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說』陸抑非論畫筆錄

圖文內容選自《陸抑非談話筆錄》

浙江人民美術出版

社2018年3月出版

陸抑非口述 / 賞竹記錄

陸抑非先生作畫中

先生談作畫要領?1972

先生說：一般石色都自製，磨細後加膠。過去加動物膠，太粗，現在用植物膠。黃明膠比較常用，樹脂膠也可代用。

石色（礦物質顏料）與水色（植物質顏料）一般情況下不可調和使用。

在水色干或未乾時，可加畫石色。在墨色基底上也可畫石色。

近景的葉子要沉著，可用墨或墨加花青畫，使近景濃極，遠景和淡。這好比拍背光照，人的輪廓可見，很濃重，而遠處是燈光，很明亮。

還有一法，使前景更加明亮，可畫上果實，而極遠景只隱約可見而已，得虛實之變。須使近景與極遠景色彩調和，形成呼應。

紅桃子不可太顯露，不可太濃麗。要用濃墨葉蓋住它。

畫工筆花卉、果實的線條，以學陳老蓮的為好。

畫粉紅牡丹?1972.8.17

先生的畫，用色很好，一朵紅花內也有不同的顏色，原來他是用了各種色相、不同畫種的紅顏料作畫的（圖1、圖2）。現將先生作畫過程記錄如下：

花朵：先生調色用的白瓷碟中有水粉色曙紅、深紅、鈦白和國畫色胭脂等。畫的牡丹花，從花中心到外邊沿，是由濃漸淡的過程，淡處白粉漸顯。或一朵花的某一處很淡，其餘漸濃。而花朵的最中心和瓣根部，往往點以濃的紅色，最暗的地方勾皴很厚的胭脂色。

葉子：老葉用花青蘸墨畫，是葉子最濃重的地方。盛葉用花青多於藤黃成汁綠色畫之，都用濃墨勾葉筋。嫩葉用藤黃多於花青，再蘸些暗紅畫，用胭脂色勾葉筋。

老乾：以中淡墨畫，濃墨皴擦一下。

花柄：以汁綠色稍帶曙紅畫，若不夠明顯，可在柄邊緣的一側勾一條胭脂線條。

草：用淡草綠畫。「厾」幾點淡赭石色的地苔。

先生說：粉紅牡丹又稱玉樓春。牡丹花朵四周宜空。

如果花不鮮明、葉太平淡時，則可在花旁畫幾片濃重的冷色調的葉子。

若全幅用墨色的葉子，則只宜配大紅的牡丹。大紅牡丹又稱赤城霞。而畫粉紅牡丹就會突不出來。

此幅因左上角已有墨蝶，所以葉子就應平淡一些，不可畫墨青等重葉，否則蝶突不出來，而且還會造成滿幅黑氣。

圖 1?粉紅牡丹扇面

這是當年先生應邀為王星記扇廠設計繪製的佳作。色彩雅緻，花葉伸展順暢舒適，整體感好，構圖堪稱完美。

圖 2?芍藥寫生

這是1962年先生帶學生前往花港觀魚景點，用毛筆畫就的寫生作品，回家後再增補完善、題款、鈐印。先生有深厚的傳統功力，又有水彩畫的知識，他大膽地對真花做了藝術加工，強化了濃淡、虛實對比，使花朵有層次感、立體感，寫出了花卉在風露中的鮮活生動之美。

畫雙鴿、月季?1972.12.9

先生給我講了許多作畫的寶貴經驗：

生宣紙不可「反托」，薄絹或薄的熟紙可「反托」。整幅畫藤黃多易有火氣，花青多就沉著。

汁綠可蘸紅，但花青不可蘸紅，否則發紫了。白粉可用可不用。西畫中無純白或純黑。

國畫顏料中藤黃最先褪色，洋紅其次，胭脂稍比洋紅久些，然後是汁綠稍久些，花青再長久些。赭石時間長，不會褪。石青、石綠、墨、朱磦永久不褪。所以平時作畫宜多用墨，少用色，或用上一些礦物質顏料。

點嫩芽宜在汁綠中蘸些赭石，不可純用綠色。若要消除藤黃的火氣，可在黃葉上罩畫石綠,在黃綠色葉上點以青色。注意畫石青、石綠時，應在底色干透後進行。石青、石綠交替填色很調和。

