像商品一樣反覆地、快速地被消耗掉。
這個是辦公室的場景,同樣是抽去了人的活動。沒有了熱鬧的攀談聲、會議聲,也沒有了敲鍵盤、打電話的聲音,就只有一個空空的辦公室。這是很典型的現代生產空間。漢斯貝克將這種生產空間解剖式地供人凝視:規整的辦公桌(上面還有亮著的電腦屏幕)、閃亮的玻璃門、巨大的空調送風口、橫平豎直的邊線,而鏡頭左側的一株植物——唯一一個有生命的事物,顯得和整個畫面不太協調。這種敘述方式的客觀性在抽去人的存在之後進一步得到加強,從而引申出空間和人的反轉關係:人是次要的,而屏幕、燈光、幾何圖形充斥著畫面。
鮑德里亞對這種反轉有更深層次的考慮:「只有消除原型參照,才能帶來普遍的等價法則,即生產的可能性本身……真正的信息,真正的最後通牒就是再生產本身,生產則沒有意義:生產的社會目的性喪失在系列性中。仿象壓倒了歷史。」⑵這是一幅恐怖的圖景,生產已經從追求使用價值到追求交換價值,再到追求生產其本身的地步了。可現實是,我們太習慣機器、程序對我們生活的介入了,沒有足夠的敏感度覺察到這種空間 關係的轉變。
這是一個醫院的場景。我們就是在這個地方經歷病痛、死亡的,我們也是在這感受生命的離去和降臨。而在這個的場景中,逆光的照明、擱置的床具、反光的地板,這些事物都讓人感受到一種冷漠、孤單。福柯說:「在這種經驗中,醫學空間就會與社會空間重合……,人們開始想像醫生的無處不在。」⑶我們把身體全然交給醫院,但感受不到它太多的溫存,只能靜靜地聽從於醫生和機器的診治。
這是《默演2》中的場景,用一堆礦泉水瓶搭建的建築群。瓶子的大小、形狀表明了建築的異質性,但這些都是表面化的異質性,它們終究都是由單一的礦泉水瓶演化而來。在現代社會,建築可以通過表皮、參數化、構造等技術手段來宣揚自己的不同,也可以通過招牌、燈光、媒體宣傳等信息手段宣揚自己的不同,但它們都是在一個邏輯下產生的,即資本運作下的空間生產。如今的建築看似千奇百怪,實則都是資本主義的奇觀趣聞,和迪士尼、簡歐式小區一個道理。
這是一個街道轉角的場景。這個場景依然沒有人,非常冷漠。場景里的垃圾桶暗示了城市巨大的物質消耗力。垃圾桶往往是我們不太注意的地方,但它是城市一個重要的設施,它是承載城市消費鏈條的一個環節。而一座城市要運作起來需要特別多的基礎設施,漢斯·貝克選擇了垃圾桶來寓意這些隱藏在城市背後的「機制」。
這是用泡沫塊搭建的城市場景。城市模型搭建好後,製作者將液體澆到上面,模型瞬間被腐蝕掉了。現代城市所造就的文化雖然有繁榮的表面,但也經不住時間的考量,其本身具有被摧毀的潛質。
大衛·哈維將這種城市文化的摧毀稱作「創造性破壞」⑷,即資本利用地域間不平衡的發展,在全球範圍內不斷重塑人類地理景觀。諷刺的是,城市文化被破壞其驅動內核是城市自身,因為對資本來說,對價值的利用是一個反覆的過程,停滯便意味著破產。因此,我們將不斷看到新的經濟中心、新的資源複合體取代舊的,這些場景在全球每時每刻都在上演。
這是一個人去樓空的遊樂場。遊樂場是現代社會中製造歡樂的標誌性場所。然而當 遊樂場沒有了人之後,給我們的感受卻是極其的冷寂和恐懼。一個生產歡笑最多的地方,卻是一個非常冷寂的場所,這背後具有很強的諷刺意味。
結語
漢斯·貝克的《默演》探討了人與空間、時間的關係,雖然裡面都是日常化的場景,但這些場景經過陌生化處理後,充滿了我們在生活中所忽略的荒誕感,以及對全球化時代下空間的反思。
人類學家馬克·歐傑將如今的空間分為場所和非場所⑸,場所承載著我們的情感、故事,而非場所如商場、地鐵、港口等,和人自身不會有多少聯繫。現代性的問題之一便是,非場所越來越多,場所越來越少。尤其對當下的中國而言,如何在狂熱的經濟建設中保留空間中更多的情感,以及如何在強大的建設權力下保護好城市的亞文化、舊文化,《默演》或許能夠提供一些的啟示。
⑴黑格爾:《精神現象學》
⑵鮑德里亞,《象徵交換與死亡》,工業仿象
⑶福柯,《臨床醫學的誕生》
⑷大衛·哈維,《資本社會的17個矛盾》
⑸ 馬克·歐傑,《非場所:超現代人類學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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