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中的歷史第二卷【二十五】:霜刃初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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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在特定的時間和特定的地點,都有自己特定的天敵。
這個天敵並不是死敵,甚至你們在表面上還是關係不錯的同學或同事,對方也未必把你視為敵人。但是,可能是他說話的方式,或許是他生活中的一些習慣,就是讓你很不舒服。當有一天,你和他分開了,你會感到由衷的輕鬆。並且一輩子不想再聯繫他——那怕有的事情如果找他幫忙會很容易解決。
丞相田蚡的天敵就是魏其侯竇嬰。
竇嬰是太皇竇太后的侄子,田蚡是王太后同母異父的弟弟。
兩個人都有著外戚的身份,從輩份上而言,兩人還算是平輩,但兩個人的經歷卻大不一樣。
因為竇嬰是憑本事上位的。
當初七王之亂時,當時的竇太后極為厭惡竇嬰,卻也不得不請他回來擔任大將軍之職,全面負責平判的軍事工作。判亂平息後,竇嬰因功被封為魏其侯,與條侯周亞夫一起,位居列侯之首。同時,他還擔任著當時的太子劉榮的老師一職。
而當時的田蚡因為異父姐王娡入宮受到景帝寵幸,剛被保授了個郎官。
所謂郎官,並不是官名,而是議郎、中郎、侍郎和郎中的統稱,屬郎中令管轄,並且員額不定,據說最多的時候,這種官有五千多人。
郎官的職責也很雜,有的是守衛門戶,有的是負責車駕,還有的隨時備領導顧問差遣。
當時的田蚡往來於魏其侯府,只能是以跟班的身份敬陪末席,跟著別人起立跪拜,如同竇嬰的子侄輩一樣。
但山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突然有一天,他的異父姐姐、當時的王夫人當上了皇后,他也跟著沾光,被升任為太中大夫。
而竇嬰,則因為不同意廢立太子而退隱了一陣子,並因此惹怒了孝景皇帝。在桃侯劉舍因年老被免去丞相之職後,景帝寧願選用同樣年邁的衛綰為相,也沒有起用竇嬰。
用劉啟的話來說,竇嬰這個人驕傲自滿,做事草率輕浮,難當重任。
客觀來講,竇嬰還是很有才能的。他最大的問題其實和周亞夫一樣,做人剛直不阿,處事寧折不彎。但他們硬氣,景帝劉啟比他他們更硬氣,結果周亞夫落了個獄中自殺,竇嬰雖有竇太后的光環加持,還是落了個閑置不用。
而田蚡則不然。這哥們兒能言善辯,口才甚佳。關鍵是,他還極為禮賢下士,經常推舉一些名士出仕為官,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官場勢力。特別是在劉徹即位後,王皇后變成了王太后,真正的當權稱制,就找了些功勞將其封為武安侯,讓田蚡更是勢力大增。
武帝建元元年,丞相衛綰因病免職後,劉徹醞釀安排新的丞相和太尉人選。其實能排上號的,也就竇嬰和田蚡兩個人了,區別無非是誰任丞相,誰當太尉罷了。
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是漢時三公,理論上是平起平座的。但是,太尉的職責是掌控軍權,可實際軍權又掌握在皇帝手中,加上這個職位時廢時立,所以相較丞相一職,還是虛了點。而丞相則是百官之首,因此屬於實權派。
也就是說,在現實中,丞相還是比太尉要高那麼一點點的。
田蚡手下有個叫籍福的門客勸他,說魏其侯顯貴已久,而您剛剛封侯。所以,如果皇帝任命你為丞相,你也一定要讓出去。這樣就算魏其侯當了丞相,您一定也是太尉,與魏其侯地位相等不說,還能落個賢者的好名聲。可謂一舉兩得。