用的石色顏料較濃厚的話，要注意不可蓋住葉筋；用的石色顏料淡薄的話，可以在筋上復畫，總之應該以不掩去筋為原則。

紅花的瓣邊緣若太濃艷，可用淡薄的白粉暈蓋。

畫花常用羊毫筆，因羊毫吃水多，花瓣易滋潤，濃淡變化豐富。

同幅畫中若有枯主幹與細潤枝的對比，就會好看。枯的老乾乾燥後，若以淡墨或淡濕色潤一潤，能使其豐富一些。

赭石色的石頭乾燥後，可潤些水，待將干時以細墨線撇草，這樣能使墨線潤開，有韻味，使細草也和石頭有了聯繫。

色彩調得太勻和，就會灰。

大寫意畫可用隸書題字，半工半寫的畫就不題隸書。

潘天壽善畫一角，寫上幾個隸書，頗協調。

鳥的尾毛通常為十二根。

現將先生作畫過程記錄如下（圖3）：

墨鴿：先用小狼毫蘸濃墨勾嘴、眼和眼圈。

大狼毫蘭竹筆蘸濃墨畫頭，漸淡墨一層一層畫上背部的毛，用濃墨畫翅膀、飛羽、尾羽。再用淡墨畫背與尾的交接部分，然後在尾上撇一些極淡墨，干後復畫幾筆極濃墨的尾毛。

厚的白粉調石黃畫鼻部，厚的淡粉紅色有濃淡地畫眼圈。

厚粉調洋紅畫足，干後，用較濃的粉紅色畫足的橫紋，再用濃墨點趾甲。

石頭：大狼毫蘭竹筆以濃赭蘸水畫成後，至石背漸成淡赭。濃赭蘸淡墨畫石頭輪廓。干後再用較濃墨復勾石頭輪廓，並皴暗部。

洋紅月季花：羊毫提筆蘸薄白粉，調濃洋紅，畫暗紅色的月季花，色度從內向外漸淡。

粉紅月季花：羊毫提筆調白粉，蘸淡洋紅畫粉紅月季花。稍干後以較濃洋紅枯筆復勾幾下,並稍勾花瓣的形狀和輪廓。花中心處較濃重，向外漸淡漸虛。在花瓣根部染些淡的黃綠色。

白月季花：小狼毫蘸五成淡墨勾花形，瓣形方折而硬（先生說：這是用王一亭法），干透後在瓣根處渲染淡赭石（先生說：這是用趙之謙法），再往瓣身方向抹些淡汁綠，瓣尖端染些白粉。

盛葉：大狼毫蘭竹筆蘸水，蘸花青，再蘸藤黃略調和，一筆畫於紙上；或蘸水後在廢宣紙上撇幾下，吸去一些水，再調色畫葉；或蘸淡墨，在廢宣紙上撇幾下，再蘸一些濃墨下筆。在廢宣紙上吸去多少水分，是掌握色或墨乾濕程度的關鍵。

