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世界以痛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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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 2 月 12 日,《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作者林奕含在台北國際書展新書發布會上和讀者現場交流和回應:房思琪到底是不是林奕含?
2017 年 4 月 27 日傍晚,林奕含被警方發現於自家卧室上吊自殺。《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成為林奕含的絕筆之作。
2018年首屆梁羽生文學獎揭曉,作為國內首個類型文學獎,《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獲得愛情都市類大獎,引起讀者一陣熱議。「這是一部虛構而非紀實文學作品」,的確,《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不是純紀實文學,這是作者林奕含一生都難以逾越的溝壑,這是她內心最深刻的血淚和傷疤,以「都市愛情」的方式讓更多人閱讀,真讓人覺得可笑又難過。
【不能說的秘密】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作者是台灣作家林奕含。這本書的情節很簡單,花季少女房思琪被補習班老師李國華利用職權性侵、性 虐待,最終發瘋。
曾有記者採訪作者林奕含,原型是否就是她自己。林奕含帶著淚花否認房思琪不是她。
網上有一個林奕含受採訪的視頻,林奕含徐徐道來,從她眼裡阿谷君看不到一絲的憤懣,但是,聽著她的語言,一字一句,卻像夜色里的暗影,把那僅剩的一點光亮都捲走了。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林奕含出版的唯一一部小說。這部小說的原型其實就是林奕含自己。直到她死後,人們才開始了解這背後所發生的一切。
一切的根源,都來自她13歲時遭補習班名師性侵的經歷。
然而,父母當時並沒有做出上訴。
為什麼父母做了這個決定,說法很多。性侵舉證困難,女孩被老師洗腦:這就是愛你。法庭質詢會讓精神已經受創的女孩再次受到創傷。保護女孩的名譽,怕這件事被別人知道後女兒遭受異樣的眼光……
只是,林奕含的人生從此被改寫。她大學考入台北醫學大學醫學系,兩周後便因憂鬱症病情惡化而休學。2012年重考進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但大學三年級時又因同樣原因休學。
2016年,在步入婚姻殿堂之前,林奕含寫下了這本《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本書於2017年初出版。
林奕含一直沒有把自己當初被性侵的痛苦說出來。在之前的一次採訪中,林奕含說過這樣的話:「父母對我不理解,失去健康、親情、愛情、友情,一無所有,很痛苦很痛苦。」
她的心理醫生說她像是經歷過納粹集中營的人。集中營被稱為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給倖存者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創傷。
但是,林奕含說這種說法不對。
她說,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
生前她一直拒絕承認房思琪的原型就是自己,或許可以理解為這只是一種為了保護家庭的迫於無奈。在小說中,有這樣一句觸目驚心的話:「他選擇硬插進來,而我要為此道歉」。她最終沒能走出這個夢魘,也沒能與痛苦和解。
【世界的背面】
在過去的一年裡,「性騷擾」、「性侵」成為新聞中的高頻辭彙。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從西海岸的好萊塢、矽谷到東海岸的媒體之都、國會山,性醜聞呈火山噴發般趨勢在美國社會中蔓延爆發。
在中國,從台灣作家林奕含自殺到「北影阿廖沙」事件再到今年年初羅茜茜微博實名舉報北航教授、長江學者陳小武,大眾談性色變。但這些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醜惡隱藏在陰影中,林奕含在生前最後的訪談中說道:「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讓人們看到世界的背面。
林奕含的自殺讓這部半自傳體小說受到社會廣泛且高度的關注,而閱讀過程令所有人卡在虛構與非虛構之間。即使拋開對真實性的探究,這也是一部優秀且值得反覆被閱讀的小說:夢幻美好的書名、驚艷準確的文字、壓抑殘暴的情節以及深入現實的思考。林奕含用最優美的文字講述了最殘暴的故事,小說如同罪惡中開出的綺麗之花,讓人望而卻步卻不禁深陷其中。
世界的背面是什麼?翻開我們從小到大的課本,其中的內容都是近乎一色的真、善、美,世界的背面——假、惡、丑——被屏蔽了。真、善、美在我們的認知活動中出現的步調如此一致、頻次如此之高,以至於我們很輕易地在這三者之間划上等號,並將它們覆蓋我們所認知的世界。
【性教育的缺失】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本書講了一個女生房思琪從初一到高三被老師李國華誘姦的真實事件。老師一直在尋找不同的小女孩,性侵女孩。
房思琪的記憶在初一的教師節就失去了。
「這是老師愛你的方式,你懂嗎?你不要生我的氣,你是讀過書的人,應該知道美麗是不屬於它自己的。你那麼美,但總也不可能屬於全部的人,那隻好屬於我了。但是你能責備我的愛嗎,」
而房思琪只能讓自己去愛老師,因為你愛的人要對你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你愛的人可以插進你的身體,可以對你說情話,可以對你說:你現在是曹衣帶水,那我就是吳帶當風。美麗的話語下面掩蓋的是醜惡的陰謀,是為了一次一次達到目的。
思琪對媽媽說:我們家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媽媽詫異地說,「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子嗎?思琪一時間明白了,在這個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他們曠課了,卻自以為是還沒有開學。」
