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男友家人告別的那幾天

我還是第一次和K小姐聊起她的感情狀況。她和前男友分手已快半年，在旁人看來，她的生活無甚改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細微的刺痛感和阻滯感，出現在她每一個睡醒的天光時分。它們折磨她，噬咬她，K小姐帶著這種痛的清醒維持著生活的平衡。

K小姐性格外向，開朗到有些犯傻，心大的程度讓人無法理解，不過在我看來她其實非常克制，懂分寸，進退有度。她一如既往地，每天穿著好看的裙子和高跟鞋上班，工作也未出現過差錯，失戀對於她而言像蒸發掉的水份，顯得尤其輕薄而多餘。

文 | 宋彈頭

- 01 -

半年之前我去K小姐家吃飯，她男友在廚房炒菜，她負責打下手和招呼我們。我和她男友見過一次，在同事的婚禮上，我們一同乘坐電梯去往一樓大廳，其間聊了兩句。

「以後我還是少帶她來參加婚禮。」

「為什麼？」我問。

「那些整新郎的手段太狠了，她要是把這些手段都用在我身上，我就太慘了。」

「你們也快結婚了吧？」

「日子還沒定，但那也是早晚的事啊。」

我對K小姐男友印象不差，溫和幽默，又有一手好廚藝，想來人也不錯。「我是很少做飯的，也不太會。」k小姐後來這樣說，前男友很居家，很多周末他開著車，去花卉市場買盆栽，那些翠綠的植物她都叫不上名字。空閑的時候，他用複雜的食材給狗做狗飯，他們還收養了朋友家一隻美短。家裡的地板潔凈如新，傢具陳設整齊，和男生比起來，在這方面k小姐確實顯得笨拙和沒有天份。

「你們真的太可惜了。」大家都這樣說。

「我儘力了，我想他也是。」

- 02 -

K小姐和我說起兩人的相遇，大學的時候兩人參加了一個騎行社，像普通校園戀愛的開始一樣，互留了聯繫方式，熱聊了一段時間，一起吃過幾次飯看了幾次電影，表白，在一起。

「那個騎行社很快就解散了，彷彿它的存在，只是為了讓我們遇到而已。」傍晚的餘熱還在，K小姐推開座椅站起來，穿過客廳去到廚房拿了一罐啤酒。「你喝嗎？」她問，我搖搖頭。她重新坐到我的對面，臉上寫滿了心事。這樣的場景描寫，總是帶著某種虛擬鏡頭下的，又無法揣測的，虛妄的真實。

前男友的家人對K小姐極好，每次去家裡一家人必定是忙前忙後，生怕有招待不周之處。K小姐也很乖巧，刷碗倒茶什麼的都是搶著做。「其實真的沒有刻意要討好誰，就是自然而然地，相處很融洽。」男友媽媽時常打來電話，關心K小姐的程度遠遠勝於兒子。「他媽媽買來一塊阿膠，自己動手做成阿膠漿寄到北京，叮囑我除經期之外每天吃一勺。我嫌一勺一勺舀起來麻煩，放在冰箱忘了吃，浪費了大半瓶。後來他媽媽知道了，又把阿膠做成阿膠糕，讓我一次吃一片兒，方便簡單。」

「他的家人對我都非常好，我也非常珍惜他們，遇到一個對的人很重要，遇到一個和睦的家庭更重要。和他分手，我已經沒有什麼遺憾。遺憾的是，我失去了他的家人。」

- 03 -

前男友是K小姐的初戀，在一起五年，差一點變成了別人口中「從校服到婚紗」的浪漫故事。但浪漫中的刺，也只有K小姐自己能體會，她欣賞他的優點，也厭惡他的缺點，在長久的試圖在兩者之間平衡的歲月里，她耗盡了耐心。

「我知道他脾氣暴躁，一不順心就發火，在工作上也眼高手低，拉不下面子，這些我也都能忍，但出軌這件事，忍不了。」像一個導火索，某天晚上她悄悄查看了男友的手機，找到他和另一個女生露骨的聊天內容，好脾氣的K小姐爆發了。

分手是K小姐提的，男生試圖挽留，終是徒勞。「分了手當然也不可能住在一起，他說他會搬走，又遲遲沒有動靜。那算了，還是我走吧。」

兩人再無爭吵，似乎都有些倦了。搬家的那天，K小姐左手拿著貓，右手摟著狗，在車上給我發來一張開心的自拍照。五年啊，想來也不過如此。

- 04 -

端午節K小姐去天津見老友，借著醉意大哭了一場。「端午節之前她媽媽給我來電話，問我們端午節能不能回一趟家，姥姥的病越來越嚴重，怕是撐不了多久了。他也給我打來電話，希望我能陪他一起回家，既然已經分手，就沒必要這樣了。我不回，他也找了個借口不回了。」

「我還是非常挂念他姥姥的，我怕錯過了這一次，真的就永別了。我還是應該，好好告別一次吧。」端午節的第二天，K小姐買了一張機票，回了前男友家。對方家人又驚又喜，一邊說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邊又擔憂著「不會耽誤你的工作吧」，K小姐像往常一樣，陪著長輩們看電視，聊天至深夜，一早陪前男友媽媽去菜市場買菜，回家收拾屋子，其餘的時間便留在姥姥的房間里，給姥姥捏腿捶背。

「這真的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每每想到如此，K小姐便紅了眼眶，但又不想被看出異樣，還是強顏歡笑著。返程的那天，全家人把她送上機場巴士，仍然叮囑著「下次再多留幾天啊」，眼裡充滿了慈愛和希冀。K小姐笑著和他們揮手說再見，轉過頭淚如雨下。

「這是我演得最好的一次，我覺得我的演技可以拿奧斯卡。」餘暉慢慢從客廳的地板散去，K小姐的一罐啤酒見底，我慢慢從這個悵然的故事裡抬起頭，天色將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