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托爾斯泰,閱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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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Лев Николаевич Толстой,1828年9月9日-1910年11月20日)19世紀中期俄國批判現實主義作家、思想家,哲學家。
關於死亡的沉思是俄羅斯經典文學一個極為重要的主題,列夫·托爾斯泰在一部哲理性隨筆集《生活之路》中宣稱:「銘記死亡將有助於靈魂的生活。」在他看來,人如果忘卻了死亡便等同於動物,而只要時刻意識到死的存在,也就接近於神聖。
這位文學巨匠以自身的睿智賦予死亡以積極的含義,提請人們熱愛生命,自覺地生活在至善至性中,才能最終帶著一顆純潔的靈魂去面對上帝。因為,「只要真切地想像到你正處在死亡的前夜,你就肯定不會狡詐,不會欺騙,不會撒謊,不會指責、謾罵、仇視他人,不會搶奪他人的東西。在死亡的前夜所能做的只不過是最簡單的善事:幫助和安慰別人,對別人待之以愛。而這些事永遠都是最需要而最快樂的事。」這段話令人想起中國的一句俗語——「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雖說後者出現在《論語》中的原意是為了消解曾子與孟敬子相互的齟齬,但也揭示了死亡對人的警示,釋放了包孕在生命內核中的仁善,所以得到了廣泛的流傳。
《伊凡·伊里奇之死》劇照與書影
在那本隨筆集中,托爾斯泰進一步闡述道:「在人死去的那一刻,點燃著一隻蠟燭,在這燭光下他曾讀過一本充滿了焦慮、欺騙、苦澀和罪惡的書,此刻這蠟燭爆發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明亮的光,把以前隱沒在黑暗中的一切都照亮給他看,然後噼啪響過,閃動了一下,便歸於永久的寂滅。」這種對生死的參悟也順乎自然地貫穿在作家同時期的小說創作中。《伊凡·伊里奇之死》曾被選入美國麥克米倫圖書公司出版的《世界小說一百篇》,被西方各大學文學系當作教材。小說刻畫了一個虛度年華的小官吏形象。小說第二節的開端,作者如是界定他的主人公:「伊凡·伊里奇過去的生活經歷是最普通、最平常,但也是最可怕的。」這句話堪稱整部小說的題旨所在。伊凡的一生被認定為「最普通」和「最平常」,這非常容易為讀者所理解。
但為什麼要說「最可怕」呢?托爾斯泰在此暗藏了深意,它指代的是潛伏在日常生活中的鄙俗與麻木,那種隨波逐流的放縱與不負責任,以及如同「蒼蠅愛光」的趨炎附勢。伊凡的生命一直被平庸和虛偽所籠罩,循規蹈矩,恪盡職守,唯命是從,始終踩著他人的足跡前進。小說中,作者也暗示他曾經受到俄國自由主義思想的熏陶,但他只是淺嘗輒止。另外,在成長的過程中,他干過一些卑鄙、下作的事情,當獲悉那些位高權重的人也有類似的行徑且不以為是「壞的」時,也就放棄了懺悔,心安理得地在既有「軌道」上前行。如果沒有一場意外的疾病和最終的死亡,伊凡可能就會平淡而無為地度過這一生。但疾病和死亡打破了這種平靜,它們就如同鏡子,既映照著別人的面目,也在瞬間照亮了主人公自己晦暗的人生,他發現了自己以前的生活「不對頭」。事實上,伊凡在他的死亡來臨之前便已死去,他的生活早已被蛀蝕一空。值得注意的是,這部小說出現了某些神秘主義的象徵,「黑洞」與「光」的對比頗為耐人尋味,它們意味著虛無、死亡和最終的復活。