在中國,我們談性色變。正如柴靜所說:在我們的性文化里,把生育當做性的目的,把無知當純潔,把愚昧當德行,把偏見當原則 」。而讓我們的孩子一次一次受到傷害。
書中的李國華說 「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會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她自己錯。罪惡感又會把他趕回到他身邊。」強暴是社會性的,沒有一次性暴力是施害者獨立完成的。而施害者這樣一次一次地利用這種社會給受害者的罪惡感去誘姦小女孩。
在思琪精神奔潰後,伊紋對怡婷說:
我們無法假裝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以強暴小女孩為樂,
無法假裝這個世界上只有馬卡龍和手沖咖啡。
你要替思琪上大學,念研究所,談戀愛,結婚,生小孩,
也許會被退學,也許會離婚,也許會死胎。
但是思琪連那種最庸俗、呆鈍、刻板的人生都沒有辦法經歷。
我們總是以為性暴力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或者我們孩子身上。可是我們做不到假裝,因為此時此刻就在發生。
【美的毀滅】
在這個世上,女孩、少女是最美好的事物代表,她們美好、純潔、懵懂,如天使般讓人喜愛,挪不開眼睛,於是那些內心齷齪之人將罪惡骯髒的黑手伸向了她們,她們毫無抵抗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對那些罪惡的禽獸不如的來說,他們滿足了自己的心理獵奇,滿足了自己的下半身需要,可是對這些女孩子呢,她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便經歷了如集中營般的摧殘,人生便好像永遠停在恥辱之中,致使停滯不前。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寫到:童年遭遇這種經歷,致使一個人不再長大,一個人被自己的人生留在原地,一個人是自己的贗品,而身在地獄,卻能看到希望,那希望就是死亡。
李國華曾對思琪說,「你是讀過書的人,應該知道美麗是不屬於它自己的。你那麼美,但總也不可能屬於全部的人,那隻好屬於我了。」通過佔有美麗的思琪們的身體,李國華似乎要證明他空洞、貧乏的生命曾豐饒、美麗過。
對思琪而言,她和李國華的這段關係根本上是不平等的,她感到多重脅迫,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意願,屈從李國華的意志,在這一過程中,她的自尊瓦解了,自我亦消融了,成了以前的自己的「贗品」,最後因「不聽話」而被李國華性虐待致瘋。
【不雅的書寫】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講的是一個悲劇故事,林奕含用很細的工筆刻畫,讓讀者從中感受到一種審美上的痛快。小說中有很多精美的譬喻,語言文字的美似乎就在於那種婉轉、迂迴。
因此,當我讀到「整個高雄港就像是用熨斗來回燙一件藍衣衫的樣子」,「被時間熬煮透了」,「字句如魚沉,修辭如雁落」,「寒鳥啼霜,路樹哭葉」,「憂鬱是鏡子,憤怒是窗」,「愛情是喻衣,死亡是喻體」,我被作者清透、雅緻的文字所編織的美感籠罩,體會到她所說的那種「痛快」。
語言,是一種致幻劑,尤其是對鍾於文學的少女。
房思琪最初喜歡上老師,大概就是從喜歡上老師的語言開始的,她說:「以前和怡婷說喜歡老師,因為我們覺得老師是『看得到』的人。不知道,反正我們相信一個可以整篇地背《長恨歌》的人。」
在懵懂的少女時代,房思琪對老師的喜歡,就像她對文學的喜歡,她對老師的崇拜,就是她對文學的崇拜,這一實一虛的兩者在語言的幻術中交疊在一起。
既然老師是「看得到」的人,老師就成了文學的化身,女孩把對文學的幻想傾注在老師身上,老師打開了她文學的世界。
然而,盛開的櫻花林下,轉瞬便只剩陰風陣陣,那包裹著糖衣的苦藥侵蝕、摧毀了她的一生。
初戀樂園,通往的其實是地獄之門。
譬喻、諾言、詩歌,構築成海市蜃樓般的宗教,愛與美成為謊言的遮羞布。女孩們是虔誠的信徒,直到宗教將她們徹底背叛。
於是,林奕含在生命的最後發出了質疑——藝術,會不會從來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
【生命的最後】】
在2017年3月30日的臉書里,林奕含寫道:「每次經過小巨蛋,若有演唱會,我每每要下淚,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這個世界的所有歡樂都與我無關。跟美美和楚楚醫師約定好了,哎呀,但是好想要賴皮,真的好想要偷偷地死掉哦。」
在最後一次自殺前,林奕含曾給大學好友發去信息,她說:「我多希望,在我第一次被強姦的時候,我就已經死了。」
人們總喜歡自作聰明地說:「死都不怕,還怕活著?」「自殺,是最自私的行為。」
可是,沒有身處其中的人永遠學不會理解他人。對於林奕含來說,餘下的日子就像是行屍走肉、苟延殘喘,生命的尊嚴正是從那個時刻開始步步淪陷。
如果在第一次被強姦的時候就死了,至少,她的一生是清潔的、有尊嚴的、還未腐爛的、不用說抱歉的,至少,她可以被恕免掉後來的很多痛苦和折磨。
因為,精神的癌也和身體的癌一樣,只會愈演愈烈,到最後,一樣會喪失行動能力、會落魄不堪、會喪失掉全部生命的尊嚴,成為即使別人不說自己也不恥的廢物。
林奕含曾說:「生病帶給我很大的羞恥感,可能是從小家庭的關係,讓我覺得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
這是一個致命的惡性循環,把苦難者進一步逼向深淵。
從「他硬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開始,房思琪的精神世界就癱瘓了,正如太宰治說:「生而為人,我很抱歉。」而愧疚偏偏是最大的負能量,對全世界的失望和抱歉,殺死了她活下去的全部意義。
在房思琪式的強暴里,也許誘姦只是倒下的第一塊多骨諾米牌,接著,無數塊多骨諾米牌次第倒下,直到生命轟然倒下,奇蹟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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