於是,竇嬰被任命為丞相,田蚡為太尉,兩人共同成了劉徹即位初期的主要政治班底。
任命下來以後,籍福還去勸了下竇嬰,說您天性喜善疾惡,愛憎分明,其實這樣並不好,尤其是當了丞相以後,如果不能並容善惡,很容易遭受小人詆毀的。
結果竇嬰沒理他。
好景不長,一年後,因儒術和黃老之術的路線之爭,尊儒派被太皇竇太后全面打壓,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全部被免。於是,竇嬰和田蚡兩個難兄難弟又都閑居在家了。
但這下竇嬰就尷尬了。對於皇帝而言,他是太皇太后的親戚,所以皇帝不想用他;而對於太皇太后來說,他又是尊儒路線的頭目,所以也不喜歡他。
田蚡卻是因禍得福。雖說太皇竇太后不待見他,可還有王太后保著他。再說他是因為尊儒而受到太皇太后的打壓,所以皇帝更加信任他,依舊與他議論政事——估計劉徹出去玩也沒少帶他一起。
政治風向的改變,早就被敏感的官場老油子看在眼裡。所以,同是閑居在家,竇嬰是門前冷落車馬稀,原本在他門下的官吏士人,紛紛轉而投向了田蚡,田蚡風頭正盛,也日益驕橫起來。
到建元六年,也就是公元前135年,太皇太后去世,劉徹二話不說就罷免了丞相許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直接任命田蚡為丞相,並在田蚡的推舉之下,任命韓安國為御史大夫。
還有太尉?前些年竇嬰和田蚡被罷免後,已經廢除了太尉之職,這次也不要了。
昔日列侯丟寵失勢,舊時郎官大權獨掌。看看竇嬰落魄的背影,再看看自己金光閃閃。
於是,田蚡膨脹了。
他大興土木修建府邸,大肆圈地修整園林,大門敞開收受賄賂,大道通衢採買奇物。這也就罷了,必竟是皇帝娘舅,當官賺錢,人之常情。
但發展到後來,他竟然不經皇帝批准,就自行任命官吏,一個平民百姓,在他手上能一躍而起,做到二千石的高官。
這就過份了。
劉徹實在氣不過,就問他了一句:你的人任命完了沒?能不能給我留點名額?
這話已經很重了,可田蚡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怎麼樣,竟然沒把劉徹的話當回事。接著還想讓劉徹把考工官府所佔的土地劃撥給他,以便擴建宅子。
劉徹看著他,冷冷地回了一句:要不然我把武庫撥給你蓋房子?
武庫,位於長樂宮和未央宮之間,掌藏京城衛戍部隊的武器。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你為什麼不把長安城都要了呢?
田蚡這才知道皇帝陛下真生氣了。從此之後,氣焰才稍稍收斂了一些。
但劉徹已經沒功夫理他了,因為同年八月,天空驚現流星,長尾橫掃天際,似乎要預言些什麼,於是改元元光——改元後,自第二年為元年開始計算。
接著傳來消息,閩越王興兵攻擊南越邊邑,南越王向朝廷上書求救。所以,他要忙著打仗了。
閩越和南越同屬百越。百越是中原人對長江以南地區部族的泛稱,在地理上主要涵蓋現今的上海、浙江、福建、廣東、廣西、海南及越南北部這一長達七八千里的半月圈。局部零散分布還包括湖南、江西及安徽等地。
所謂越,指代南方部族,百越並非指一百個部族,而是對南方眾多族群的統稱,而每個族群其實也是多民族雜居。
南越各部族之間也會相互聯盟和征伐,在一定條件下,逐漸的形成了獨立的國家或部族聯盟,然後隨著天下局勢的不斷變幻分分合合,到漢朝立國時,形成了東甌國、閩越國和南越國三國並立的局面。
前面提到過,東甌國佔據的是現今浙江大部分地區,後來受七王之亂的牽連,在去年被閩越國圍攻,於是向朝廷求救,劉徹詔令會稽郡郡守發兵救援。結果援軍未到,閩越國就撤走了。而東甌國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會被閩越國給滅掉。於是舉國遷往安徽巢湖一帶安置,從此國滅,國土隨即為閩越國佔據。