嫩葉：花青與多量藤黃調和以後，下筆。

勾葉筋：小狼毫蘸濃墨勾；或蘸濃墨後再蘸一些水，調幾下，勾葉筋。

極嫩葉：先蘸水，蘸藤黃與少許花青調幾下，再蘸一點洋紅下筆。

勾葉筋：小狼毫蘸深紅勾，或花青蘸少許墨勾。

老乾：用濃焦墨枯筆畫成，干透後潤些極淡墨或極淡赭，或極淡花青也可。濃墨點刺。

新干：花青蘸些藤黃畫，洋紅點刺。

極嫩乾和嫩頭：藤黃帶些洋紅畫，洋紅點刺。

草：可用淡綠畫，或用花青畫，或用墨畫。都是細線條，參差穿插，由中心向外生髮。有的滲化，有的不滲，使其有變化。

題款：「惟有此禽真友愛，互孵互育永青春。壬子秋日，抑非。」

當時，在花鳥畫被批為「毒草」的困境中，先生仍然開朗達觀，寄希望於未來，說：「將來有機會可將此幅拿去參加展覽。」可見此幅畫是先生的得意之作。

圖 3?雙鴿月季

此幅佳作，從起稿到題款、鈐印，我都有幸目睹。當天，先生心情愉快，邊講邊畫，一氣呵成。

畫紅荷花扇面?1972.12.12

先生作畫前，先以無油之牙粉（刷牙用的粉劑）乾擦扇面，目的是擦去扇頁表面的油膩和顆粒，使色、墨能吃得住，否則是無法作畫的。先生作畫過程如下（圖4）：

大葉：特大羊毫蘸水，再蘸花青畫葉。趁乾燥前，用稍濃於葉的花青勾葉筋。

嫩葉：特大羊毫蘸水，蘸花青，再蘸藤黃，稍調後下筆，未乾時用稍濃於嫩葉的花青勾筋。

葉梗：用黃綠色畫，用較濃的黃綠色或花青色趁濕點刺。

盛開花：先用中狼毫蘸洋紅，畫花的尖端，呈「人」字形。以大狼毫蘸薄白粉從瓣尖往下暈染，漸淡下去，至瓣根成白色了，趁濕以極淡的黃綠色染瓣根。瓣稍干後，用嫩黃綠點三四個蓮子，將干，再以花青點蓮子尖，在蓮蓬周圍用厚的粉黃或厚的粉中黃點花藥。

未開花：以特大羊毫調勻白粉後，再蘸些洋紅，從花頭向瓣根畫，漸淡至白，再以極淡黃綠從瓣根向花頭染。

極嫩葉：以淡藤黃稍調花青畫葉，勾淡黃筋。

草：畫幾條淡黃綠長水草。

先生說：畫扇後，可用有光紙蘸些水抹去太粗或不需要的那一部分畫，注意水跡不可全抹去。但最不肯乾的水痕，卻不可待其自干，可用煙灰一吸，方法是：用毛筆蘸些水後，再蘸雪茄煙或質量好的香煙灰來回輕抹，可抹去不需要的畫。

若扇面粘上了不必要的印泥痕迹，可用手指抹些頭皮屑，來回輕擦，印泥的痕迹就可去除,這是「以油攻油」法。

圖 4?紅荷扇面

這是先生壯歲時的作品，畫出了紅荷的美感。

書畫金箔長卷?1972.12.31

先生說：此為青金紙，金中含銅。

先生畫紅梅步驟如下：

先用牙粉（刷牙用的粉劑）擦去金紙上的油污。

狼毫大蘭竹蘸墨畫干、枝和梢。

羊毫中楷蘸硃砂，再在筆尖上蘸少量較厚洋紅，點每一片花瓣和花蕾，運筆可以從左往右或從右往左，由上往下或由下往上。

小狼毫太平春色筆蘸墨，畫花中心的小圓圈和花須，畫花須可以從內往外或從外往內運筆。

蘸墨再蘸深洋紅，調成色很厚的暗紅點萼。

全部畫好後，對不完整的花瓣可再補點一下，仍用硃砂蘸洋紅色畫。

先生說：紅梅中心點石綠就俗，以不點為好。

金紙上最好是用墨色、紅色，或石青、石綠色作畫。

關於書法，先生說：長卷很難對準行距，可用粉袋。即粉袋中穿一根細紗線，來回抽出，用紗線上粘的粉彈成直線，彈好行距線以後再寫字。金紙上寫字的墨應磨得特別濃。

字若寫錯了，立即用舌頭舔去這個字，再用生宣紙輕輕擦拭，把筆跡去除乾淨，等紙上干透以後再寫字。也可用藥棉蘸清水輕輕拭去。

書法布局開頭是不留空白的。在一段與另一段文字之間可留出一行空白間距。

畫粉紅荷花、水草冊頁?1973.1.2

先生說：粉紅荷花要用白粉，在花瓣根部著些綠色，畫葉要用花青（圖5、圖6）。

先生作畫過程如下：

盛開荷花：大羊毫提筆蘸白粉，調水至較稀薄後，筆尖上蘸些深洋紅，從瓣尖處點下，使瓣尖濃、瓣根淡，每瓣用兩筆或補筆畫成。瓣與瓣之間以每瓣的濃淡和形狀加以區別。若是深紅與深紅的瓣相鄰，其間隙要留空白。一朵花是花心處的瓣濃，向外生髮的瓣漸淡，倒垂外張的那一瓣也淡。一朵荷花，遠離作者處的幾片花瓣濃，靠近作者處的幾片花瓣淡，這個規律也適用於畫深紅荷花。瓣畫完全後，羊毫筆蘸薄的黃綠色染一下瓣根部。

雌蕊（即嫩蓮蓬）：點幾個青綠蓮子，將干後在其尖端點較為濃一些的花青小點子，以突出蓮子。在蓮子的間隙畫些嫩黃綠色，這是蓮蓬的上平面。以小羊毫蘸濃白粉再蘸些管裝藤黃，厚畫蓮蓬周圍的雄蕊。

