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森:論簡帛《五行》與《詩經》學之關係
《五行》之引《詩》論《詩》,確實已有不少學者關注,並做過一定的研討,但很少有學者深入探究《五行》和《詩經》學的關係或者《五行》的《詩經》學價值①。由此導致了如下兩個弊端:其一,使《五行》的某些重要觀念和特性得不到合理、清楚的解釋;其二,使早期《詩經》學的某些重要軌跡湮滅不彰。有鑒於此,本文擬研究《五行》跟《詩經》學的關係,一是要藉此掘發《五行》的某些重要觀念和特性,二是要藉此考論早期《詩經》學的一些重要發展脈絡。
一 「德之行」及「德」生成的圖式
近數十年出土的文獻,其引用或說解《詩經》主要有兩種形式:一種以郭店簡書《緇衣》為代表(此文也見於傳世《禮記》),通篇記孔子說理且引《詩》為證,少數章節同時引用了《尚書》。如第八章云:「子曰:下之事上也,不從其所以命,而從其所行。上好此物也,下必有甚焉者矣。故上之所好惡,不可不慎也,民之表也。《詩》云:『赫赫師尹,民具爾瞻。』」②另一種形式,則以楚簡《詩論》和簡帛《五行》為代表,往往以說《詩》為本來發揮哲理。前一種引《詩》與《詩經》學關涉較淺,後一種引《詩》、說《詩》則與《詩經》學關涉甚深。
《詩經》學作用於《五行》,除影響其建構五種「德之行」之「聖」以及作為體系核心的「君子」外③,尚有很多重要內容。《五行》有一些重要觀念或圖式是建立在《詩經》學背景上的,或者說是以解讀《詩經》作品為基礎的。《五行》第二章經云:
君子毋中心之憂,則無中心之知。無中心之知,則無中心之說。無中心之說,則不安。不安,則不樂。不樂,則無德。君子無中心之憂,則無中心之聖。無中心之聖,則無中心之說。無中心之說,則不安。不安,則不樂。不樂,則無德。④
結合第十七章經:「聞君子道而不知亓君子道也,胃之不聖。見賢人而不知亓有德也,胃之不知」,可知此章包含了兩種「德」生成的圖式(圖式之中復包含「知」、「聖」兩種「德之行」的生成),即:
憂→知(見賢人而知其有德)→說→安→樂→德
憂→聖(聞君子道而知其君子道)→說→安→樂→德
這兩種圖式的前半化用了《詩經·召南·草蟲》。原詩云: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末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該詩三章所含情感圖式相同,即未見君子而憂,既見、既覯君子而心悅、心降或心夷;其中第二章跟《五行》的德行生成圖式最為密合。實際上,《五行》直接將詩中的「君子」轉成了五行體系中的最高人格,將詩中「未見君子」之「憂」,轉成了「德」生成圖式中的「中心之憂」,將詩中「亦既見止,亦既覯止」階段,轉成了「德」生成圖式中產生「中心之知」、「中心之聖」的階段(意味著見賢人而知其有德、聞君子道而知其君子道),將詩中見君子而「我心則說」階段,轉成了「德」生成圖式中見而知賢人德、聞而知君子道而產生的「中心之說」;之後由「說」進為「安」,由「安」進為「德」。《五行》化用的主要是《草蟲》第二章,然其首末兩章實亦輔成之。
《詩經》中支持《五行》這一圖式的作品自然還有幾篇。比如《秦風·晨風》云:「鴥彼晨風,郁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儘管相通的要素相對少一些,卻也能提供支持。而《小雅·
頍弁》首章云:「未見君子,憂心奕奕;既見君子,庶幾說懌。」《小雅·出車》第五章云:「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兩詩所含情感圖式,也跟上文《五行》「德」生成圖式的前半一致。然而《五行》之作者顯然是精心選擇了《草蟲》,比照其第五章經,這一點斷然可知:
不仁,思不能睛;不知,思不能長。不仁不知,未見君子,憂心不能
能說。《詩》曰:「未見君子,憂心祋祋。亦既見之,亦既鉤之,我
說。」此
。不仁,
不能睛;不聖,思不能輕。不仁不聖,未見君子,憂心
,既見君子,心不
。⑤此章所引詩句出自《草蟲》,其「不仁不知……
能說」、「不仁不聖……心不
」等內容,是以《草蟲》的情感圖式為基礎建構的。結合此章,上文歸納的「德」生成的兩種圖式,尚需在「憂」之前分別加上「仁知」、「仁聖」兩個元素,這顯示了《五行》循環說明之弊,但此處我們要關注的是,《五行》之化用《草蟲》,與一般引經據典大不相同,它賦予詩歌主人公所關涉的對象(即「君子」)以強烈的政教倫理內涵,將主人公的情感結構提煉成了「德」生成的模式。所以,《五行》所建構的德行生成的體系中,蘊含著作者對《草蟲》的閱讀體驗和認知。