閩越國據說是戰國時越王無疆的後人所建,其疆域主要包括現在的福建絕大部分地區。秦時平定百越,閩越國被改稱為閩中郡,閩越王無諸被任命為君長。秦末時,無諸還起兵參加了反秦起義,後又幫助劉邦與項羽作戰。漢朝立國後,無諸再次被封為閩越王。
此時的閩越王叫郢,這哥們兒在去年吞併了東甌國的國土後,實力大增,就有點膨脹。這才剛過去一年,就將兵鋒指向了南越國。
南越國由秦時南征嶺南的五十萬大軍副將趙佗所建,到此時其疆域已經包括廣東、廣西、海南、香港、澳門、越南北部以及福建一部地區。此前高帝劉邦曾多次派人出使南越國,說服趙佗在名義上歸附了漢朝。
兩年前,活了一百多歲的趙佗去世,其孫趙胡即位。趙胡登基才兩年,閩越國就氣勢洶洶地殺來了,趙胡一想,我南越國不是漢朝的藩國嘛,既然我有事,您也別閑著,來幫幫忙啦。
劉徹收到求救信之後,二話不說,就派大行令王恢從豫章郡(江西一帶)出兵,大農令韓安國從會稽郡(江蘇等地)出兵,合力進攻閩越。
閩越王郢聽說漢軍前來征伐,就決定發兵據守險要之處進行抵禦。
其實這場仗如果真打起來,結果如何還真不好說。
漢朝大軍出發後,淮南王劉安上書勸阻,其中一條理由就是閩越之地以高山為界,行人絕跡,車道不通,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再加上炎熱潮濕,瘟疫流行。在這種情況下,估計仗還沒打呢,人就得先死去十之二三。
坦白講,這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匈奴難打,難在北方草原廣闊,匈奴騎兵來去如風,難以進行圍殲;而南方百越之地,則是山林密布,大軍不易展開,還有氣侯、水土等條件與北方迥異,士兵們很容易染上疾病導致非戰鬥減員。
可以說,當初秦朝征伐嶺南,之所以能成功,完全是拿人命鋪出來的。
但劉徹運氣不錯。去年援助東甌國,大軍未出,閩越國主動撤軍;這次大軍未到,閩越國自己內訌起來了。
原來,閩越王的弟弟餘善並不想與漢朝拼個魚死網破。因為他很清楚,就算閩越國取得一時之勝,可你再厲害也架不住人多。如果真把朝廷惹急了,不計傷亡,拿人命鋪路,真要滅掉閩越國也是分分鐘的事情。
所以,餘善將閩越王刺殺,然後派出使者拿著閩越王的腦袋去面見大行令王恢。
王恢挺高興,馬上通知了韓安國,兩軍暫停前進,然後飛馬回報劉徹。劉徹也挺高興,下詔撤回軍隊,並且立無諸的孫子繇君為越繇王。
但餘善很不高興,他平息了一場戰爭,無論對閩越國還是對漢朝都是有功之人,再加上他在國內威望很高,深得國民擁戴。於是,就自行稱王。
越繇王告到朝廷,劉徹也不想因為這點破事再大動干戈,就乾脆封餘善為東越王,與越繇王並立。
或許在劉徹看來,管你東越國、閩越國,遲早都是我大漢帝國的。
南方閩越之事剛解決,北方的匈奴也派來使者,主動請求和親。
所謂和親,其實是好聽的話,不好聽的,叫拿錢消災。只不過,以前老是漢朝主動送,這次是匈奴主動要罷了。
劉徹讓朝臣商議,大行令王恢是燕地人,並且出身於邊吏,很熟悉匈奴的情況,他強烈反對和匈奴和親。在他看來,匈奴反覆無常,和親一次,太平不了幾年,就又開始襲擾邊境;所以和親沒有任何意義,不如主動攻打匈奴,把他消滅了,一了百了。
但韓安國不同意。他認為匈奴來去無蹤,很難制服。如果千里遠征,萬一失敗,到時候就很尷尬了。
此時韓安國通過賄賂田蚡,已經升任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加上他的意見在朝中也是具有普遍性的,所以多數朝臣都附和他。
於是,劉徹同意了匈奴的和親之請。
或許在劉徹看來,現在吃了我的,將來還得吐出來。
但一切真的能這麼簡單嗎?
