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 · 布魯斯汀：寫給青年演員們（一）

親愛的：

我要怎麼稱呼你呢？如果我們要以作者和讀者身份共度一段時光，你總要有個稱呼才行。也許，最簡單的方法莫過於使用「親愛的演員」，這也是契訶夫在寫給其妻奧爾加情書中所用的稱呼。

好吧，那麼親愛的年輕演員，允許我扮演一個角色，當作嚮導引領你走向表演的生涯。我們從你腦海中想到要成為演員的那一刻開始，經過學院教育，繼之走入表演的專業訓練。這將是你成為演員的第一個階段，你將以全然專業的姿態成為演藝行業的一員。

躍入這個行業

親愛的演員，我們該如何開始？也許可以從每個人都曾提出的一個問題著手，那就是：為什麼要表演？「為什麼」，這的確是個問題。很明顯，只有極少數人能夠在劇場中功成名就。大多數演員要為自己的職業做出諸多犧牲，那麼這樣的犧牲值得嗎？有什麼好處？究竟為什麼要做演員？

每個演員剛開始時都會經歷：被演戲的熱情迷住，深深感受到表演中的樂趣和恐懼。很多人在小學時就經歷過了此類情緒，例如被老師叫起來背誦詩歌，或者在夏令營中被迫參加喜劇表演。你怎麼會忘記自己第一次化裝扮演另外一個人的情景呢？你怎麼能夠忘記，當最終記住自己被分配的場景、歌詞或歌曲，首次面對觀眾，看到他們滿臉期盼的臉龐，自己卻因擔心而不斷顫抖，但還是下意識地說出台詞的經歷？你又怎麼能夠忘記自己獲得的第一次掌聲？

許多演員回憶說，觀眾的掌聲讓他們確定了自己的人生航向。哪怕你僅僅是個小孩，你在一位觀眾面前所做的事情，都可能獲得代表感謝的掌聲，這無疑會令人激情澎湃，以一種完全不同以往的方式感覺到自身的重要性。你的父母可能會在生活中不斷地告訴你：你很出色！但是，在未來多年裡，你需要不斷去捉摸那群陌生觀眾，從他們那獲得熱情鼓勵，掌聲將成為你生命的一部分。

模仿的樂趣

成為他人的慾望，這是引發對表演行業最初嚮往的另一動力。大多數人在觀察別人之餘，總是會萌生此種念頭。當你很喜歡某種東西時，很自然就會產生模仿的衝動。通過模仿，我們掌握語言、學會行走，並認知我們周圍的世界。這正是為什麼最基礎的表演訓練往往以模仿其他事物為基礎：徘徊的動物或靜止的鬧鐘、咆哮的獅子或發出嗡嗡聲的電吹風。

大多出生於二十世紀的演員首先學會了模仿電影明星，但在此之前的數個世紀，年輕人會被戲劇表演家所吸引，因為他們崇拜當時的舞台偶像們——莎士比亞時代的理查德·伯比奇，十八世紀時代的大衛·加利克和席登斯夫人，十九世紀上半葉的艾德蒙·基恩和艾德溫·布斯，十九世紀末葉的愛蓮諾拉·杜斯和莎拉·伯恩哈特，還有二十世紀初期的約翰·巴里摩爾和蘭茲一家人。

當我還是一名年輕演員時，我的偶像是勞倫斯·奧利弗和羅伯特·牛頓，特別是看了他們在1944年莎士比亞《亨利五世》電影版中的精彩演出後更是如此。當對白從他們口中念出來，讓我第一次感受到莎士比亞詩句不同凡響的魅力。此後有十年時間，我不管扮演什麼角色，都會忍不住模仿奧利弗充滿鼻音的短促發聲方式或是牛頓睜大雙眼而極富表情的表演風格。

我後來發現，模仿可能是最誠摯的奉承方式，但也是最不新穎的表演形式。

馬龍·白蘭度自從出演《慾望街車》中的斯坦利·科爾瓦斯基這個角色之後，頓時成為風靡全球的心儀偶像。在美國幾乎每一位想成為演員的男性朋友，都會模仿他穿著一件破Ｔ恤，不論風雨陰晴，在小鎮街上四處遊逛，擺出一副無產階級的叛逆姿態，用咕噥的聲調說話。即使今天較年輕一代的演員，仍可在他們身上看到馬龍·白蘭度的影子。

你可以看到白蘭度對保羅·紐曼、史蒂夫·麥奎因、傑克·尼科爾森、羅伯特·德尼羅、詹姆斯·迪恩的影響，甚至連當代的一些年輕演員也無法避免，像傑昆·菲尼克斯、山姆·洛克威爾和約翰·哈內特。

哈姆雷特稱演員為「抽象而短暫的時間記錄者」，這種說法極好地抓住了其職業的本質：表達並反映整個時代的風格和特點。這種現象不僅在年輕時代的馬龍·白蘭度身上可以印證，像今天的湯姆·克魯斯、西恩·潘以及約翰尼·戴普身上也多少可以得到印證。

許多演員之所以容易成為別人模仿的對象，很多時候源於他們那反傳統的風格和叛逆行為，當他們用表演方式去批判揶揄政客和學者時，許多觀眾會感覺大快人心而對他們著迷不已。對一位演員而言，同時引起仰慕和義憤的做法，正是他最樂於展現的表演風格。

自我節制

演員的生活作息和一般人不同，他們必須經常熬夜不睡覺，過日夜顛倒的生活是很平常的事情。

當一場緊張而興奮的表演結束，帷幕落下了，演員正處在一種高亢興奮的餘波盪漾之中，這時你可能很想喝一杯東西，讓情緒平靜下來，然後好好睡一覺。莎士比亞和他那個時代的戲劇演員理查德·伯比奇經常在美人魚酒館開懷暢飲，然後交換故事，這個傳統似乎也延續了下來。另一方面，我認識的很多演員在意識到酒精會影響到自己在舞台上的表演後，通常會勇敢地和自己的壞習慣做鬥爭。

這是個度的問題，親愛的演員，也是個毅力問題。你需要諸多力量來緩解職業帶來的壓力，除非能夠忍受其帶來的心痛和失望，否則就不要考慮成為演員。長期以來，我一直相信，在演藝界獲得成功的一個最重要標準就是，無論怎麼樣令人氣餒都能夠堅持到底。我認識一些才華橫溢的演員，但他們無法承受被拒絕和失望之痛，因而功敗垂成；我也認識一些先天稍有不足，但因為堅持不懈和充滿勇氣而最終獲得成功的演員。

我的觀察是這樣，過於敏感之人經常比不上意志堅定之人。不要低估自己克服逆境的能力。正如契訶夫激勵他的弟弟亞歷山大要堅強一樣，我也要建議你，親愛的演員，如果你真心期望成為一名職業演員，請不要因為臉皮過薄而輕易放棄，要試著堅持自己的目標，並在此過程中學會如何承受前進道路上的失敗和挫折。

文學作品中最好的榜樣就是契訶夫《海鷗》中的妮娜。尼娜曾經歷過貧窮、失望、並缺乏自信，但她最終明白，忍耐和堅持必有所得：

在我們的工作中，無論是演員還是作家，重要的並非名望或榮譽，並非我曾經夢想的那樣，而是學習如何忍耐、堅持……如果我擁有這樣的信念，即自己並不會受到太多傷害，那麼只要想到自己的行業，我就不再畏懼生活。

記住這段話，親愛的年輕演員，因為它將令你終生受益。

• 摘選自中信出版社《舞台上的智慧》，作者羅伯特·布魯斯汀，經出版社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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