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幼師兩年,我陪孩子看星星

做幼師兩年,我陪孩子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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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Myles Tan

常常看到關於幼兒園教師的報道,上面清一色的都是令人心痛的事件。但每個行業都會有陰暗面,當我們看到了面前的陰影,請不要絕望,因為我們的背後有陽光。轉過身來,會發現我們一直在陽光下堅守。

我是一名入職2年的幼兒園教師,學前教育專業本科出身,在一線城市某公辦幼兒園任職。從我高考後選志願,到現在踏進了這個行業,這樣的聲音不絕於耳:

「幼師就是當保姆啊,去喂飯擦屁股嘛。」

「中專就能教,你讀個本科幹嘛用?」

「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幼師,沒什麼技術含量。」

……

因為不了解,這些刺耳的聲音中帶著高傲和鄙夷。在這些鄙夷聲中,我慢慢成為了孩子們的老師,又慢慢成為了孩子們的好朋友。


又雙叒叕尿褲子的嘟嘟

「嘟嘟今天尿幾次褲子了?」

「嘟嘟還有沒有乾淨的褲子?」

「X老師,提醒嘟嘟去尿尿了沒?」

九月份開學以來,這便成了小一班三位老師的日常對話。在小一班,除了我以外,主班老師丁老師和保育員方老師都是有十幾年教齡的老教師了。在她們身上,我把這份工作看得真切。繁雜能滋生怨言,瑣碎會稀釋耐心,安穩則令人不思改變。這或許會是我未來的成長軌跡,但我希望不是。

當嘟嘟每次走進活動室時,丁老師的頭便搖成了撥浪鼓,她是有名的「大聲公」:「哎呀!這個娃真是厲害!」她雖嘴上止不住在抱怨,卻麻溜地拿來了嘟嘟的書包,幫嘟嘟換上了乾淨的褲子。

小朋友換下來的臟褲子是由保育員老師負責清洗的,久而久之,方老師也提出了對策:「以後嘟嘟喝水的時候,就倒半杯給她好了。嘟嘟尿那麼多,每天都要尿濕幾次,麻煩死我們老師了。」丁老師一聽便開腔了:「少喝水?你看,小朋友們一個個嘴巴那麼干。」一番話下來,方老師只得怯怯地說:「是啊,真難做!」

大人的一切,孩子們都看在眼裡,她那麼地尊重權威,因此也那麼地害怕犯錯。

南方的秋天來得特別遲,金黃的落葉終於鋪滿幼兒園時,孩子們已經按捺不住想去戶外撿樹葉了。當班上其他小朋友正興緻勃勃地玩樹葉時,我發現去上廁所的嘟嘟還沒回來。我折回課室去找嘟嘟,卻看到這個孩子獃獃地站在廁所里,一動不動,一雙剛剛因為滿地秋葉而發光的眼睛此刻卻沒有一點光彩。

「嘟嘟,你尿褲子了嗎?」我問。她搖了搖頭。

「拉粑粑了?」當我一走近她,就已經聞到一股味道。她點了點頭。

我套上手套,幫她脫下褲子,沒想到整條褲子都是稀稀糊糊的粑粑,腿上也沾滿了粑粑,我的胃頓時翻江倒海,但我忍住了。

「是不是肚子痛?要不要再去蹲一蹲?」

「肚子不痛了。」她還是低著頭,不敢看我。

「沒關係的,嘟嘟,小朋友肚子不舒服就會拉粑粑,拉在褲子上也沒關係,但下次你肚子痛要告訴老師,這樣老師就能早一點幫你,知道嗎?不用緊張的。」我幫她清理屁股上、腿上的粑粑,又用溫水幫她洗了洗,最後換上了乾淨的褲子。

我們洗乾淨了手,重新加入到遊戲中,金黃的秋葉又一點一點地點亮了這雙稚嫩的眼睛。

那天真是很難忘,一是因為那攤稀稀糊糊的粑粑,散發著邪魅的味道,手感不言而喻;二是因為那雙怯生生的眼睛裡的光芒,點亮了,又熄滅。在我們幼兒園,老師們從來沒做過出格的事情,但脫口而出又不夠恰當的語言更勝於一盆從頭澆到尾的涼水——「嘟嘟,你怎麼又尿褲子!」

那雙怯生生的眼睛勾起我關於嘟嘟的一些回憶,在這些回憶里,嘟嘟不只是那個整天尿濕褲子尿濕床的「麻煩娃娃」。

園裡每個班都會有一個矮矮的毛巾架,供小朋友獨立取掛毛巾。剛入學時,嘟嘟一直記不得她的毛巾的位置,每次都要跑過來告訴我:「林老師,我找不到我的毛巾。」每次,我便邊數邊教她說:「嘟嘟,你看,一、二、三、四,你的毛巾在第四個。」

重複了N次之後,有一次午點後,我拿著擦桌布想到廁所洗乾淨時,匆匆走過卻驚喜地聽到嘟嘟清脆的聲音:「一、二、三、四……」

我激動地告訴她:「嘟嘟,你好聰明啊!你學會了!」嘟嘟也笑著伸出四個手指頭:「是啊,我記得我的毛巾是第四個。」

入職2年,有過倦意,也重新振作起來。化用汪國真的一首詩:只要熱愛兒童,只要熱愛教育,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愛打人的小古