托爾斯泰曾在1890年的一則日記中認為,「理想的女人」就是「生兒育女和按照基督教義來培養他們,也就是說,使他們成為上帝和人們的僕人,而不是生活中的寄生蟲。」應該說,晚年的托爾斯泰以道德自我完善的追求為起點,愈發傾向於一種保守的婦女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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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采奏鳴曲》插圖
《克洛采奏鳴曲》講述的是一個因嫉妒而殺妻的故事,「充滿著一種絕望的悲傷,一種極端不相信人與人之間將來有可能建立起正常、和諧的關係的心情」。有人將之看作是俄羅斯版的《奧賽羅》。小說的名字取自貝多芬創作的一首A大調小提琴奏鳴曲,故事的主人公波茲德內舍夫曾經是一個放浪的紈絝子弟,最後因妻子的不貞而殺死了她。但作家關注的則是故事背後的生活方式與價值觀,愛情的獨佔性,愛與慾望的關係,道德與責任的衝突,男權中心主義,等等。托爾斯泰借小說中人物感慨道:「女人本來應該是人類邁向真理與幸福的參與者,可是男人卻為了自己的享樂把所有的女人都變成了仇敵,而不是助手。」但是,女人呢,「女人把自己變成了一種對男人的肉慾具有影響的工具,以至使男人不能平靜地與女人相處。男人只要一走近女人,就會被她麻醉,失去理智。」這兩段話中的潛台詞就是男女間的情愛不利於人的正常生活,而婚姻「在我們這個時代」也不過是一場「欺騙」。因為,情感是脆弱的,它的爆發力遠遠超過了耐受力,並非如人們所宣稱並嚮往的永恆。小說中,作家藉助音樂的力量,再一次審視了肉慾與精神的關係,既感到了它們之間的差異,也認識到其中無法分割的關聯。正是在這樣的觀念支配下,托爾斯泰否定了人的本性之一:「性慾,不管它怎樣喬裝打扮,也是一種惡,一種必須與之鬥爭的可怕的惡,而不是象我們現在這樣去鼓勵它。」作為讀者,我們自然不能將主人公的表述直接等同於作者的觀點,但也不能不認識到,它們也代表著托爾斯泰的一部分看法,他期盼的是「一種通過節慾和貞潔而達到的善的理想」。
晚年的托爾斯泰
托爾斯泰與妻子
如上所述,性愛的引誘與剋制是托爾斯泰終生關注的一個問題。作為曾經放浪不羈的青年,作家在晚年仍然處在性慾亢奮的折磨中,但另一方面卻有著強烈的負罪感,因此表現出了異常的禁欲主義傾向,意圖在各個層面上殺死這個「魔鬼」。
《魔鬼》來自一個真實的故事,其中一部分素材甚至取自於托爾斯泰早年的經歷。小說最初的名字是《伊爾捷涅夫》,最後定稿時改作《魔鬼》。它表現的是人的本能如何左右生命的問題——慾望與理性的爭鬥,魅惑與道德之間的拉扯,主人公在縱慾和禁慾之間的搖擺。伊爾捷涅夫為了滿足自己的生理需要與農婦斯捷潘妮達發生了關係。隨後,他像許多花花公子一樣,另娶富家小姐而成家立業,將此前的歡愛拋諸腦後。但命運弄人的是,在妻子麗莎懷孕以後,伊爾捷涅夫又回到了這個令他曾經墮落的村莊,重新遇見了那位令人神魂顛倒的農婦。如此,以往被時間和距離所阻隔的那種本能又開始蠢蠢欲動,並且逐漸吞噬著他的意志力,而身心似乎被一種毀滅的力量所徹底掌控。托爾斯泰細膩地刻畫了伊爾捷涅夫瀕於分裂的心理活動,他的焦慮、懺悔、恐懼、仇恨,等等。這一切,最後以死亡而告終。托爾斯泰在小說中說道:「如果說葉甫根尼·伊爾捷涅夫在殺人時精神有毛病,那麼,所有的人也都同樣有精神病。」顯然,在他的心目中,伊爾捷涅夫事件並非是一個孤立的例子,實際具有普遍的意義,它凸顯的是時代的病症。
《戰爭與和平》
《復活》
《安娜·卡列尼娜》劇照
作為思想家,托爾斯泰無疑有其獨到的深刻之處,儘管他也曾被稱為「天才的小說家,糟糕的思想家」。他對人類的現實處境和未來前途的思考,生死問題的糾纏,倫理與道德的困境,這些都是通過高超的語言藝術和卓越的敘事能力體現出來的。托爾斯泰以長篇小說聞名於世,他的巨著《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復活》無疑為其偉大的聲譽奠定了牢固的基礎。但是,他在藝術和思想上的探索並不限於這幾部作品,而是滲透於所有的創作,在他眾多的中短篇小說、戲劇、政論和隨筆中。