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兒女江湖老:菜園街頭的流浪貓們

江湖兒女江湖老:菜園街頭的流浪貓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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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師鏡頭下的流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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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街位於太原市迎澤區,從地圖上看只是又細又短的一條橫線,將將好把南北兩塊居民區一分為二。跟寬達70米、擁有14條雙向車道的迎澤大街比,只能容納兩車相擦而過的菜園街顯得過於狹小,不值一提。但就是這樣一條局促狹窄的街道,卻擁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江湖。哪怕這片江湖不被歸屬於人類,也同樣令人著迷。

習慣

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曾在街邊偶遇過的流浪貓的名字,因為每個人對於貓的稱呼都有著各自的叫法。有著「菜園街惡霸」稱號的道哥是一隻三色狸花貓,曾在一個月內被人起了27個名字,用便利店店員小劉的話說就是:「混社會的,哪裡會沒幾個綽號。」

道哥今年六歲,如果換算成人的年齡,正值不惑。2012年8月,道哥出生在菜園街街北的一個家屬院陽台下面,陽台朝外伸展,能擋雨遮風,貓媽媽從垃圾桶里翻出一個棉布墊子叼回了家,那是道哥這輩子睡的第一張床。11年年底,貓媽媽外出覓食久久未歸,道哥的家被院中一群孩子拆了個乾淨。平日里窩藏在地下室的一隻黑貓將不足半歲的道哥趕出了家屬院,佔了道哥久住的陽台,從此道哥開始流落在菜園街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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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菜園街隨處可見的路牌上,銹跡正沿著時間緩緩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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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春末,我第一次見到道哥,它當時正蹲在路邊嚼魚骨頭,表情隨著咀嚼的幅度一會猙獰一會平靜。道哥面前攤開著一個塑料袋,裡面裝著不知誰家吃剩的魚骨,米粒與薑片蒜末混雜在一起。它如今已是這一片區貓中的老大,所有人類的廚餘垃圾,它都有權利在狗之後第一個進行挑選。除了翻垃圾,它還被街邊幾家飯店同時餵養著,能經常在飯店打烊後吃到後廚送來的剩菜剩飯,火腿腸也沒少吃。如果有人細心地統計過菜園街所有流浪貓吃到火腿腸次數的榜單,道哥絕對能拔得頭籌。

在垃圾堆用過晚飯,道哥開始一天中的例行巡視。它的地盤不大,但絕對「富裕」,除了幾家飯館,還包括菜園街西側居民區朝南的一條衚衕。行走中的道哥體態舒展,身形勻稱,橘、灰、白三種顏色雜糅在它的背上,頭頂著一片灰黑色的花紋。道哥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徵是它的兩條前腿,一條如同打翻了染缸,橘黑白三色盤旋而上,如同魚龍混舞,另一條卻是純白。說是純白,可流浪貓出身的道哥也「白不到哪兒去」,雖然舔毛舔得很勤,但白色那部分毛髮依然呈現出一種黯淡的灰黃。

道哥走到一處便利店門口停下,卧在瓷磚鋪成的台階上,像在等誰。便利店對面是一個在舊家屬院基礎上新建成的小區,拔地而起的高樓將黃昏的陽光遮住了大半,時不時還能聽到圍牆內小孩的尖叫聲。道哥是這家便利店的老主顧,平時它在飯館那邊吃過東西,總要跑到這家店門口趴上一會兒,雷打不動,日復一日漸成習慣。很少有人知道道哥是從什麼年月開始趴在便利店門口的,也沒人會注意一隻貓的日常蹤跡,它就像店門前楊樹的影子,毫不起眼卻始終存在,在很多人的印象中婆娑不定。