依《五行》之意,《草蟲》主人公「未見君子」之「中心之憂」,實即未見而知賢人德、未聞而知君子道的憂愁;這是一種有特定政教倫理指向的憂。《五行》以這種憂為基點建構「德之行」乃至「德」生成的基源,頗值得注意。龐朴提出:
在談論得道成德時,無視憂的功用,是不夠完整的。憂之為物,在《論語》中還只僅僅是愁苦的意思,所以孔子一再強調「仁者不憂」(《子罕》、《憲問》)、「君子不憂」(《顏淵》),主張樂觀的人生態度。到了《孟子》,憂的主要含義變成慮,變成一種帶感情的思考,或者叫耽心,所以孟子說:……「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孟子·離婁下》)這樣的憂,實際上已經是一種「志」了,是志於聖的憂。這大概便是《五行》篇所謂中心之憂與中心之聖之智的思想來源。⑥
這種判斷恐有本末倒置之弊。《五行》將「憂」納入「德之行」乃至「德」生成的圖式,所承繼的並非《孟子》,而是由孔子開闢、在孔子身後獲得長足進展的《詩經》學。《說苑·君道》載孔子對魯哀公曰:「惡惡道不能甚,則其好善道亦不能甚;好善道不能甚,則百姓之親之也,亦不能甚。《詩》云:『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詩》之好善道之甚也如此。」《五行》正是按照孔子開闢的這個解讀方向將《草蟲》納入其體系中的。它不僅使用《草蟲》的情感形式,而且吸納了它的部分內容。它把詩中「君子」這個要素視為德行的楷模(按:朱熹《詩集傳》將《王風·君子於役》的「君子」解釋為「婦人目其夫之辭」,就《草蟲》而言,此解應該也是正確的),並且把主人公「未見君子」、「既見君子」的不同情感,建構在「德」生成的不同階段上,由此發展為若干個完整的圖式。傳世《詩序》云:「《草蟲》,大夫妻能以禮自防也。」《毛傳》、《鄭箋》也均以夫婦為說,跟《五行》完全不同;因此《五行》的說法是《詩》學闡釋的另外一種可能。不過話說回來,孔子認為《草蟲》的旨意是張揚好善道,《五行》認為《草蟲》的旨意是張揚好君子道、好賢人德,《詩序》、《毛傳》,《鄭箋》認為《草蟲》的旨意是張揚以禮自防,三者以弘揚儒家價值為基本取向,顯然又有一致之處。
此外,《五行》中德之行「聖」的生成圖式,也跟《詩經》學有密切關係。其第六章經云:「聖之思也巠,巠則形,形則不忘,不忘則悤(聰),悤則聞君子道,聞君子道則王言〈玉音〉,王言〈玉音〉則
聖。」⑦大意是說,指向聖的思很徑捷,徑捷則所思會見於目前,所思見於目前則不忘,不忘則聰敏,聰敏則能聽君子之道,能聽君子之道且知其為君子之道,言語就會像玉音一樣美妙,言語像玉音一樣美妙,聖就形於內了,形於內了就是「德之行」聖。此章之說曰:「『形則不忘』,不忘者,不忘其所
也,聖之結於心者也。」聖作為五種德之行之一,跟其他德之行一樣有一個內化過程,最終成為心志的牢固的持守,即「結於心」。此「結於心」之說顯然是化用《詩經·曹風·鳲鳩》之首章:「鳲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韓詩外傳》卷二云:「凡治氣養心之術,莫徑由禮,莫優得師,莫慎一好。好一則摶,摶則精,精則神,神則化,是以君子務結心乎一也。《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五行》聖「結於心」之說,實際上就是心結於聖。
總之,《五行》依據《詩經》中一些抒發對「君子」之感情或者讚美「君子」之人格的篇章,來建構「德之行」或者「德」生成的圖式,顯示了《詩經》學對其體系建構的重要性。這種取向,跟孔子於詩「取可施於禮義」(《史記·孔子世家》),有相同的本質。
二 「慎獨」
《五行》以詮釋《鳲鳩》等詩為基礎,表述了極為獨特的慎獨思想。其第七章經云:
「屍叴在桑,其子七氏。叔人君子,其宜一氏。」能為一,然後能為君子,君子慎其獨也。「嬰嬰於蜚,差池其羽。之子于歸,袁送於野。瞻望弗及,汲沸如雨。」能差池其羽,然後能至哀。君子慎亓獨也。
其說云:
「屍叴在桑」:直之;「亓子七也」:屍叴二子耳,曰七也,與〈興〉言也。「叔人君子,其宜一氏」:叔人者,□。宜者,義也。言亓所以行之義之一心也。「能為一,然笱能為君子」:能為一者,言能以多為一;以多為一也者,言能以夫五為一也。「君子慎亓蜀也」;慎亓蜀者,言舍夫五而慎亓心之胃,□□然笱一也。一者,夫五(夫)為一心也,然笱德。之一也,乃德已。德猶天也,天乃德已。「嬰嬰於蜚,差貤亓羽」:嬰嬰,與〈興〉也,言亓相送海也,方亓化,不在亓羽矣。「『之子于歸,袁送於野。詹忘弗及,汲涕如雨。』能差貤亓羽,然笱能至哀」:言至也。差貤者,言不在嗺絰也。不在嗺絰,然笱能至哀。夫喪,正絰修領而哀殺矣,言至內者之而不在外也,是之胃蜀。蜀者也,舍體也。⑧
