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謨的因果律思辨

來自專欄 Alex的自然哲學思辨1 人贊了文章

休謨把所有的人類理智活動的對象，可以分為兩類，觀念之間的關係，和實際的事情。第一類是依靠直覺和證明就可以斷定的。而第二類則是一種很不同的理性活動。

第一類理性活動，如果用康德的話來說，都是一些分析的命題，也就是說主語部分包含了謂語部分。比如說，喬治.華盛頓的姓是華盛頓。3+3=6。實際上，這類命題的確定性來自於齊一律，也就是a=a。如果a=Va，那麼我們的理性就會拒絕這個結論。

然而第二類理性活動，例如蘋果是甜的，因此我預計吃到蘋果是甜的，則是不同的命題。我個人認為，更像是一種規律判斷。單靠我們的理性無法完全斷定其真假。因為這類命題里涉及到我們不曾經歷過的事情。然而我們為何還是這麼斷然的確定呢？

因此我們需要對這種確然性進行分析。

休謨發現這類關於實際的事情的推理，基於的都是一種因果的關係。由於這種關係，可以使我們推斷出超出我們經驗和感官認知之外的結論。

於是休謨的第一個命題，也是全文最重要的命題出現：因果關係的推理，不是我們先天理性所賦予的，而是完全來自於經驗。

現在思考一個知識，我舉的這個例子根據休謨的理論完全是Matter of Fact這一類的。這個只是是，行星圍繞恆星的周期運動符合開普勒定律。

作用在一個物體上的力和這個物體上的加速度成正比。其實也就是我們熟知的牛頓第二定律。

設想某日我站在窗前，思緒翩翩，忽而想到在遙遠的某個外星星系(我甚至不知道這個星系在什麼地方)，其中有一個星球上的一個圓形物體(我也不知道這個球體是什麼材料)，在高度1米的位置下落了，我很確切地肯定我能推斷出這個物體肯等會抵達地面，可以推斷出其抵達星球表面時的速度。

根據休謨的理論，球體下落是一個原因，球體以一定的速度撞擊地面是一個結果。在這個原因和結果之間的關係就是通常所說的因果關係。到目前為止，這並沒有什麼讓人驚奇的地方，真正的問題在於，休謨說，這個原因事件和結果事件之間的關係沒有可靠的理性在背後做支撐，如果一定要一個支撐，我們必須附加上一個假設，即未來和過去是一樣的，而這一點是無法確信無疑的。這就宣告了所謂的理性的破產。

原因和結果的發現，不是基於理性而是基於經驗。

這一段有一個非常有趣的類比。假設某個星球上，其自然規律是這樣設定的，一個黑色撞球撞向一個白色撞球，黑色球在撞擊一瞬間總是變成一隻鴿子。一個人誕生出來，觀察到無數次這樣的現象，那麼設想這個人突然有一天來到地球，看到一個黑球撞向白球，沒有變成鴿子而只是將白球撞動了，他一定會大為驚訝，然而這並非是不可能的。

任何一個自然律都是通過經驗獲得的。心靈無法單純從原因的觀念中推斷出結果。這句話絕對沒錯。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相信自然律，其實和相信上帝一樣，都是一種信念。牛頓第三定律告訴我們，對一個物體施加一個力，就會產生一個相同的反向力。因此我們相信，如果我用拳頭有力擊打牆壁，就會是我的拳頭受到相同的反作用力，我的拳頭就會很疼。然而，我們相信牛頓第三定律，和我們相信有一個上帝讓我們擊打牆壁就會很疼有什麼區別呢？科學家可以進一步解釋，因為我們的拳頭有很多物質分子和原子構成，當我們手中的原子碰擊牆壁的原子，原子間存在著某種排斥力，因此會產生反作用力。然而這樣的解釋終究不過把一個定律轉換成另一個定律而已。

休謨關於因果關係的懷疑，總而言之，就是在Matter of Fact的因果推理中，任何結果都是與其原因截然不同的，因此不能夠從原因中發現結果。

現在我們分析一個極端情況，設想一個原子，在時刻A存在，我把這看作原因，還是這個原子，在時刻B依然存在，我把看作結果。設定時刻A和B之間的間隔無窮小，且A和B之間沒有任何其它的事件發生，一般情況下，我自然推理出因為原子在A時刻存在，所以自然在B時刻也存在。然而按照休謨的意見，如果依據純粹理性，我甚至不能斷定原子在B時刻是否存在。這在我的理性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在我的這個例子中，原因和結果都是符合休謨定義的因果觀念的，我當然也附加了一些條件，例如A和B之間沒有發生任何其它事件，然而這些條件並非來自休謨所稱的任何習慣或者經驗，那麼為什麼我依然這麼相信原子在B時刻存在呢？

我猜想休謨的反駁是，你聲稱一個原子，如果不發生外界事件，它就會依然存在；可是你怎麼知道原子不會自動發生改變呢？你相信不會發生改變的依據，無非是因為你在經驗中，發現一個物體如果沒有外界事件就不會改變，這不是仍然基於你生活中的經驗嗎？

於是我會回答，也許你是對的，那麼我這樣修改我的命題：有這樣一個X粒子，其屬性是沒有外界作用就不發生改變（如果它發生改變，那麼它就不能叫做X粒子）；我觀測到X在時刻A存在，且時刻A和B之間沒有發生外界事件，那麼我推斷這個粒子X在時刻B依然存在。我的推斷中沒有用到我的任何經驗，我依然完成了Matter of Fact的因果推斷。

很自然，休謨會繼續反駁，在你的因果推斷中，你加入了一個定義，X粒子的屬性是「沒有外界作用就不發生改變」，X粒子不是Matter of Fact，而你的推斷屬於觀念之間的關係的推理，因此你的這個例子已經不是Matter of Fact了。

然而我需要指出的是，在我們實際生活中的所謂的關於Matter of Fact的因果推斷，其實都是暗含了某種這種潛在的定義。正如我在第一個命題中所說的原子，如果我不對它進行屬性定義界定的話，在命題中「原子」就是一個廢話，沒有任何意義。正是我使用了原子這個詞指代某個東西，我需要對原子這個詞進行內在的定義，而如果要對原子進行精確定義，我們的純粹理性就需要設定諸多規則和屬性。在很多時候，我們似乎忘記了這件事，然而這並不代表這件事不存在。

回過頭來看，休謨所謂的理性推理，都是基於觀念之間的關係的推理，休謨自己也承認，有關觀念之間的關係的命題是分析的，是純粹理性可以充足推斷出來的；然而休謨在描述所謂「實際的事情」這類推理中，我們仍然可能考察的是觀念之間的關係，而且這種觀念的建立都是暗含著一種定義的。正是這種暗含的定義，使得我們對休謨所懷疑的因果關係具有了充足的純粹理性根據。

舉個例子說，現在我看到蘋果在桌上，我推斷如果沒有任何外界事件，10分鐘後它依然在桌上。休謨說，根據純粹理性，10分鐘後蘋果是否存在不能充足斷定。然而我在說「蘋果」，休謨也在說「蘋果」，可是蘋果是什麼，我們都沒有探討，似乎是約定俗成的。然而問題是，這種約定俗成其實是暗含著一系列的定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