在菜園街,像道哥這樣的流浪貓還有很多。它們大多沒有來處,也經常不知所蹤,但如果你留心觀察街邊的情況,很容易就能發現它們充滿好奇的眼睛,正時刻注視著你。

恩仇

下午五點十分,天氣略有些沉悶,便利店店員小張繼續著一天的工作。小張今年23歲,太原本地人,工作時間剛滿半年,專科學歷。她畢業後在其他地方找過幾份工作,都因為領導「管得太嚴」不了了之。現實生活中,小張朋友不多,社交活動主要集中在各大社交平台,「網上有幾千個粉絲」。工作間隙小張習慣偷偷看手機,她的屏幕始終保持常亮狀態,各種社交APP閃個不停。

小張喜歡貓,但僅限於品種貓,土貓給她的感覺一是「土」,二是「便宜」,跟網上的網紅貓沒法比。她平時也會用聲音挑逗道哥,但絕不會用手去摸,「怕有傳染病」。

跟小張一起工作的便利店員工小劉今年31歲,在店內工作將近兩年,對於貓這種動物,小劉有些敬而遠之,他覺得「貓邪性,不好招惹」。相對而言,小劉更喜歡「傻呵呵」的狗,因為狗「不記仇」,比貓好養活。

雖然更喜歡狗,但小劉平時對道哥也很照顧,他感覺這隻貓跟自己「同病相憐」。「道哥」這個名字也是小劉起的,因為他說這隻貓「很有一種派頭」,「跟道上的大哥一個樣」。雖然目前身處「江湖之遠」,但小劉很滿意目前的生活,「有種上岸的感覺」。

在小劉的記憶里,江湖一直是個搖搖晃晃的念想,看不見摸不著。他讀過幾年書,又主動輟學,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2009年年初,小劉走出了長治市武鄉縣的某個村落,開始了自己「闖蕩江湖」的生涯,這些年他走南闖北,實際上走過不少地方,又什麼都沒有留下。2015年冬天,在太原市小店區某個火鍋店後門的暗巷裡,小劉被一群「陌生人」圍住,挑斷了腳筋,從此告別了江湖與重體力活,留在了太原。

黃昏的菜園街擠滿了接送孩子的人群,街燈在某個節點同時亮起,許多小飯館的生意剛剛迎來晚高峰,食物的香氣將角落裡的流浪貓狗們陸續勾上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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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街上開著各種麵館,許多流浪貓都喜歡在麵館附近出沒,運氣好時興許能撿到一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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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7點,店員席阿姨到店內替換了上白班的小張,今天輪到她跟小劉一起值夜,需要從此時一直工作到晚上1點。席阿姨是店內的元老,在這裡工作將近7個年頭,幾乎見過菜園街上所有流浪的貓和狗。她說自己跟流浪貓很有緣分,「餵過多少只都記不清了」,後面甚至發展到「看見就喂」,現在每天習慣隨身帶著一小包貓糧。

席阿姨每天接觸最多的貓就是趴在門口的道哥。道哥平時不叫,只有看見席阿姨時才會熱情地「喵喵」幾聲,跟她換手裡的一小撮貓糧。席阿姨說自己五年前就認識了道哥,它從小就不怕生人,但也不喜歡跟人親近,只有自己摸它的時候,它才會溫順地把頭低下,嗓子里發出「胡嚕胡嚕」的響聲。

席阿姨說,自己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道哥時的場景,還因為它差點弄丟了自己的工作。

2011年年底,不滿一歲的道哥剛剛出現在菜園街頭,溫帶大陸性季風氣候決定了太原的冬天乾燥且寒冷。11年冬天降雪豐富,溫度降到冰點以下,等於直接對街上的流浪貓宣布了死刑。正是那個冬天,席阿姨在店門口飲料箱子里發現了凍得瑟瑟發抖的道哥,「看著實在可憐」。她蹲在箱子邊經過短暫思考,最終橫下心,連箱子一起抱回了店內,偷偷放在了便利店庫房的角落裡。