《五行》對《鳲鳩》、《燕燕》等詩做了高度哲理化的發揮,它把「其儀一兮」,解釋為「亓所以行之義之一心也」;此「一心」意味著仁、義、禮、智、聖五者「形於內」且達到「和」的境界,亦即生成了「德」或「天」,一如第一章經所謂:「德之行五,和胃之德;四行和,胃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五行形於內而臻於和是最高境界,唯「君子」才能達到。這種境界也就是「蜀」(獨),所謂「言至內者之而不在外也,是之胃蜀」。既然「蜀」是被這樣界定的,那麼「慎獨」就斷然不可理解為謹慎戒懼其閑居獨處之所為了。上引《五行》之說講得相當清楚,「慎」應該是遵循隨順之意,「慎獨」意味著超越五種分散的德之行,而遵循合五者為一的心或曰德。《五行》第八章經云:「君子之為善也,有與始也,有與終也。君子之為德也,有與始也,無與終也。」其說謂:「『君子之為善也,有與始,有與終』:言與亓體始,與亓體終也。『君子之為德也,有與始,無
終』:
與亓體始,無與終者,言舍亓體而獨亓心也。」慎獨就是「舍亓體而獨亓心」,由於此時五種德之行已和合為德且與心為一(「夫五為
心」、「舍夫五而慎亓心」等語,說得十分清楚),心對人的主體性其實也就是德的主體性。學界囿於熟知的傳統說法,往往將《五行》「慎獨」之「慎」解為「謹慎」。比如龐朴云:「這個慎獨是說謹慎運用心官去透過雜多而悟其為一,是『能為一』的保證。」⑨此說並不準確,因為君子在「慎獨」之前已經實現了「以夫
為一」,而非通過「慎獨」求得「以夫
為一」。在《五行》的體系中,慎獨是最高的境界和要求。
慎獨意味著隨順內在的五種「德之行」之和,自然也就意味著遺落外在的形貌了。在《五行》中,這層思想主要是通過解讀《邶風·燕燕》來闡發的。傳世《毛詩·燕燕》云:「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詩序》:「《燕燕》,衛庄姜送歸妾也。」《鄭箋》:「庄姜無子,陳女戴媯生子名完,庄姜以為己子。庄公薨,完立,而州吁殺之。戴媯於是大歸,庄姜遠送之於野,作詩見己志。」依這種傳統說法,《燕燕》抒發的是衛庄姜送別陳女戴媯之情,而根據上文所引《五行》第七章說,《燕燕》之情則當與喪禮有關⑩。「嗺絰」亦即衰絰,為古代之喪服;衰為胸前當心處綴有麻布之衣,絰分首絰和腰絰,前者為圍在頭上的散麻繩,後者則系纏在腰間。《五行》認為,《燕燕》有哀凄達到極致而不在意衰絰之意;盡哀本來是喪禮的本旨,是個體情感和倫理道德要求的合一,因此依從這種情感也就是隨順內在的道德要求,所謂慎獨或舍體。可見《五行》的慎獨說包含了對《燕燕》一詩的一種合理的解釋,即感情達到極致則無暇修飾外在的容貌。
《五行》對「慎獨」的獨特而又清晰的表述,有助於我們重新認識傳世文獻中的相關內容。限於篇幅,筆者將另文討論。此處需要思考的是,這種不為後人熟知的慎獨思想究竟源自何處呢?顯然是源自早期的《詩經》之學。《五行》通過闡釋《鳲鳩》和《燕燕》來闡發慎獨說,這本身就是明證。此外,《說苑·反質》載:「《詩》云:『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傳曰:尸鳩之所以養七子者,一心也;君子所以理萬物者,一儀也。以一儀理物,天心也;五者不離,合而為一,謂之天心。在我能因自深結其意於一,故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是故誠不遠也。夫誠者一也,一者質也;君子雖有外文,必不離內質矣。」文中「傳曰」緊承所引《鳲鳩》,當是對《鳲鳩》的一種解釋;其中「五者不離,合而為一,謂之天心」,跟《五行》第七章經、說依據《鳲鳩》「叔人君子,其宜一氏」等語,倡言「能以夫
為一也……然笱德」、「德猶天也,天乃德已」等道理,較然一致;其中「一者質也;君子雖有外文,必不離內質矣」,跟《五行》同章所說「至內者之不在外也,是之胃蜀。蜀者,舍體也」等,又較然一致。這裡自然存在兩種可能:(一)《反質》所載《詩》傳早於《五行》,《五行》對《鳲鳩》的解釋發端於這種更早的《詩》說。(二)《反質》所載《詩》傳受《五行》影響而產生。筆者傾向於第一種可能,原因如下:
其一,《五行》以《鳲鳩》來闡發成德、慎獨的思想,延續了上博簡書《詩論》的話題:
孔子曰:《宛丘》吾善之,《猗嗟》吾喜之,《鳲鳩》吾信之,《文王》吾美之,《清廟》吾敬之,《烈文》吾悅之,《昊天有成命》吾□之。……《鳲鳩》曰「其儀一兮,心如結也」,吾信之。(11)