蓓蕾：羊毫提筆蘸稀薄粉再蘸洋紅，由淡漸深，從花柄處一瓣一瓣往上畫去，畫到花朵尖是最濃的顏色了。近花柄處的小瓣和外張的一瓣最淡。

花柄：中狼毫蘭竹筆蘸藤黃再蘸花青稍調後，從上往下畫花柄，稍干後點暗紅刺。

盛開正面荷葉：羊毫提筆山馬蘸藤黃與花青調和後，再蘸少量墨，用筆身筆根重按重擦荷葉，葉的中心留空白，向四周色漸濃。濃色的一側畫幾筆八成墨，是為葉的最濃重處。將乾燥時，用較濃墨勾些筋。

嫩而未展開的荷葉、荷梗：用嫩黃綠色，筆頭蘸些洋紅，以半圓形畫向內卷的葉片之背面部分，使紅的葉筋同時產生，並立即畫荷梗，成半邊嫩黃綠半邊紅一些，荷梗具有立體感。蘸些洋紅畫嫩葉中心的部分筋，再以五分墨勾幾下。暗紅點刺。

水草：狼毫蘭竹筆撇細長的嫩綠草。

題字：「綠雲動紅裳。陸抑非寫意。」

圖 5?荷花翠鳥

粉紅荷花靚麗醒目，荷葉色澤豐富高雅。

圖 6?睡蓮蜻蜓

一切畫材、題款集中於右下方，而左上方，水草淡然，一片空闊，此乃大開大合之章法。用墨葉襯托淡黃睡蓮花朵，此即以濃襯淡，以黑襯白之法，與畫荷花方法相似。

蜻蜓形美神完，筆筆精準。

畫深紅荷花、慈姑豎幅?1973.1.2

先生說：畫暗紅荷花不用白粉，不染綠色，以墨畫葉。

先生作畫過程如下：

大葉：以山馬提筆蘸水大半飽，再蘸濃墨，以筆根，筆身斜卧，重按重擦畫葉，左側濃些，右側淡些，待稍干時，勾濃墨葉筋。淡墨畫幾大筆背面捲起的那部分葉子，待稍干，以五成淡墨勾筋。

未展開的嫩葉：以山馬提筆蘸八成墨畫嫩葉，用卧筆法一兩筆畫成一片嫩葉，稍干後勾葉筋。

盛開深紅荷花：羊毫提筆蘸濃洋紅，從花的瓣尖向瓣根畫，由濃漸淡。藤黃略合朱磦畫小蓮蓬的大概外形，用小狼毫太平春色筆畫濃墨雄蕊。

蓓蕾：從下往上一瓣一瓣地畫。下方的瓣色淡，至蓓蕾的尖端漸濃。

葉梗和花梗：以狼毫蘭竹筆蘸濃墨由上往下畫，稍干後濃墨點刺。

慈姑：山馬提筆以八成墨點葉，讓其滲化大一些。再畫梗。

水草：狼毫蘭竹筆蘸淡墨，再蘸花青，調和後畫花青色的長條形水草。

題字：「映日荷花別樣紅，楊萬里詩意。抑非。」

畫紅梅、綠石豎幅?1973.1.2

先生為竺慶有補畫紅梅綠石圖，簡錄之（圖7）：

梅干：大狼毫蘭竹筆蘸水與少許墨調和後，卧筆畫主幹，蘸濃墨多量以枯筆法畫枝、梢。卧筆、斜筆、逆筆都用，並以濃墨點苔。小狼毫提筆蘸汁綠色再點一次苔，與原先的濃墨苔有了層次的變化。

梅花：以大羊毫提筆浸水，在廢宣紙上撇去一些水分，蘸深洋紅厚顏料點梅瓣，有直筆、斜筆、卧筆等姿勢，花瓣邊緣較碎、較毛糙。稍干後以小狼毫太平春色筆蘸濃墨畫花中心的圓圈、花須、花藥和萼。

石：石頭布置於梅干後面的下方，用大狼毫蘭竹筆蘸汁綠，再蘸多量石綠，用卧、掃筆法大塊塗抹，在塗中可以時而點些花青，時而點些石綠。石頭的頂部濃，向石根漸淡。石的總調子是石綠色，畫成的石頭頂部是花青，向下漸成石綠，到石根是淡石綠與淡花青交替出現，色彩豐富，耐人尋味。

圖 7?紅梅壽帶

梅的干枝如虯龍盤旋，畫植物時賦予動物般的、狂草書般的遊走賓士感，富有節奏。

圖文內容選自《陸抑非談話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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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人民美術出版

社2018年3月出版

作者：賞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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