「說不擔心那是假的,只要被人發現,我跟它肯定都得滾蛋。該是它命大,老天爺讓我幫它一把。」

便利店內暖氣很足,道哥在昏睡中熬過了貓生最難過的夜晚。第二天,席阿姨將道哥抱回了自己家中,在她照料下,道哥度過了自己的第一個冬天。之後的道哥逐漸長大,依然出現在菜園街街頭過著流浪的生活。跟別的流浪貓不同的是,這五年來它每天都在便利店門口趴著,漸成習慣。席阿姨說,這些事別人都不知道,但是它自己肯定知道。從12年春天開始,道哥每天都會趴在便利店門口陪她,「看不見我它不走,有股傻勁兒」。

「誰說動物就全是憨貨呢?你看這貓成天趴在門口陪我,它就懂得什麼叫恩仇。」

棄兒

在菜園街,你能看到的貓有三種:浪流貓、寵物貓以及被棄養的貓。其中又以流浪貓最為常見,寵物貓最為乾淨漂亮,被棄養的貓最難生存。它們在人類家庭中長大,有些甚至都來不及長大,就被皮鞋與巴掌趕上了街頭,在與冬季的第一次直面交手中落荒而逃。

2016年秋末,由於掉毛嚴重,主人經濟拮据等原因,1歲多的白貓「公主」開始了自己在菜園街的「乞討」生涯。公主擁有一雙好看的藍眼睛,毛色純白,喜歡蹲在乾淨的地方舔舐自己的毛。可惜三天前的一場降雨讓公主毛髮盡濕,土黃色的泥水在它背上結成了斑塊,很難清理乾淨。如今它白色的毛髮已經沾滿灰塵,像罩了一層扯不爛的窗紗,很容易被錯看成一隻灰貓。

十分鐘前,公主在菜園街的一家麵館門口發出陣陣低沉的哀叫聲,這引起了麵館夥計小胡的注意。它像是餓極了,身體貼得很低,尾巴筆直豎起,隨時警戒。小胡從後廚掰了塊饅頭,掐成米粒大小的形狀一點點餵給它吃。在短暫的流浪生涯中,有著家貓背景的公主暫時還沒有找到穩定的食物來源,只有靠哀鳴來舒緩飢腸轆轆的痛苦,同時引起別人注意。三天前那場雨毀掉了它以往乞討依靠的「賣相」,這斷絕了它被陌生人「相中」再度領養的可能,讓它徹底淪為了流浪貓江湖的一員。

小胡拿碗給公主接了點凈水,推到它面前。臨近中午,麵館還有生意要照看,他沒辦法再對一隻野貓多加照顧。麵館正對面是一家寵物商店,標價昂貴的英短被鎖在透明的飄窗里生活,賣相十分出色。不出意外的話,它們每隻都能賣到3000元左右。同時,店內還提供寵物寄養服務,寄養一隻貓1天需要50元。店內銷量最好的商品是系在貓咪脖子上的鈴鐺,售價從15元到80元不等,就掛在店內最醒目的位置,行人路過時抬頭就能看到。這種鈴鐺在公主脖子上也掛著一顆,前主人為它系的,曾是它唯一能與流浪貓有所區別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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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出售的寵物貓,每天在飄窗內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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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店內的裝修略有陳舊,推開門,一股寵物食糧特有的腥氣撲鼻而來。寵物店老闆賀總縮在白色的收銀櫃後面玩手機,櫃檯最顯眼的地方貼著支付寶與微信的付款碼,而賀總身後的牆壁上則貼滿了貓與狗的海報,算是房間里為數不多的亮色。琳琅滿目的寵物用品堆滿了柜子,它們大多包裝鮮艷且價格不菲。賀總注意到了推門的聲音,從收銀櫃後面探出身子,問我要買些什麼。他手機中傳出一串遊戲音效,分別是「連對、要不起」跟「炸彈」。

我在賀總的店裡散稱了一些貓糧,順便跟他聊起了蹲在麵館門口的公主。成天跟動物打交道的賀總對公主的未來並不看好,他說自己「見得太多了」,像公主這種棄兒,除非被人再次收養,不然很難活過即將到來的冬天。冬天是所有流浪者的噩夢,殘酷的低溫讓菜園街街頭成為了流浪貓最大的墳場。今年冬至剛過,氣溫就已經連下幾個陡坡,目前只剩個位數。按照往年推斷,這種情況將一直持續到明年三月。