兩年後,也就是是公元前133年,因為已經改元元光,年號為元光二年。雁門郡馬邑縣有個豪門大家,叫聶壹,通過王恢,向劉徹上書,建議趁剛開始和親,匈奴正疏於防範的時候,用計策在邊關地帶伏擊,必能獲勝。
劉徹又招集群臣商議。
王恢是堅定的主戰派,韓安國是堅定的主和派,兩個人在朝堂上唇槍舌戰,召開了一場很有營養的辯論賽。
王恢的辯論主題是:匈奴是賤骨頭,不打不服,和平要從戰場上嬴得。
而韓安國則認為:安坐不動,等匈奴自敗,方為聖人之術。
劉徹想了想,覺得聖人不太好當。於是,就宣布此次辯論賽由大行令王恢勝出。
但王恢沒想到,他打嬴了辯論賽,卻要輸掉自己的腦袋。
是年六月,劉徹任命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令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統率戰車、騎兵、步兵共計三十餘萬,埋伏在馬邑附近的山谷中。
但誰去充當王二小,把匈奴引入我軍的埋伏圈呢?
主意是聶壹出的,你就跑一趟吧。
聶壹也不含糊,跑到匈奴人那,面見單于,說我能幫你殺掉馬邑縣令和縣丞,然後獻城歸降。
單于挺高興,就讓聶壹回去殺官獻城,他派出大軍隨後跟進。
聶壹回到馬邑,殺掉兩個死囚,將頭顱掛在城頭上來冒充縣令和縣丞,讓匈奴的使者看到,然後催促他們快發大軍。
但百密一疏。匈奴大軍來距馬邑百里之地,只見遍地牛羊,卻不見有放牧之人,就起了疑心。為了安全起見,就先攻打了守望烽火的亭遂,俘獲了裡面的尉史。
這個尉史是個軟骨頭,匈奴單于把刀往他脖子里一架,他就把伏兵之計全招了。
單于嚇出一身冷汗,感動的馬上封這個尉史為「天王」,然後全軍撤退。
其實這個計划到現在還不能算是失敗,因為王恢此時率軍三萬在匈奴後方,準備在匈奴大軍進入伏擊圈後,趁機襲擊匈奴的後勤給養。
如果他能當機立斷改變計劃,馬上向匈奴的後勤部隊發起攻擊,然後原來的伏軍盡出,對匈奴的主力部隊實施兩面夾擊,匈奴主力在倉皇之下作戰,漢軍還是有戰勝的可能性的——當然,如果伏軍不出,那麼王恢也有可能會全軍覆沒。
但王恢慫了,他率全軍三萬餘人安然撤回。
劉徹大怒,將王恢交廷尉處置,廷尉以「避敵觀望,不敢出擊」為罪名,判處斬首。
王恢向田蚡行賄一千金,請他為自己求情。田蚡不敢自己去說,就找到王太后,讓她去替王恢說說好話。說王恢是馬邑之戰的主謀,現在行動失敗,殺了王恢,就相當於替匈奴報仇啊。
但劉徹不這麼認為,在他看來,正因為王恢是馬邑之戰的主謀,讓朝廷調集了幾十萬人馬來配合他這次軍事行動,結果無功而返。那怕他襲擊了匈奴的後勤給養,無論戰果多少,也算是個交待。可他卻畏戰而退,讓朝廷臉面何在?不殺他,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王恢聽說後,只得自殺身亡。
自此,匈奴徹底斷絕了與漢朝的和親,更加頻繁地襲擾邊境。但是,匈奴還是喜歡中原的東西,所以依然維持著邊關貿易;而漢朝這邊也沒有關閉邊市,雙方打歸打,生意照做。
第二年春天,黃河決口改道,從頓丘(河南濮陽市清風縣)向東南方流去。五月,黃河再次在現在的濮陽縣西南決口,注入巨野縣,連通了淮河和泗水,使十個郡遭受水災。
劉徹派出汲黯和鄭當時徵發夫役十萬人堵塞決口,但黃河之水,從來都是只能疏,不能堵,所以根本堵不住。
堵不住其實也沒關係,一邊賑災,一邊治理就是了。但田蚡的食邑在鄃縣(今山東夏津縣),這地方在黃河北岸,而黃河決口是向南泛濫。所以,他的食邑不但沒遭受水災,反倒因黃河向南改道增加不少。於是,他就向劉徹進言,說黃河長江的決口都是天意,用人力堵肯定堵不住,就算堵住了,也未必符合天意。
劉徹此時正迷信神仙之事,再加上派出的治河隊伍的確堵不住黃河決口,所以對田蚡的話信以為真,致使黃河之患此後二十年不得治理。
田蚡罪大惡極,萬死不能贖——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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