《詩論》已經出現了《五行》建構慎獨說的要點之一,即《鳲鳩》「其儀一兮」云云,子思及其後學進一步推揚,將其納入了以慎獨、成德、成君子為核心的體系中。《五行》之後,對《鳲鳩》的類似解讀成了儒學尤其是《詩經》學的傳統。《荀子·勸學》云:「……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鼫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而漢代今古文《詩經》學也都發揮過這種意思。比如《鄭箋》云:「善人君子,其執義當如一也。」《毛傳》云:「……執義一則用心固。」上文所引《韓詩外傳》卷二談「治氣養心之術」,亦有類似內容。從簡書《詩論》經簡帛《五行》至戰國末的荀子,再至漢代《詩經》學著作中的相關內容,其背後隱然有一個《詩經》學發展的序列。惟《荀子》、《韓詩》之說引申之而較遠,《毛傳》、《鄭箋》及《五行》所謂「
者,義也;言亓所以行之義之一心也」等,則當與之更為貼近。
其二,上博《詩論》中出現了《五行》慎獨說所關涉的核心範疇即「蜀」,並且同樣是依《燕燕》立說,所謂:「《燕燕》之情,以其蜀也。」其意指本來極難理解,現在看來,《五行》第七章說所謂「言至內者之不在外也,是之胃蜀」,堪為此語之註腳,其意殆謂主人公內心之悲達到極致,以至於遺落外形也。
從《詩論》到《五行》,對《鳲鳩》、《燕燕》等詩的詮釋有了明顯的發展。《詩論》的說法非常簡括,點點滴滴,如河川之源,然其對於《五行》的重要性,亦如泉源之於河川。荀子批評子思、孟子云:「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然而猶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祗敬之,曰: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游為茲厚於後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荀子·非十二子》)荀子的批評蘊含了子思五行說形成的學術史線索。結合竹書《詩論》、簡帛《五行》和荀子的批評,可以斷定,「五行」、「慎獨」諸說醞釀於孔子和子游的學術體系尤其是其《詩經》學體系中,確立於子思,弘揚於子思後學,復轉型於子思再傳弟子孟軻。孔門四科,各科著名弟子見載於《論語·先進》,所謂:「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云:「言偃,吳人,字子游。少孔子四十五歲。……孔子以為子游習於文學。」在孔子門下,子游於文學(即文章博學或《詩》、《書》六藝之學),造就或在子夏之上。子夏之學後世聲名卓著,主要是因為《詩序》的緣故,子游之學則默默無聞。子思五行說承子游之學而光大之,因此《五行》之重見天日,亦子游之幸也。孟子師子思之門人,其遠則承子思、子游之緒,荀子之學出於子夏、子弓(即仲弓),故荀子之排擯子游、子思、孟子,而極力推尊子弓,亦根於學派之別也。
三 「繇色榆於禮」
由於《五行》與楚簡《詩論》有多重極密切的相關性,二者互相闡釋的科學性不容置疑;而由《五行》向上聯繫《詩論》,向下聯繫《詩序》和《毛傳》等傳世文獻,可以見出《詩經》學發展的一些重要脈絡,為考究春秋末至漢初《詩經》學的幸事。《五行》以《鳲鳩》來闡發成德、慎獨的思想,以《燕燕》來闡發慎獨、舍體的思想,與上博簡書《詩論》均有一定關係,已見上文所論。除此之外,《五行》第二十五章說謂《關雎》「繇色榆於禮」,更明顯是延續《詩論》的話題。《詩論》云:
《關雎》之改,《樛木》之時(持),《漢廣》之知,《鵲巢》之歸,《甘棠》之保,《綠衣》之思,《燕燕》之情,曷?曰:動而皆腎於其初者也。
《關雎》以色俞(喻)於禮,□□□□□,其三章猶兩矣,其四章則俞矣。以琴瑟之悅,擬好色之願,以鐘鼓之樂,成兩姓之好,反內於禮,不亦能改乎?《樛木》福斯在君子,不□□□□,□□□□□不亦能持乎? 《漢廣》不求不可得,不攻不可能,不亦知恆乎?《鵲巢》出以百兩,不亦有御乎?《甘棠》……思及其人,敬其樹,其保厚矣;甘棠之愛, 以邵公。……□□□□□□□□□□□□□□□□□□情愛也。《關雎》之改,則其思賹(益)矣。《樛木》之持,則以其祿也。《漢廣》之知,則知不可得也。《鵲巢》之歸,則御者百兩矣。《甘棠》之保,美邵公也。《綠衣》之憂,思古人也。《燕燕》之情,以其蜀也。