曾經愛打人的小古見證了我從一名老師到一位好朋友的轉變。

小古的父母都是醫生,工作忙,從小是爺爺奶奶帶大,老人對孫兒的保護心理很強,又比較少帶小古出去跟同伴玩。於是,當這個孩子踏進幼兒園時,他缺少了基本的交往技能,也經常打或咬其他小朋友。

之前,身為他的老師,我常這樣教育他:

「小古,打人是對的嗎?」

「小古,老師不喜歡愛打人的小朋友。」

「小古,嘴巴不是用來咬人,嘴巴是用來吃東西和講道理的。」

當我在跟小古進行這樣的對話時,他往往閉緊眼睛,雙手捂住耳朵。他有羞愧感,但他不改正。我們跟家長進行了溝通,也嘗試了其他方法,但都不奏效。

很偶然地,在某次戶外活動,事情出現了轉機。小朋友們在滑滑梯時,小古變身「大灰狼」張牙舞爪地過來嚇我和幾個小女孩,還用「爪子」抓我們,對他而言,這只是一個好玩的遊戲。但我的顧慮比較多,小古本身比較缺乏交往技能,所以我更不想讓小古覺得「抓人」「吼叫」等攻擊性的動作是好玩的、正確的,所以我就一直站著,既沒有開口制止他,也沒有變成「大獅子」或者「小白兔」加入他的遊戲中。

我問:「小古,你是好的大灰狼?還是壞的大灰狼?」他沒有理我,忙著追趕「獵物」去了。

過一會兒,小古又揮舞著爪子過來「抓」我,我便再問他:「大灰狼,我們能做好朋友嗎?」傲嬌如他,又張牙舞爪地跑開了。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又問了他好幾次,終於他笑著回答我說:「好啊!」我便趁機告訴他:「小古,當你遇到你的好朋友時,請收起你的爪子,如果你碰到壞人了,你才可以露出你的爪子,知道嗎?」

小古認真地對我說:「那我去看看有沒有壞人。」我點了點頭。

身手矯健的「大灰狼」出動了,繞著滑梯巡邏了一圈。一會兒,小古收著「爪子」,像一隻乖順可愛的小狗狗一樣過來告訴我:「我沒有看到壞人。」

「對啊,因為幼兒園裡沒有壞人,幼兒園裡的小朋友都是我們的好朋友。所以你要收好你的爪子。」我說。

戶外活動快結束時,小古過來告訴我:「看!我收好爪子了。」我對他豎起了大拇指:「真棒!我就喜歡跟你這種大灰狼做好朋友。」

在接下來的好幾天,小古碰到其他老師就開心說:「林老師是我的好朋友。」

學期末的家長開放日時,難得一見的小古媽媽也告訴我:「小古在家裡經常念叨著,林老師是他的好朋友。」

「好朋友」身份的養成任重道遠,而我也還在路上。

「你是我的好朋友」,這句話是充滿魅力的。對孩子來說,它至少意味著接納和賞識。對老師來說,它意味著一種警示和一種鞭策:絕對的權威已經瓦解,師生交往建立起平等的姿態。你將怎樣去傾聽孩子們的聲音?你將怎樣去跟孩子們溝通?


「沒禮貌」 的哥哥

開學初,每當哥哥開口說話時,我都明顯發現,他跟其他小朋友的畫風略有不同。

老師:「今天早上是誰送你來上學的呀?」

果果:「爸爸媽媽開車送我來的。」

哥哥:「嗯。」

老師:「昨天我們講了一個什麼故事呀?」

涵姐姐:「一條毛毛蟲,然後吃了蘋果、冰淇淋還有好多好多東西。」

哥哥:「嗯。」

老師:「你們放假去哪裡玩了,好不好玩啊?」

小石頭:「我們去廈門了,和爸爸媽媽姥姥一起去的。」

哥哥:「嗯……去美國了……大鳥……#$^&%……!$#*&%……¥&@>%#……」

哥哥今年4歲,他的雙胞胎弟弟在隔壁班就讀,父母忙於生意,所以兩兄弟都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原本按照幼兒園規定,家長只能在門口送小朋友上學,小朋友們要在八點前入園晨練和吃飯。但奶奶是本園已退休的保育員老師,每天無一例外地都是在用餐期間「刷臉」進園,把兩個孩子帶進班裡,幫他們洗完手,領著他們坐到椅子上,再對著早餐指點一番才離開幼兒園。

每天,我安排好用餐工作後,看著三人匆匆而來的身影說:「哥哥弟弟,早上好呀!」

「林老師,早上好!」奶奶總搶著回答,「哎呀!你說這兩個孩子怎麼這麼沒禮貌,見到老師都不會問好。」

在我們班做完一系列工作之後,奶奶領著弟弟走到隔壁班。我總能依稀聽見隔壁班的鄭老師在打招呼:「早啊!弟弟!」

「早上好!鄭老師!」奶奶熱情地回應。但弟弟,就像哥哥一樣,不知不覺間錯過了一次次學習機會,反而被不理解的大人貼上了「沒禮貌」的標籤。

每每看到老人家忙碌的身影,我們三位老師都心照不宣地搖頭苦笑,於是一場「解放語言」的計劃緊鑼密鼓地謀劃著。丁老師與兩兄弟的媽媽促膝長談,達成共識,建立起家園共育的「統一戰線」,而我則負責變身為祖孫仨人匆匆路上的「攔路虎」。

