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永遠的「恐慌」
文/謝亦森
從前當秘書時,對那些秘書出身而且見多識廣、才華橫溢的領導總是充滿了敬佩和好奇。我曾不止一次地求教於某領導:書記,看您修改文稿和在各種場合即興講話,無論講什麼工作都顯得很熟悉、很在行、很到位,好像信手拈來,從來不講外行話,這是為什麼?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
這位領導告訴我:這並不神秘也不複雜,關鍵在於三點:第一是學習,第二是學習,第三還是學習。
的確,古今秘書界湧現過多少令人仰視和欽佩的知識富翁。他們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政經財文無所不通,詩詞歌賦無所不能,這固然與天賦有關,但更多是勤於和善於學習的結果。朱鎔基同志在評價胡喬木的學識時,曾深有感觸地說:「你跟他說話,就使你感到,你所知道的東西,他都知道,而他知道的東西,你看不到邊」。可見胡喬木學識何其了得,「看不到邊」,那就是海啊!難怪他能寫出那麼多令人嘆服的錦繡文章,成為人們所公認的「黨內第一支筆」。
可見,知識是筆杆子的「源頭活水」。知識豐富必然左右逢源,下筆有神;知識貧乏必然文思枯竭,筆桿失靈。我們在起草文稿時也常常碰上這樣的情況:明明理清了思路,搭好了架子,但就是寫不下去或寫不順暢,總覺得沒多少東西可寫,想講清某個道理但講不透徹,想闡明某個觀點但依據不足,想就某項業務工作提出要求但無從下筆,想引用某段格言警句或某個人物掌故但不知出處,只好乾巴巴地東拼西湊,一字一句像擠牙膏似的擠出來,寫出來的稿子淺薄枯燥、蒼白無力,連自己看了都生氣。這都是知識面太窄、信息量太小和辭彙量太少的緣故。所以,要成為優秀的筆杆子,首要的任務在於學習,而且你不學還不行,書不能不讀,文件不能不看,情況不能不了解,知識面不能不寬。要時刻懷著一種強烈的知識恐慌感,在「恐慌」中勤學、善學,學深、學好,最終戰勝「恐慌」。
◎「恐慌」之一:不僅要多學多知,還要有合理的知識結構
這個結構應包括三個層次:一是基本層次,即公文寫作的基本知識,包括公文的種類、寫作要求和規範,還有如何確立主題、謀篇布局、提煉觀點、說理論事等;二是核心層次,即公文寫作必然涉及的經濟社會發展各項工作情況和相關知識,包括政治、經濟、文化、法律、科技、黨建、群團等各個方面的方針政策、基本業務常識,還包括領導科學、管理科學、政治經濟學等方面的知識;三是輔助層次,即公文寫作中有助於提高文稿厚度、深度和可讀性、啟迪性的知識,如歷史、哲學、文學、音樂、宗教、美學等。這三個層次的知識,前兩者必須掌握,後者要儘可能多地掌握。這就像建造一幢高樓,第一層次的知識是它的基礎部分,第二層次的知識是它的主體框架和粗裝修部分,而第三層次的知識則是它的精裝修部分。你可以不搞精裝修,文稿質量一般也過得去,但層次不可能太高;要是能搞精裝修,效果自然大不一樣了。
尤其是領導講話和個人署名文章,適當運用不同領域的知識是大有好處的。歷史知識能使之厚重,哲學知識能使之深邃,文學知識能使之生動,音樂知識能使之飄逸。當然,這要依據實際需要而用,不可多用濫用,否則可能適得其反。毛澤東本身就是文思錦繡的大詩人,他的著作中經常用到比喻、擬人、誇張、排比、對偶等手法,所以他的文章生動、新穎、有文采、有氣勢,大家都喜歡看。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有一個鮮明特點,就是善於運用古今中外的優秀文化元素來說理論事。比如他用著名學者王國維關於治學的三種境界,來論述理論學習也要有「望盡天涯路」的追求,有耐得住「昨夜西風凋碧樹」的清冷和「獨上高樓」的寂寞;也要有「衣帶漸寬終不悔」「人憔悴」的心甘情願;更要有「眾里尋他千百度」的韌勁和耐心,最終「驀然回首」,在「燈火闌珊處」領悟真諦。用這種語言提學習要求就比一般性的官樣語言顯得妙趣橫生、意味深長,讓人們在文學知識的熏陶中領悟學習的樂趣和重要性。另外,講到反腐倡廉建設、幹部作風建設和宣傳思想工作等,他都能畫龍點睛地引用一些名言警句來闡釋道理、申明主張,而且都是信手拈來,恰到好處,使每篇講話都有著強大的說服力和感染力。
