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洛說】今剩嘆，文壇再無金聖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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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在中國文壇上出現了一個文學大批評家。

他一生真正踐行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威武不能屈的玩文字志向。

魯迅稱其為「最有名的人」，

胡適說他是「有眼光，有膽色，

為「17世紀的一個大怪傑」，

他甚至是受到民國大師集體致敬的先鋒人物。

林語堂稱他是「十七世紀偉大的印象主義批評家」。

但因為他酷評《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

一度被大陸學者批評為反動和「封建舊社會統治階級代言人」,這個人就是金聖嘆。

金聖嘆幼年生活優裕，後父母早逝，家道中落。

小金從小聰敏過人，十歲進鄉塾讀書。

讀書刻苦勤奮，思想獨立，喜愛閱讀，

尤其沉迷於《水滸傳》。

他好談《易》，亦好講佛，常以佛詮釋儒、道，論文喜附會禪理。評點古書甚多。稱《莊子》、《離騷》、《史記》、

《杜詩》、《水滸》、《西廂》為「六才子書」, 擬逐一批註,

當老師教授《大學》《中庸》《論語》《孟子》

這類科舉考試必讀的聖賢之書時，

小金在課堂里昏昏欲睡；

他對其他同學說：「我不知道學這個東西有什麼用？」

而他喜歡讀的都是當時正統所不屑的讀物，

諸如《水滸傳》《三國演義》等。

有一日，他在課堂上偷看《西廂記》。

《西廂記》在當時被公認為「淫書」，

先生髮現之後自然大怒，斥問金聖嘆：

「為何要看這種『淫書』？」

金聖嘆辯駁道：「古往今來，男女相愛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詩經》的開篇《關雎》尚且吟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為何獨獨避諱一部《西廂記》呢？」

先生聽了，啞口無言，

居然找不出話來反駁這個「好學善辯」的學生。

金聖嘆十四歲，偶得一本唐人著的占卦卜筮之書《推背圖》，

他愛不釋手，時常展讀研習，

後來愛好易理玄學之人，

讀後都認為他寫的那些悟道文字大多驗證歷史

與世事發生的變化，讚賞欽佩之餘，認為小金「殆有神助」。

到了科考的時候，金聖嘆幾乎每次都要弄出點動靜來，

但他和汪峰不同，他總能搶頭條並被記錄在案供後世人「鑒賞」。

第一次參加科考，題目為「吾豈匏瓜也哉，焉能擊而不食」，

比喻人才不要拿來晾著，要為國家做貢獻。金大師怎麼做的呢？他答題時在試卷上繪了一個光頭和尚，一把剃刀。

主考官問他這是什麼緣故，他回答說：「此亦匏瓜之意形也。」

比喻遇到國家大事，就要像和尚一樣，剃頭避世，

不要管那麼多就好。

主考官吐血，怒了，將金聖嘆除名榜外。

第二次參加科考，題目為「吾四十而不動心」，

金聖嘆看到題目後邪魅一笑，揮筆寫了39個「動」，

主考官問他又鬧哪樣！

金聖嘆說：「孟子曰四十不動心，則三十九歲之前必動心矣」。

40歲為不惑，前39年自然難免要對美女金錢動心啊！

主考官又怒了，又將金聖嘆除名榜外。

第三次參加科考，題目為「西子」，擱一般人身上，

估計要寫西施西湖啥的，金聖嘆寫的啥？

「出其東門，西子不來；出其南門，西子不來；

出其北門，西子不來；出其西門，西子來乎？西子來乎？」

西子沒來，主考官來了，來把他繼續踢出榜外！

鑒於金聖嘆在科考中，多次捉弄考官和當局。

教育局憤怒值徹底爆表，於是請了教諭和訓導各一位專家過來，好給他一點顏色看看。兩人閉門交流諸子百家，

終於想出了《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的題目，

並一起意淫了金聖嘆看到這題目，會是怎樣的各種痛苦表情。

洋洋得意的叫金聖嘆來答題，但是金聖嘆分分鐘就把專家秒殺，

他在試卷上寫道：禽獸不可以教諭。

禽獸不可以訓導，罵訓導專家是禽獸。

直接把教諭和訓導二位專家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金聖嘆雖然喜歡惡搞，但在文學上也頗有建樹，