這段文字,大意是說民性推重本原,即「動而皆賢於其初」。「賢」字當為尊崇、器重之義,「賢於其初」的另一種說法即「祗初」。《詩論》載孔子曰:「吾以《葛覃》得祗初之詩,民性固然,見其美,必欲反其本……」「祗初」和「反其本」又是相通的表達。《詩論》還列舉了民性祗初重本在《詩經》中的具體表現,如《關雎》歌詠以禮成兩姓之好(此為政教倫理之本),《樛木》堅信只有善德君子才能得到福祿(此乃強調修善為獲福之本),《漢廣》歌詠不求不可得、不攻不可能(此涉及個體行為之本),《鵲巢》歌詠親迎(此為男女婚姻之本)(12),《甘棠》表達對召公的回報(此謂不忘本),《綠衣》表達思念古人之情(此亦不忘本之意),《燕燕》歌詠慎獨(此為修養善德之本):凡此皆重本敬初也。重本敬初之意,在傳世儒家典籍中多見。《禮記·檀弓》:「君子曰:『樂,樂其所自生。禮,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禮記·鄉飲酒義》:「亨狗於東方,祖陽氣之發於東方也。洗之在阼,其水在洗東,祖天地之左海也。尊有玄酒,教民不忘本也。」《禮記·禮器》:「禮也者,反本修古,不忘其初者也。」《荀子·禮論》:「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這些都跟《詩論》之意相通。其中《詩論》對《關雎》的解讀值得高度重視。此詩朱熹分為三章,依次為: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按照上文所引《詩論》,「琴瑟友之」在第四章,那麼《詩論》應當是分《關雎》全詩為五章,即在上述分章基礎上,分「求之不得」至「輾轉反側」為第三章,分「參差荇菜」至「鐘鼓樂之」為第五章。這樣處理實不如朱熹分三章好。《毛詩》分之為五章,當是順承傳統的《詩》說。《詩論》分析《關雎》頗有難解之處,但其要點較為明晰,今臚列於下:其一,《詩論》認為該詩「琴瑟友之」以上(即前四章)敘好色、思色之事,末章「鐘鼓樂之」云云,則是敘男女兩家以禮成婚。其二,《詩論》認為該詩前四章敘主人公好色、思色,頗有過當之處,然最後一章卻能回歸禮的規範——「反內於禮」,此即「《關雎》之改」,孔子格外看重,故贊之曰「不亦能改乎」。其三,《詩論》所謂「《關雎》以色俞於禮」,是指《關雎》用好色、思色之事,來說明禮的重要性:主人公好色、思色如此之甚,最終還是回到以禮「成兩姓之好」的正道上來,禮之不可背離,亦可知矣。其四,《詩論》所謂「《關雎》之改,則其思賹(益)矣」,李零認為,」益』是形容思之過甚,蓋指詩文『寤寐思服』雲」(13),筆者認為「益」當理解為進益、長進,從好色、思色之甚,轉而為以禮「成兩姓之好」,此所謂「改」,亦正是思想的長進。
《五行》承接《詩論》,復有明顯的推進。其第二十五章經云:「諭而知之,胃之進之。」說文解釋曰:
「榆而知之,胃之進之」:弗榆也,榆則知之矣,知之則進耳。榆之也者, 自所小好榆虖(乎)所大好。「茭芍淑女,唔眛(寐)求之」,思色也。「求之弗得,唔眛思伏」,言亓急也。「繇才(哉)繇才,婘槫(輾轉)反廁(側)」,言亓甚急也。急如此亓甚也,交諸父母之廁,為諸?則有死弗為之矣。交諸兄弟之廁,亦弗為也。交諸邦人之廁,亦弗為也。畏父兄,亓殺(其次)畏人,禮也。繇色榆於禮,進耳。
細揆《詩論》和《五行》,兩者對《關雎》的詮釋整體上相關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其相同處有:(一)解釋的方向一致,即《孔子世家》所謂「取可施於禮義」。(二)思維的方法一致,即用好色之事來說明禮的重要性。(三)對詩歌內容的理解基本上一致,至少都認為前三章是說「好色」或「思色」,這一點較《毛傳》、《鄭箋》之說貼近文本。其不同處有:(一)《詩論》把「琴瑟友之」以上四章解釋為「好色」之事,把末章「鐘鼓樂之」解釋為以禮「成兩姓之好」,認為轉折發生在第四章,當時主人公已經明曉禮了,惟其如此,才有第五章遵禮成婚之事,《五行》只解釋了前三章,認為其意是敘「好色」、「思色」之事(如此之急如此之甚),卻止於禮而不為。(二)《詩論》「《關雎》之改,則其思賹矣」,是把思想的進步定位在對禮的回歸上;《五行》用《關雎》來說明「諭而知之,胃之進之」,是把主體的進步定位在對禮的認知和持守上(《五行》認為好色為「小好」,好禮為「大好」,用小好說明大好並認同大好,便進步了)。另外,相較而言,《五行》更明顯地把對《關雎》的解說納入了整個體系的建構中。這裡尚有幾點需要說明:首先,《詩論》「以色俞於禮」之「俞」、《五行》「繇色榆於禮」之「榆」均通「喻」,但均非「比喻」之義,其義是「說明」。《五行》並論「目」、「辟」、「諭」、「鐖」(見於帛書本第二十三至二十六章經與說,在簡本中則連成一片),其稱比喻用「辟」字。第二十四章經云:「辟而知之,胃之進之。」其說曰:「『辟而知之,胃之進之』:弗辟也,辟則知之矣,知之則進耳。辟丘之與山也,丘之所以不