還有音樂知識,看起來與公文寫作風馬牛不相及,其實對文稿起草大有裨益。當然,這不是要你成為作曲家、演奏家或指揮家,而是多少掌握一些,找到音樂與公文寫作的某些共性並加以運用,能使文稿增色不少。以音樂創作和講話稿起草為例,音樂創作首先要找到「動機」,即骨幹音,整個旋律依據骨幹音來展開,旋律才會緊湊、流暢、動聽;這就等於文稿寫作中提煉主題,首先要明確主題,整個文章圍繞主題而鋪排拓展,才顯得重點突出,結構緊湊,不致鬆散雜亂。音樂注重節奏,快與慢,輕與重,激越與舒緩,休止與延續,以體現音樂語言的豐富性和旋律的內在張力;講話稿語言也要講究詞句的節奏感、氣勢感,抑揚頓挫,朗朗上口,以提高可聽性和感染力。樂曲進行到三分之二處,一般會出現華彩或副歌樂段,也就是曲子中最優美、最打動人心的高潮部分;講話即將結束時也需要高潮,用一些帶有號召性、鼓動性的語言來鼓舞士氣,渲染氣氛,激勵人們為實現某一目標而共同奮鬥。這些共同點,即使你不懂音樂,其實在起草文稿中也或多或少、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著,只不過沒有意識到罷了;如果有了這種意識,就會運用得更好、更巧妙一些,使文章更添幾分靈動、飄逸的色彩。最近看到一則新華社消息,南非某葡萄酒莊園日夜播放古典音樂,因為莊園主經過實踐證明:悅耳的聲音能產生正能量,有利於提高紅酒品質。如果這一結論成立的話,那麼,音樂對釀酒尚且有如此神奇的作用,何況對人腦思維和寫作呢?
◎「恐慌」之二:不僅要根據自己的興趣和業務需要而學,還要善於「投領導所好」而學
這並不是貶義,而是說,領導喜歡看哪類書也跟著看哪類書,領導側重掌握哪些知識也跟著掌握哪些知識,這樣就能使自己的服務工作與領導工作更合拍、更對路。這是因為,領導者由於文化層次不同、個人興趣愛好不同以及關注點、興奮點的不同,除了那些大家都必須掌握的知識外,看書學習的內容、類別和方式方法都是千差萬別的。有人喜歡文史,有人喜歡經濟,有人喜歡厚重深奧的東西,有人喜歡淺顯易懂的東西,總之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這都是興趣愛好的差異所致。我開始給地委書記寫稿那會兒,有一段時間總覺得哪兒不對勁,運用在文稿中的某些知識和見解總是被書記改掉。後來發現,書記每年訂閱的報刊中都有《求是》雜誌和《新華文摘》,我每次給他清理桌上的報刊,他唯獨不讓我把這兩本雜誌清掉。偷偷翻開一看,上面用紅藍鉛筆畫滿了橫線和著重號,一些地方還密密麻麻寫滿了批註。再一細看,發現他改稿時引用的一些觀點、言論多半出於此處。我趕緊訂來這兩本雜誌,每一期、每一篇都認真細看,並把其中的重要片段摘錄下來甚至背下來,這樣才慢慢做到與書記「保持高度一致」,給他寫的稿子也基本能一次性過關。幾年後換了地委書記,那又完全不一樣了。新書記此前任行署專員,對各種流派的經濟理論特感興趣,包括對激進政治經濟學、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宏觀經濟學等五花八門的理論也能如數家珍,信手拈來,或借鑒、或批判,經常在講話中予以運用。這可苦了我這個小秘書,逼著我又得去把凱恩斯、李嘉圖、薩繆爾森這班老夫子的比磚頭還厚的著作搬過來啃,書中那些像朦朧詩一樣晦澀難懂的概念、論述和繞來繞去的歐式長句,直把我「啃」得暈頭轉向、眼冒金星。不過還好,這也讓我長了不少見識,寫的稿子還多次得到書記表揚。這一對比就說明,秘書積累知識往往需要因領導而異,這樣才能提供精準式、個性化的有效服務。
◎「恐慌」之三:不僅要向書本學,還要向幹部群眾學,向活生生的實踐學
向書本學習固然重要,平時多向領導學習、向同行學習、向基層幹部群眾學習也必不可少。作為秘書,千萬不能自恃學歷高、文化水平高而居高臨下、自以為是、不懂裝懂,而要放下架子,不怕丟面子,虛心求教,不懂就問,了解掌握工作所需的各方面知識,積跬步以致千里,集小流而成江海。比如,起草或修改有關部門工作的文件和領導講話,必然涉及一些專業知識,秘書在不懂或似懂非懂的情況下,就要向該部門的領導和秘書人員求教,以免寫外行話鬧出大笑話。又如,通過登門走訪、調研座談等方式接觸基層幹部群眾,不僅能了解群眾需求,增進與群眾的感情,還能學到書本上、機關里學不到的很多知識。單說起草文稿中經常要用到的群眾語言,不深入到群眾中去是學不到的,即使用了「群眾語言」也不是群眾說的,而是自己瞎編的。比如有一次我看某秘書起草的「萬名幹部下基層」工作總結,其中講到某工作組幫助一對留守老人修好了危房,老人激動地說:「土改幹部的好作風又回來了!」這叫什麼話?