臨走之前,賀總聽到我想餵養流浪貓後,幫我在已經紮好的袋子里又多加了一鏟貓糧,說多送我一點,「就當交個朋友」。我向他道了聲謝謝,推門出去時沒看到公主,麵館門口只剩了一隻盛有凈水的小碗。麵館中午生意不錯,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可能公主吃完東西就離開了。我在麵館附近的衚衕里轉了幾圈,始終沒找到它,晃悠了半個多小時,最後只好將貓糧送給了小胡,還加了他微信,拜託他再看到公主時儘快跟我聯繫。

半個月後,我等到了小胡的消息。他說昨晚在垃圾箱附近看見了公主,它身子側躺在結冰的污水裡一動不動,路燈有些暗,看不清死活。今天早上再去時,公主已經不在那裡了,有環衛工人拎著麻袋從他身邊經過,聽她說那裡面就裝著一隻流浪貓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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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的菜園街,多是老人在街邊隨意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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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

對於流浪貓而言,生活與危險是捆綁在一起的。

沒有人知道菜園街上究竟住著多少人,因為這個數字每一分鐘都在發生著變化。相對的,菜園街上房子的數量也同樣難以統計,你可以在沿街兩側看到各式各樣的建築風格,高矮不齊的樓房旁邊,可能就挨著一條條縱深斜插的衚衕。各式各樣的流動人口與房屋中介彙集於此,操著天南海北的口音聊著天南海北發生的事情。搬家公司的卡車每天都會在不同的院子里進進出出,不同面孔的行人扛著大同小異的行李從菜園街上走過,尋找自己的下一個家。

人口問題帶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從方方面面影響著人們的生活,同樣生活在菜園街上的流浪貓也自然會被波及。我們常說「貓有九命」,但街頭生活的各種危險卻讓它們拿九條命都填不滿:有的貓死於飢餓;有的貓死於疾病;有的貓死於跌落;有的貓死於窒息;有的貓死於發情期水米不進;有的貓死於棄養後有家難回;有的貓死於車禍;有的貓死於誤食;有的貓死於野狗爪牙的鋒利……如果將這些場景翻拍成動物版的「一千種死法」,它們就是故事的原型、替身和主角,人類將是這部劇的總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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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菜園街三多:人多、車多、房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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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滿3歲的橘貓「球球」,就曾有過被人虐待的經歷,附近院子的一群孩子「為了好玩」,用剪刀剪斷了它的半條尾巴跟所有鬍子,下一步甚至準備豁開它的肚皮。環衛工人田大姐正好從旁邊經過,看到孩子手裡的剪刀後,立馬揮舞起平時掃街的笤帚轟走了這群變態,將驚恐萬分的球球抱回了家。

在田大姐的記憶中,球球並不是這條街上唯一受虐者。因為工作原因,她經常會第一時間發現一些橫死街頭的動物屍體。貓狗鼠雀,殊途同歸。你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它們生前是否曾被人施虐,因為那些動物凄慘的死狀會不斷衝擊你的腸胃,強迫你加深印象。

「人都瘋了」,田大姐看著空處,不斷搖頭,「好端端一個活物,為啥他們非要給弄得這麼噁心」。

除了主動施虐,很多人也在無意中對流浪貓造成殺傷。田大姐說,自己每個月都會遇到司機開車撞死貓狗的交通事故,大多數肇事司機對貓狗的死活漠不關心,「車都不停就起來走了」。冬天時許多流浪貓無處取暖,只得鑽進車輪與車體的縫隙中烤著汽車發動機的餘溫。有的貓又冷又累,會趴在輪胎上小睡一覺,睡到司機再重新發動汽車時,它們往往來不及睜眼就稀里糊塗的成了車輪下的野鬼。