最擅長的就是批判文學，最喜歡評是《水滸》，

他所刪改的七十回本水滸傳，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大奇觀！

少年聖嘆有「清明亮雨頭上落,蹁躚青雲足下升」詩句,

可見他當時的腦子還比較拎得清,夢想著做官。

到了後來畫風一轉，也不再想做不做官的事情了，改走嬉皮士風。

比如他一邊宣揚儒家道德規範，

但又揭露禮教對人性的摧殘，

甚至鼓勵讚美崔鶯鶯、張生的叛逆行為！

但持才傲物口無遮攔的金聖嘆，

也同樣遭受了禍從口出的懲罰，

而這一懲罰，卻是最為致命的。

金聖嘆因得罪了權貴，又因反對地方官吏橫徵暴斂，

他率領學生們去孔廟哭求減糧，

地方官吏視之為眼中釘，

以「哭廟抗糧，鼓動謀反」的罪名，處以殺頭。

但這位幽默大師，在臨死之前一點也不驚慌，

仍以調侃幽默的口吻與旁人開玩笑。

在獄中，金聖嘆也不安分跑去調戲獄卒。

有天他把獄卒叫過來，獄卒以為金聖嘆是要討好他，

沒想到金聖嘆湊近獄卒耳朵，悄聲說到：」花生米與豆乾同嚼，大有核桃之滋味。得此一技傳矣，死而無憾也！

臨刑前，他的兒子去看他，他說：「我有一副對子，你對一對。」

接著便說出上聯：「蓮子心中苦，」

兒子當時心中悲痛，哪裡對得出來。

他說道：「這有什麼難的呢？梨兒腹內酸。」

聯中，「蓮」諧音「憐」，「梨」諧音「離」，

足可表達金聖嘆的愛子之情。

到了殺頭的那天，恰好下大雪，他便口佔一詩，詩曰：

蒼天為我報丁憂，萬里江山盡白頭。

明日太陽來相吊，家家戶戶淚珠流。

及至臨斬時，他不但毫不驚恐，反而哈哈大笑，

對人說道：「斬首，至快事也，今日無意得之，不一快哉！」

當監斬官問他有無話說，

他大聲叫道：「受刑者痛，砍頭者快，痛快！痛快！」

行刑之後，按照慣例要搜查罪犯的身體。

結果居然在金聖嘆的耳朵里找到兩個紙團，

分別寫著「好痛」。

對於金聖嘆的評價，有人說他不折不扣的怪人，從小就是熊孩子，

也有人覺得他不按常理出牌，是一個整天想搶頭條的男人！

更有人說他是清晨的酒鬼，玩世不恭的才子，愛吃狗肉的佛教徒，精通玄學的神棍，惡毒的文藝批評家，

視規則視如狗屎的學者。反禮教的孝子慈父。

他屬於中國歷代文人中有趣，任性義精神分裂的稀有物種。

以上種種評價都略帶調侃，但細緻發現，都是在誇這位「怪人」，

我想庖丁解牛這個成語套在他身上是最合適的了。

金聖嘆在各篇散文的批點中或指出文章的題旨要領，

行文結構，精彩段落，妙詞佳句，或指出文章的源流，

或指出行文風格與作家氣質的關係等。

我們看文章只能算「識其皮毛」，

從而也只能「師其皮毛」。

而金聖嘆不但只是「看和閱讀」，他還加以點評，

在評之中甚至有「大道」存焉。

如果有誰問金聖嘆「你為什麼能如此遊刃有餘，揮灑自如」？

他一定也會像庖丁那樣回答：「臣之所好者『道』也。」

但是，從金聖嘆的一生來看，

我們其實看不到一種貫穿始終對人生的哲學，

而看到的更多是對於境遇的反應。

我們可以看到他崇尚莊子的「自然」，

不接受生活在觀念和規則里，

而是怎樣是真實的就怎樣活。

也因此他曾經很反對儒家的禮樂。

然而，他卻又欣賞和推崇類似杜甫的愛國，

甚至最後為了對抗「不公平」而犧牲了生命，

這難道不是儒家的學子固有的氣節和使命？

所以，金聖嘆的一生好像一腳在道家一腳在儒家，

重心總是根據需要來回移動。

久而久之，這種來回移動變成了一種酷炫的舞步，

演繹了金聖嘆「屌爆」了的一生。

據說在「哭廟案」發生的兩年前，

金聖嘆到金山寺遊玩，拜訪金山寺的長老寺宇和尚，

他們一直聊到深夜。

走時，長老留下一聯：「半夜三更半」，讓他對下聯。

不知為何，當時一向自負的楹聯聖手金聖嘆就是對不出，

而且這下聯整整困擾了他兩年。

直到臨近刑期，那時距離中秋也已不遠，

金聖嘆突然想出了下聯：「中秋八月中」，

他向獄卒要了一支筆，把這副對聯寫在了牆上。

這一次他沒有像從前那樣把字寫得走筆龍蛇，

相反，他是那樣緩慢地，

甚至有些小心地將這十個字寫到牆上，

寫完的那一刻，金聖嘆早已淚流滿面。

或許，這一刻，他有了佛教禪宗所說的「頓悟」。

很多人在說起金聖嘆，

心裡總會有一個問句：「你敢不敢跟他一樣？」

但其實我曾設，如果金聖嘆躲過最後這一劫，

他還會不會繼續這樣屌？

或者生活上他不會了，

但文學領域他還會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