都老掉牙了,肯定不是老人自己說的。於是我問該工作組負責人,才知老人說的原話是:「幹部真是好啊,比我兒子還好!要不然我們這兩把老骨頭就要埋在這裡了!」就用這話不是挺好的嗎?還用得著閉著眼睛瞎編!人們注意到,很多黨和國家領導人都是運用群眾語言的行家裡手,如毛澤東批評黨八股,說某些文章「語言無味,像個癟三」;鄧小平要求加快發展生產力,「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習近平批評某些黨員幹部理想信念動搖是「缺鈣」,得了「軟骨病」,批評某些窗口單位、服務行業工作人員對群眾的態度是「口號響噹噹,服務冷冰冰,辦事慢騰騰」等,既貼切又形象,比那些乾巴巴的官腔和文縐縐的書生腔生動多了。
◎「恐慌」之四:不僅要鞏固和用好已有的知識,還要根據形勢和任務的變化不斷充實和更新知識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源頭活水,貴在「源」與「活」,無「源」則枯,不「活」則腐。掌握知識也一樣,不學習則枯竭,不更新則陳腐。不少秘書同行說,現在稿子越來越難寫,這的確是事實。難在哪兒呢?我認為表現在「四高」:一是領導者水平比過去高了。過去領導幹部中文化水平高的不是很多,寫稿還比較容易,特別是有些工農出身的領導,你怎麼寫他怎麼念、怎麼用,一二三四五,觀點加例子,寫起來比較省事。現在不一樣了,領導幹部知識化、專業化,很多領導本身就是研究生、博士生,本身理論水平、思想水平都很高,文字和口頭表達能力都很強,對文稿質量的要求當然比過去要高得多。如果起草者還停留在過去的知識水平,自然很難跟得上。二是受眾的水平更高了。受眾就是廣大幹部群眾,他們的文化水平、思想觀念、民主意識和維權意識等都隨著時代的進步而不斷進步,因而對領導集團的決策水平、領導者素質能力的評判水平也不斷提高,這樣也必然對機關重要文稿的質量提出更高更嚴的要求。質量高,幹部群眾就佩服你,聽你的,領導威信就高;質量差,就不可能佩服你,領導的威信也要大打折扣。作為普通群眾來說,他們還特別關注決策性文件、領導講話是否符合客觀實際,能否給自己帶來實際利益,如果不是這樣,盡講些官話、套話、廢話,他們就會覺得與自己無關,不感興趣,甚至反感。三是媒體和社會對機關文稿的關注度更高了。現在媒體這麼發達,機關某些重要文稿通常要藉助報紙、電視和網路向社會公開,其質量怎樣,實用價值怎樣,社會各方都會予以密集關注和評價。特別是網上,民主氛圍很濃,挑剔的水平也很高,什麼樣的說法都會有,如果稿子質量不高,所表達的領導意圖和目標任務、政策措施不符合公眾願望,特別是出現某些不該出現的錯誤,就會把領導搞得很被動。四是新形勢、新任務對機關文稿的質量要求更高了。與過去計劃經濟年代不同,進入市場經濟年代,領導更難當,機關文稿也更難寫。比如,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面對如此重大的戰略任務,如何樹立新思維、研究新情況、破解新課題、實現新突破,實際上是對領導者能力和素質的一場嚴峻大考,因而也是對機關文稿質量的一場嚴峻大考,如果還是用過去的眼光看問題,用過去的知識和理念寫文稿,那肯定適應不了新形勢新任務的需要,連已有的某些知識也會成為前進的障礙。以上四個方面都說明,秘書人員學習和掌握知識永遠沒有終點線而只有起跑線,只有不滿足,及時更新和充實知識,寫作中才能化難為易,跟上時代步伐,適應領導需求。
回首秘書生涯,其實就是日復一日的「恐慌」生涯: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為秘書工作無小事而「恐慌」,為生怕服務工作不到位而「恐慌」,尤其為知識不夠用而「恐慌」。但正是這種「恐慌」所帶來的壓力感、緊迫感,迫使一代又一代秘書人員發奮學習,刻苦磨鍊,永不滿足,永不懈怠,成長為學識淵博、才華出眾的優秀人才。
「恐慌」就是自我加壓,「恐慌」就是自我造就,「恐慌」就是永不滿足。從這個意義上說,「知識恐慌」其實是不可戰勝的,一旦你認為戰勝了它,就會讓自己停滯不前。
你可以遠離「恐慌」,那就只能親近平庸。
永遠的「恐慌」,永遠的動力之源。
(作者系江西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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