人的無知也是流浪貓的一大死因。光是被人喂死的貓,田大姐就見過4到5隻。它們在街上過慣了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吃東西時總有股飢不擇食的勁頭。過量的食慾撐破了它們的尋常食量,吃完往旁邊一趴就再也起不來了。有的人對養貓一竅不通,偏偏卻善心膨脹,拿巧克力餵給附近的流浪貓吃。結果貓吃完後食物中毒命不久矣,而人喂完後轉身就走蹤影全無。

在人類之外,菜園街上的野狗們是流浪貓的另一威脅。它們經常成群出沒,為了地盤跟食物在街頭吼叫不停。狗比貓強壯,快速,有著更尖銳的牙齒,它們霸佔著街頭所有的廚餘垃圾,對每一個從旁邊經過的活物虎視眈眈。

對比那些依然居無定所的同胞而言,球球無疑是個幸運兒。它如今跟著田大姐一起生活,住在衚衕朝南的一間瓦房裡,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家。雖然曾被人傷害過,但現在的球球還是很黏人,喜歡卧在田大姐的懷裡用腦袋蹭來蹭去。它剛剛啃了半根香腸,正靠在主人的懷裡打著瞌睡。聊起球球的黏人性格,田大姐覺得這其實才是它的天性,所有小動物都是這樣,只是周圍的環境迫使它們做出了改變。

「小動物其實都可單純了。你嚇唬它,它就防著你。你對它好,它就敢趴在你懷裡睡覺。」

田大姐看了眼懷裡的球球,它還在睡,細微的呼吸聲幾不可聞。它的鬍子已經長了出來,可尾巴卻永遠無法再生,明顯短了一截的尾巴在它睡著時還時不時甩動幾下。田大姐摸著球球的腦袋,手掌順勢一直捋到了後背。

連摸幾下貓後,她又加了一句「可咱們人就老是辜負它們」。

名字

奶牛貓「琪琪」已經在收容所居住兩天兩夜了,它被救護人員從樹上抱下來後,就被一直安置在籠子里生活。這兩天來琪琪不吃不喝,只是趴在角落裡偶爾喊叫,對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極為敏感。相比之下,琪琪比普通的流浪貓更為乾淨,據救護站工作人員小楊判斷,琪琪應該是一隻被棄養的家貓,「可能前幾天受到些驚嚇」才跑到了樹上。它的身體沒什麼問題,但如果繼續這樣不吃不喝下去,那它將很難撐過一周。

這家由愛心人士自發創辦的動物收容所至今已走過了3個年頭,主辦者是當地一位民營商人,擁有屬於自己的原料產地及加工工廠,實力雄厚。收容所義工小楊是一名大四學生,目前正處於學校的實習階段,半年前進入了這家動物收容所當義工,工作至今。收容所內目前收留了近百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狗,它們會在收容所內得到相應的食物、治療與定期清潔,過上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

跟琪琪一樣,黑貓「醒醒」之前同樣是菜園街流浪貓團體中的一員。由於車禍,醒醒失去了自己的左後腿,平時只能蹦跳著前進。2016年12月,醒醒在覓食過程中,唯一的後退卡在了下水道的縫隙里。靠著消防員的耐心營救才撿回了一條命。獲救後的醒醒曾在消防隊暫住了幾天,隨後就被送到了這家動物收容機構,成為了小楊救助過的第一隻流浪貓。

根據流程,所有流浪貓在收容所恢復健康之後,將會有新的主人前來領養。它們的資料會由工作人員上傳到各大網路平台,被人相中的幸運兒將有機會進入一個全新的人類家庭。很早之前,醒醒的情況與照片就被掛到了網上,直到現在也無人問津。小楊說醒醒的情況比較特殊,因為人們總喜歡戴著有色眼鏡去對待這些身有殘疾的貓咪。「他們可能會覺得慘,但絕對不會養。」每天與貓打交道的小楊靠在籠邊揣測著普通人的想法,「可能是覺得麻煩,也有可能就是嫌它殘疾,心裡會不舒服。」