名山者,不責(積)也。舜有仁,我亦有仁,而不如舜之仁,不責也。舜有義,而我
,而不如舜之義,不責也。辟比之而知吾所以不如舜,進耳。」「辟」通「譬」,其間「辟」、「比」連稱,使此義更明。饒宗頤引證《五行》「繇色榆於禮」之說,把《詩論》「以色喻於禮」之「喻」解釋為譬喻,且發揮道:「孔子重視譬喻之方。《論語·雍也》:『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又《子張》:『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凡此足見用喻之重要。『喻』或寫作『俞』或『榆』,皆當讀為『喻』。」(14)丁四新也說《五行》之「喻」,「猶今語比喻一詞」(15)。這是一個誤會。
其次,《五行》的解釋看上去有一個根本問題,即「交諸父母之廁……交諸兄弟之廁……交諸邦人之廁」等,全為假設之辭,非詩歌本身實際所寫的內容。《詩經》中跟這種解說更切合的篇章是《鄭風·將仲子》。《將仲子》反覆詠嘆「仲可懷也」,正是《五行》所謂「思色」之事,復依次詠嘆「畏我父母」、「畏我諸兄」、「畏人之多言」,正是《五行》所謂「畏父兄,亓殺畏人,禮也」;而楚簡《詩論》明云:「《將仲》之言,不可不韋(畏)也。」《五行》說的作者在解釋經意時沒有選擇《將仲子》,非不熟知此詩,而是有意要申說《詩論》中「《關雎》以色俞於禮」的話題。這有力地凸顯了兩者在話題上的聯繫。
再次,稍抽象一點說,《詩論》對《關雎》的解釋肯定了「發乎情」而「止乎禮」的觀念,《五行》進一步光大之,使之成為詮釋、評判《詩經》尤其是《國風》的重要原則。《荀子·大略》云:「《國風》之好色也,傳曰:盈其欲而不愆其止。」唐楊倞注曰:「好色,謂《關雎》樂得淑女也。盈其欲,謂『好仇』、『寤寐思服』也。止,禮也。欲雖盈滿,而不敢過禮求之。此言好色,人所不免,美其不過禮也。」此處「傳曰」所引,當是發揚《詩論》和《五行》的早期《詩》說。後來,《詩大序》用「發乎情,止乎禮義」來評判變風之詩,除直接針對變風外,別有一層潛在的意思,即變風尚能如此,更況正風(所以,「發乎情,止乎禮義」的評判不只適用於變風);《詩序》此說,還是發揚《詩論》和《五行》的《詩經》學觀念。總而言之,《詩論》及《五行》先後解說《關雎》等詩,促成了《詩經》學的一個基本理念。遺憾的是至《詩序》,再至《毛傳》和《鄭箋》,「止乎禮義」、「不愆其止」的取向得到了大力推揚,「發乎情」、「盈其欲」的實際空間則受到了嚴重擠壓。
作為《詩論》、《五行》各自體系中的重要觀念,「以色俞於禮」或「繇色榆於禮」並不局限於說《詩》。《五行》第二十二章說云:」耳目鼻口手足六者,心之役也』:耳目也者,說聲色者也。鼻口者,說犫(臭)味者也。手足者,說勶余者也。
也者,說仁義者也。之數體者皆有說也,而六者為心役,何
?曰:心貴也。有天下美聲色於此,不義則不聽弗視也。有天下美犫味於
,不義則弗求弗食也。居而不間尊長者,不義則弗為之矣。何居?曰:幾不□□□,
不勝大,賤不勝貴也才?故曰,心之役也。耳目鼻口手足六者,人□□,
體之小者也。心,人□□,人體之大者也,故曰君也。」(16)這段文字說明義和心的重要性,可稱為「繇色榆於義」,與「繇色榆於禮」的本質相同。孟子曰:「丈夫生而願為之有室,女子生而願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逾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與鑽穴隙之類也。」(《孟子·滕文公下》)這一章亦堪稱「繇色榆於禮」的最佳註腳。
四 「興」
漢儒說《詩》獨標興體,在《詩經》學史上是一大特色。可是《毛傳》之前,《詩序》雖提及「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卻只是解釋了六義中的風、雅、頌。進一步上推至《詩序》以前,孔子所謂「興於《詩》」(見《論語·泰伯》)、「《詩》可以興」(見《論語·陽貨》),跟漢儒解《詩》所標興體是兩碼事,漢儒所標興體是《詩》的一種寫作方法,而孔子所說的興主要是對《詩》的讀者而言的,《周禮·春官》所謂「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等,可能跟「六義」有密切關係,但其本旨恐還是就《詩》的閱讀者而言的。《淮南子·泰族》云:「《關雎》興於鳥,而君子美之,為其雌雄之不乖〈乘〉居也;《鹿鳴》興於獸,君子大之,取其見食而相呼也。」在傳世文獻中,此文較早涉及詩歌寫作方法之興,但其產生當已受《詩序》等著作的影響,為流而非源也。所以長期以來,作為詩歌寫作方法之興的學術史淵源一直處於蒙昧之中。令人欣喜的是,《五行》提供了這一方面最早的思考。
