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抑鬱症的虐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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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鬱症是會死人的。

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在十六歲，那時候，母親單位同事的女兒因為抑鬱症服藥自殺，母親也很惋惜，說多有才的姑娘，才十五歲就出了散文集，結果就……她這麼一邊說，一邊把那本厚厚的書放在鋼琴的棗紅蓋上，淡藍的封面上印著一朵荷花，書名是《花田半畝》。緊接著她去做飯了，留下躺在床上的我，遠遠地聽到廚房傳來的聲兒，讓我好好看看。

母親沒有說那個女孩矯情，似乎對於文筆極為優秀的女孩來說，有一些諸如「矯情」「脆弱」之類的女性刻板印象也在常理之中，越是脆弱，寫出優秀的作品，才難能可貴，而且，這可是絕筆作了。

母親說，女孩從小就聰明絕頂，因為抑鬱症休學了一年，上學回去照樣科科第一名。聽著這些描述，我似乎再也沒有碰這些書的慾望，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女孩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於是像一切文學作品中的嬌弱女性形象一般，自殺而死，就是有種落葉歸根的感覺。

因此當時的我怎麼也想不通，天才一樣的她，為什麼會抑鬱，為什麼像是小說角色被作者毫無緣由地寫死一樣自殺？

我覺得得上抑鬱症本身是讓人快樂的，然而病造成的負面影響卻大得多，生活越發索然無味，僅僅靠著「我得了抑鬱症」這一快感才能支撐下去，我有些不想思考如果病好後我該靠什麼活著，病好後自然不能以抑鬱症患者自居，生活沒有了任何樂趣，那麼，還是得病比較好。

我羨慕他們。

初中時，實驗班有一個品學兼優的男生，五官清秀，膚色有點黑，喜歡運動，打dota，看美劇，這在當時都是些時髦的愛好。我們在學校貼吧成為了朋友，等加上qq後，他告訴了我他的過去。男生是外地人，小時候被父母帶來北京，那時候住的又臟又差的地下室，後來經過父母的打拚，終於住進了好房子，家裡也有了錢。而男生本人，也患有社交恐懼症——這，也是我第一次了解到同齡人中的精神上的疾病。

然而，在查閱了這個病症的相關資料後，我越發開始嫉妒這個男生。

害怕和他人打交道，迴避人多的場所，為一切社交而困擾——不管怎麼看，我都比他要嚴重，然而卻沒有人說過我是精神病人，父母也未曾帶我去精神病院做過檢查。而當時的我，也覺得進精神病院是件毀掉人生的事情，也就只能暗地裡對他咬牙切齒。

我經常看到他和朋友一起打球，一起遊戲的照片，而我在學校沒有任何朋友，也幾乎不主動和人來往，為什麼我不是社交恐懼症！

男生本身的成績，樣貌，家庭就讓人羨慕，然而加上「曾經貧窮」「患病」，他就更是讓人佩服的，然而我即便達到和他一樣的高度，也不能得到人們同樣的認可，因為我不是病人，我沒有跨越過疾病的痛苦！

我把跨越病痛看作理所當然。於是，我嫉妒任何一個和我說過「曾經自殘」「曾經自殺」「曾經患病」的人，隨著友誼的進展，有些惡意和怨恨會隨之減輕，然而社交技能的缺乏和自卑讓我難以和太多人建立友誼。

世界上有四種人。

第一種是沒經歷過什麼痛苦，也沒什麼成就的人。

第二種是經歷過痛苦，有成就的人。

第三種是沒經歷過什麼痛苦，也有成就的人。

第四種是經歷過痛苦，沒有成就的人。

其中，我最嫉妒的是經歷過痛苦，也有成就的人。甚至於我對他的成就都沒有如此關心，我只希望自己能經歷他的痛苦。

而真正患上抑鬱症的今天，我似乎在享受病痛。是的，前一小時我還在為自己的自殺念頭而全身顫抖和陣陣發冷，等到稍緩一些，我就開始感到無比愉悅——我有了一次自殺念頭！我可以對外說，並且真真切切地告訴他們，我「差點死過」！當然，如果真實實施了自殺行為，那隻要大難不死，這段經歷就會像祥林嫂那樣一遍遍地告訴其他人，直到他們理解了，領悟了，清楚地知道了我的不易，我的能力，也不會罷休。

在相當長的，作為少年的日子裡，我曾有一種男權的想法：既然女性比男性弱，搬起同樣的重物大家更會心疼女性，那麼作為女性，更是作為殘次品的mtf女性，我是不是賺翻了？

十分不幸的是後來因為刻意迴避和否認一些太過男權的東西，這個想法也沒有持續到現在。

我就這樣和抑鬱症待在一起，有時會吃藥壓制一下她，有時會被她掐住喉嚨。如果某一天，我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殺死我的，不一定是抑鬱症，而是我的嫉妒。我已經陷入抑鬱的怪圈無法自拔，當病情一點點侵蝕著我的寫作能力，我實在什麼都寫不出來時，就會追求更大的苦痛，追求苦痛與成就之間更大的落差，最大的苦痛就是死亡，那麼只有死亡能升華我的人生。

一個少女。

一個殘次品少女。

一個患有抑鬱症的殘次品少女。

一個文筆還算不錯的患有抑鬱症的殘次品少女。

自殺了。

何等愉悅！

似乎只有射精般的快感能形容我的喜悅，然而太久沒有這種體驗，我也難以琢磨，這種快樂到底有多讓人沉溺。

我被迫追求著這樣的快感，始終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