「早上好!哥哥弟弟!」

「林老師!早上好!」一如既往,是奶奶的聲音。老人家正領著兩個孫子急匆匆地走到廁所洗手。

我快步走到他們面前,截停了他們,蹲下去牽起兩兄弟的手,說:「哥哥弟弟,要跟林老師說早上好哦!」

「早上好!林老師!」許久,兩兄弟慢慢開口問好。

充足的練習機會讓哥哥的表達更加熟練,而恰當的模仿語言則讓哥哥能夠更加流暢地表達自己。

小朋友沒有不活潑好動的,但凡看見特別的事情便容易激動不已。哥哥總是會手舞足蹈地過來告訴我:「林老師,植……植物角……龜……這樣的……這樣的龜……」

「哥哥,不著急,慢慢講!」

「在那裡。」哥哥已經按捺不住要拉著我過去植物角了。

「哦!在植物角那裡,你發現了一個小龜,對吧?」我沒有跟著他過去,只是按照他的意思,重新組織了一遍語言。

「是!誰帶的?」我突然就在他眼裡看見了光芒,那代表著小朋友身上那好奇的自然天性,也意味著哥哥日益強烈的傾訴自我的訴求。

「拉鋸戰」持續了大半個學期,驚喜便不期而來。

某日上課,我正帶著小朋友們邊做動作,邊複習昨天學過的兒歌,正在整理教具櫃的丁老師,突然停下手頭的工作,沖著我激動地說:「哥哥,他可以啊!」

接下來,我便注意到了,有一個可愛的小人兒搖頭晃腦、全神貫注地念著:「小老鼠,上燈台,偷油吃,下不來。喵喵喵,貓來了,咕嚕咕嚕滾下來。」

還是那個金黃的午後,哥哥撿了一些葉子,得意洋洋地展示給我看。我一瞧,他手上的葉子完整勻稱,黃中染紅,心想這孩子的美感還是不錯的,便忍不住誇了一句:「哇!哥哥,你撿到了這麼好看的葉子啊。」

哥哥看向我,眼神里似乎有點疑惑。我便指給他看:「你看!這種葉子上有黃色,也有紅色,所以我覺得它非常好看。」哥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繼續探索秋天去了。

戶外活動快結束時,我看見哥哥的口袋裡鼓鼓囊囊的,塞滿了各種葉子。出於安全考慮,我告訴他:「哥哥,葉子不要放在口袋裡。林老師在花壇這裡給小葉子造了一個家,放到這邊來,這樣也可以給小花做肥料。」

哥哥掏出來,捧在小手上,說:「這是要送給你的,林老師。」

我捧過那一小堆葉子,每一片金黃的葉子上都暈染著一點點紅色,正是我所說的「好看的葉子」。

哥哥,知道嗎?我們教會你如何更好地表達自己,你卻教會我們如何更真地表達愛。


我們慢慢來

我們慢慢來。

這句話是對孩子們說,是對新手老師說的,還是對中國的學前教育說的。

在我接觸過的幼兒園中,公辦幼兒園往往需要承擔教師觀摩和課題研究等工作,官方說法定義為「交流學習」、「共同提升」爾爾,但這只不過是一場心知肚明的全園表演而已。

在人前,炎炎夏日下,觀摩學習的老師們戴著帽子興緻勃勃地拍照錄像,感嘆道:「這裡戶外體育活動搞得真不錯!」在人後,四歲多的孩子汗流浹背,滿臉通紅地過去說:「老師,好熱啊,我不想玩了。」

在人前,自主活動區的自製材料趣味盎然,栩栩如生,贏得了專家學者的一致好評。在人後,教師們輪流製作,無人上課,孩子們只好在教室里反反覆復地看動畫片。

在人前,園長在結題報告會上滔滔不絕,謙虛地接受著來自專家、同行的肯定或建議。在人後,相關人員絞盡腦汁無中生有,窮盡幾天時間便撰寫出一篇本幼兒園數年來的研究成果。

與虐童事件一樣,這些都是幼兒園的實際。

中國學前教育發展不過百年,但也慢慢關注並涉獵了許多領域,雙語、蒙氏、華德福、傳統文化等等,漸漸地便煮成了一鍋大雜燴,看上去是營養美味,有助健康,實際上,在這場視覺盛宴里,主角很多時候都缺席了。

我們這種幼師,一邊在用心做教育,一邊在用心做「表演」。 我們雖然手裡有大人的望遠鏡,但我們會帶著孩子看星星。

這樣的我們,你們會理解一點嗎?

-END-

作者介紹:

滿滿和慢慢,一個立志成為作家的好姑娘。

(本篇題圖 ?Micha? Parzuchows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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