前文所引《五行》第七章說云:「『屍叴在桑』:直之;『亓子七也』:屍叴二子耳,曰七也,與〈興〉言也。」「興言」之「興」顯然是指詩歌的寫作方法。「興言」與「直言」相對,直言即說什麼就是什麼,興言則非如此。根據說的解釋,鳲鳩本有二子,但詩歌卻說「亓子七也」,因此謂之興言,可見興言改變了所述的事實。日本學者池田知久認為:「『七』是和『其
』的『一』相反,以說文的文句來說,是指引出『多』,『五』的,亦即『七』是『多』、『五』的象徵。」(17)依此說,《五行》之意是指鳲鳩本有二子,詩歌卻說是七子,以指言其多。這種理解文理有些不通,且「直之」和「興言」當是就《鳲鳩》而言的,跟《五行》下文所說「以多為一也」、「以夫
為一」等沒有關係,與之相關的只是「叔人君子,其宜一氏」。
《五行》該章經文所引詩語是:「屍叴在桑,其子七氏。叔人君子,其宜一氏。」「氏」字為語詞,兩句之韻腳為「七」和「一」。《五行》之說,殆謂鸕鳩二子耳,曰「七氏」乃是變言協韻、引出下文之興;何以謂之興,當非就改變事實本身而言,只有為了詩歌構成而做出的改變才有可能構成興體。朱熹認為有一種興主要是為了押韻。如《召南·嘒彼小星》:「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塞命不同。」《朱傳》曰:「興也。……蓋眾妾進御於君,不敢當夕,見星而往,見星而還,故因所見以起興。其於義無所取,特取『在東』、『在公』兩字之相應耳。」歌詠「嘒彼小星」,必著眼於「在東」者而不及「在西」、「在南」、「在北」者,原因是只有「在東」可以合乎詩歌構成地引出下文的「在公」。《鳲鳩》一詩也是這樣,若前面照實說「屍叴在桑,其子二氏」,接下來說「叔人君子,其宜一氏」,則並非理想的構成。《五行》殆謂《鳲鳩》此處之興,所取在於「七」、「一」二字之相應。若《五行》只偶爾一次提及興體,還不足以讓人詫異,恰好其同章說文還有一次跟興體相關的討論。為閱讀方便,復引之於下:
「嬰嬰於蜚,差貤亓羽」:嬰嬰,與〈興〉也,言亓相送海也,方亓化,不在亓羽矣。「『之子于歸,袁送於野。詹忘弗及,汲涕如雨。』能差貤亓羽,然笱能至哀」:言至也。差貤者,言不在嗺絰也。不在嗺絰,然笱能至哀。夫喪,正絰修領而哀殺矣,言至內者之而不在外也,是之胃蜀。蜀者也,舍體也。
這是說,《燕燕》第一章也使用了興體,敘述一隻燕子送另一隻老燕子入海。《易林·恆之坤》所謂「燕雀衰老,悲鳴入海。憂在不飾,差池其羽。頡頏上下,在位獨處」,似乎就是解釋和化用《燕燕》前三章之首句:「燕燕于飛,差池其羽」,「燕燕于飛,頡之頏之」,「燕燕于飛,下上其音」(18)。然則《五行》的解釋當有其據。《孔子家語》卷六《執轡》載,子夏向孔子請教,提及「立冬則燕雀入海化為蛤」(19)。這也表明燕子入海之說在很早已有流傳。《五行》所謂「差貤者,言不在嗺絰也」,意思為:燕燕差池其羽,居喪者盡哀而不在意於喪服。揆度此語,《五行》所謂興又可具類比之意(即以燕子類比居喪者,以燕子羽毛凌亂比居喪者縗絰之不修整),否則斷難理解。而用類比釋興,在《毛傳》、《鄭箋》那裡成為極常見的做法。
總之,《五行》關於興的內容可以過渡到漢代《詩經》學中作為寫作法度的興體,這彌補了此前四顧茫然的那段學術空白,彌足珍貴。《五行》跟《詩經》之學的關係,尚有很多話題可以討論,然僅上述內容即足以看出:其一,從《詩經》學背景上來詮釋《五行》十分重要,既可以揭示它的某些內涵和特性,又可以復現思想史的一些重要發展脈絡,《荀子·非十二子》謂子思「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亦可得到確切的說明。其二,由《五行》可以看出戰國時期《詩經》學傳播發展的一些重要軌跡,揭示《詩經》學在思想學術界的巨大影響。
注釋:
①本文所謂「《詩經》學」有兩層緊密聯繫的含義:一是指《詩經》文本建構的學術思想體系,二是指《詩經》在後世闡釋、傳授和研究中形成的學術思想的累積。
②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62頁。
③這一部分內容筆者有另文專論。