僅就這三部小說而言,我們便能管窺一位敘事文學大師出色的結構能力和對詞語的熟稔運用。《伊凡·伊里奇之死》以檢察院的庭審為楔子,繼以葬禮為引子,在娓娓的倒敘中回顧主人公的一生;《克洛采奏鳴曲》的敘事入口是火車的車廂,作者以故事套故事的程式模擬對事件的回憶,在敘述中插入數次列車的停靠,既增強了敘述的逼真感,又使對話不至於因冗長而令人產生倦意;《魔鬼》則採用了先揚後抑的手段,以「錦繡前程正在等著葉甫根尼·伊爾捷涅夫」一句引發讀者的閱讀期待,繼而在瑣事的鋪展中描摹暗流般湍急的人生。有意思的是,在這部小說的結尾,作者給出了兩個結局,一個是主人公伊爾捷涅夫的自殺,另一個則是他槍殺了自己的情婦斯捷潘妮達。托爾斯泰彷彿在書稿上分別給出了一個句號和一個逗號,從而把男女主人公生死的審判權留給了讀者。這種筆墨是如此不動聲色,卻在冷靜的字裡行間透顯著詩性的智慧和對世事的洞明。
歷史已跨入21世紀的第二個十年的後期。今天,我們何以還要閱讀托爾斯泰?這是因為他思考的問題仍然存在,他追求的答案似乎仍然沒有標準答案,而他由語言的火炬所點燃的真理之光還在閃爍。托爾斯泰早年曾創作了一個中篇小說《三死》,前文提到的三篇小說彷彿是它的一個迴響。在死亡這面鏡子的映照下,人的塵世生命暴露了它的各種缺陷,瑣碎、平庸、重複、虛幻、脆弱、易朽,等等。我們面前似乎重新出現了一位貴婦死後建造的教堂、一個農民沒有墓碑的孤墳和一株無辜被砍伐的死樹。太陽照常升起,新綠在枯枝上綻放。與此相對應的是,死亡再次分別舉行了三種儀式,從而接納了故事裡的主人公,在時間的輪迴中,血肉之軀如同抖落一片片秋天的樹葉,告別浮華、喧囂的俗世,以便讓靈魂平靜、自然地找到自己的歸宿。沿循托爾斯泰的思路,在一定程度上,我們可以說,死亡作為一種否定的存在,攜帶著自己的使命。它是惡的中斷,也是墮落的抹除,實際是為精神的復活作出的一個準備。在這個意義上,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為人們打開了另一個窗口。一個人經歷了塵世的種種苦難,那屬靈的生命最終將脫離肉體的羈絆,獲得了精神的解放,藉此進入一個至善而自由的王國。
《伊凡·伊里奇之死》片段
草嬰/譯
在一系列往事的回憶中,他又想到了那件事:他怎樣生病和病情怎樣惡化。他想到年紀越小,越是充滿生氣。生命里善的因素越多,生命力也就越充沛。兩者互為因果。「病痛越來越厲害,整個生命也就越來越糟,」他想。「生命開始還有一點光明,後來卻越來越暗淡、消逝得越來越快,離死越來越近。」他忽然想到,一塊石子落下總是不斷增加速度,生命也是這樣,帶著不斷增加的痛苦,越來越快地掉落下去,掉進痛苦的深淵。「我在飛逝……」他渾身打了個哆嗦,試圖抗拒,但知道這是無法抗拒的。他的眼睛雖已疲勞,卻依舊瞪著前面,瞪著沙發背。他等待著,等待著那可怕的墜落、震動和滅亡。「無法抗拒,」他自言自語。「真想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是無法知道。要是說我生活得不對頭,那還有理由解釋,可是不能這麼說,」他對自己說,想到自己一輩子奉公守法,過著正派而體面的生活。「不能這麼說,」他嘴上露出冷笑,彷彿人家會看到他這個樣子,並且會因此受騙似的。「可是找不到解釋!折磨,死亡……為了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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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吳雲 本期編輯:郭靖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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