第三天,琪琪的絕食行為還在延續,經過這幾天的觀察,收容所秦主任將琪琪的種種表現歸結為嚴重的心理問題。在他看來,被人棄養的經歷給琪琪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環境突變加深了它對前主人的依賴感,「好像還沒意識到自己被人遺棄了」。雖然琪琪還沒等到主人的出現,但它似乎對自己會被主人接回家的假象深信不疑。

秦主任提出,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幫琪琪找到它的前主人,消除它的心理障礙。經過開會討論,大家一致覺得既然琪琪出現在菜園街,那麼他的主人應該也經常在這一片範圍內活動。收容所發動了所有能夠外出的工作人員,每個人都抱著一沓印有琪琪信息的傳單,幫助它尋找曾經的主人。貓的長相很容易混淆,好在琪琪臉上的黑白斑塊與眾不同,白色塊在它臉中央圈成了一個橢圓,被濃墨色的黑色塊緊密包裹,像戴著一張「猴子面具」,很容易辨明。小楊沿著菜園街自西向東一路搜尋,給路過的行人一張張遞上了傳單,琪琪孫悟空式的臉孔被印在傳單最醒目的地方,見過它的人肯定能一眼就認出來。

傳單漸漸從厚變薄,同樣變薄的還有黃昏時夕陽的餘暉。經過一整天的奔波,小楊一行人多多少少獲得了一些琪琪主人的信息。初步判斷為是一名在太原工作的獨居男性,很可能不是太原本地人,因為他經常搬家,沒有固定的住所。收容所員工小趙通過房屋中介查到了他的微信,可好友請求發出後至今沒有收到回復。

另一方面,收容所那邊傳來消息,琪琪目前的情況十分危險。幾天的絕食令它的身體虛弱不堪,高度緊張的神經像一根扯到極限的弓弦,隨時都有崩斷的可能。住在隔壁的黑貓醒醒隔著籠子不停地發出嗚咽,像是不忍心看著琪琪就這樣死去。

等到小楊趕回收容所時,琪琪已經快不行了,它虛弱的喉嚨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眼皮耷拉著伏在地上一動不動。雖然大家只跟琪琪接觸了不到一周的時間,但這個可憐的小生命已經成為了收容所內所有人憂心的存在。秦主任不斷催促著小趙多加幾遍那人的好友,一邊聯繫醫生對琪琪進行搶救。而琪琪的看護人小楊,在菜園街忙碌了一天後,此時正忍受著疲憊與內疚的雙重摺磨。琪琪不是小楊送別的第一隻流浪貓,但只有這次讓她感到深深的無力。

搶救的醫生還沒趕到,小趙的手機率先傳來了消息。琪琪的前主人通過了小趙的好友請求,現在他們可以進行聊天了。小趙原本還想一字一句說明事情原委,秦主任氣得一把搶過手機,朝小趙喊了句「說個屁!」。秦主任不喜歡廢話,他點開拍照功能,將琪琪奄奄一息的場景發給了它的前主人。對話框那頭很快傳來了回應,是一個時長1秒的語音。一個帶著顫音的男聲從播放器中響起,疑惑地問了一句:「Mon……Monkey?」

那隻名叫琪琪,或者說叫做Monkey的貓,聽到這個聲音後艱難地翻了翻眼皮。「琪琪」這個名字是小楊給它起的,她也是剛剛才知道琪琪的本名原來叫做「Monkey」。倒也對,它臉上的斑塊像極了猴子,果然還是它的本名起得更為貼切。

秦主任又點了一遍那條語音,這次他將手機離Monkey貼得很近,希望它能聽的更清楚。主人的聲音引起了Monkey的全部注意,它的眼睛裡突然閃過一絲光亮的色彩,顯得極為高興。它想叫,就像以往許多個平凡的日子一樣,發出清亮的「喵喵」聲回應主人的招呼。

但這一次,它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經動不了了。死亡終究纏上了它,它浸泡在主人的顫聲中永遠睡了過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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