④本文所引《五行》文字,主要依據日本學者池田知久《馬王堆漢墓帛書五行研究》之帛本(該本較忠實於圖版),線裝書局、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並參閱龐朴《帛書五行篇研究》之帛本,齊魯書社1988年版;李零《郭店楚簡校讀記》之簡本;魏啟鵬《簡帛文獻〈五行〉箋證》之簡本與帛本,中華書局2005年版(按:帛本有經有說,簡本有經無說)。筆者或有辨析修正。為節省篇幅,此下引文不一一出注。又,此章郭店簡書只有前半,當有缺漏。其中的「君子」均系據後來的生成結果而言的,換言之,這兩處「君子」不是說主體在踐行上述圖式之初已具備了君子的德行,而是用踐行該圖式的結果來稱謂主體。此類表達方式在《五行》中多見,比如第六章經把「仁」生成的過程奠基於「仁之思」,把「知」生成的過程奠基於「知之思」,把「聖」生成的過程奠基於「聖之思」,亦為典型例子。
⑤此章帛本殘缺較多,池著、龐著於最後二字未補,所補內容則不可據。今據帛書上下文及《草蟲》第二章、第一章補正,郭店簡本可以證成之。
⑥龐朴《帛書五行篇研究·評述》,第103-104頁。
⑦「玉音」原作「王言」,據帛本中相應之說以及簡本改正。
⑧「與」為「興」之訛誤;括弧中的「夫」為衍文;「殺」讀shài,衰減之義。
⑨龐朴《帛書五行篇研究·評述》,第107頁。
⑩我們不妨做一個大膽的假設。《五行》殆以為《燕燕》非敘生別之送,而是敘死別之送,詩中「之子」指被州吁所殺之完,「歸」指入葬。意思相近之「歸」字《詩經》有其例。《唐風·葛生》云:「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而其他文獻也有可資參考者,如《禮記·檀弓下》:「延陵季子適齊,於其反也,其長子死,葬於贏、博之間。……既葬而封,廣輪揜坎,其高可隱也。既封,左袒,右還其封且號者三。曰:『骨肉歸復於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無不之也。』」此處「歸」字用法相似。
(11)本文所引竹書《詩論》,主要依據姜廣輝《古〈詩序〉復原方案》,收入《經學今詮三編》(《中國哲學》第二十四輯),遼寧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又參閱李零《上博楚簡三篇校讀記》,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又,稱楚簡《詩論》為「古《詩序》」並不合適,此不具論。
(12)參閱常森《上博戰國楚竹書〈詩論〉的〈詩經〉學史價值》注釋46,《中國詩歌研究》第3輯,中華書局2005年版。
(13)李零《上博楚簡三篇校讀記》,第17頁。
(14)饒宗頤《竹書〈詩序〉小箋》,上海大學古代文明研究中心、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編《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229-230頁。饒先生所引「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一語見《論語·里仁》而非《子張》,其中「喻」字並非譬喻之義。
(15)丁四新《郭店楚墓竹簡思想研究》,東方出版社2000年版,第142頁。
(16)池田知久解「勶余」為佚豫之義,其說可從,參閱池著第426頁。
(17)參閱池著第202頁。又,池田所謂「多」、「五」,見《五行》此章下文「能為一者,言能以多
,以多為一也者,言能以夫
為一也」等等。
(18)池田知久已經注意到這一點,參閱池著第200頁。
(19)「燕雀入海化為蛤」之類說法雖然荒誕,但在戰國秦漢時期卻是一種普遍的信仰。《呂氏春秋·仲春紀·仲春》:「仲春之月……始雨水,桃李華,蒼庚鳴,鷹化為鳩。」《季春紀,季春》:「季春之月……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始見,萍始生。」《禮記·王制》:「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獵。鳩化為鷹,然後設罻羅。」《月令》:「仲春之月……始雨水,桃始華,倉庚鳴,鷹化為鳩。……季春之月……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始見,萍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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