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我在民政局排隊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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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七夕。

很多人會在昨天結婚，這毋庸置疑。

然而，有人會在七夕這天離婚嗎？

帶著這個疑問，昨天我和我的同事分成三組，分別到北京三個婚姻登記處實地採訪。

婚姻登記處的工作人員說，昨天結婚的人，比平常多一倍。離婚的人，跟平常數量差不多，沒有更多，也沒有更少。

為什麼會選在七夕這天離婚？

工作人員說，「結婚才挑日子，離婚誰挑日子啊？」

對於相愛的人來說，昨天是七夕。

對於不愛的人來說，昨天只是周一。

我們觀察、採訪了很多對在七夕這天離婚的夫妻，從他們身上，我們看到了關於婚姻、關於愛情，那些令人唏噓的事。

上午10點

北京東城區婚姻登記處

一對中年夫妻從離婚登記處走出來，兩人都穿得特別家常，彷彿只是出來遛彎兒。

女人隨人潮走了兩步，突然想到什麼，停下腳步，回頭瞥了一眼，說，「我去個洗手間。」

男人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習慣性地說，「好嘞，我去樓下等你」。

我跟去了洗手間，女人正對著鏡子發獃，看到有人進來，她彎下腰，打開水龍頭洗臉。

洗完臉的她，眼眶還是有點發紅。

她緩慢地走下樓，男人已經把電動車開好，停在正門口。

她像往常一樣，跨坐在后座上，就像他們的關係從未改變過。

突然想起了什麼，她問：「你跟孩子說了嗎？」

男人說，「明天再說吧」。

我們敢坦坦蕩蕩地離婚，卻不敢坦坦蕩蕩地對孩子談論。

我們急著辦離婚手續，卻拖著對孩子攤牌。

我們想在孩子面前，假裝愛情還在的模樣。

上午11點

北京朝陽區婚姻登記處

爸爸參加女兒的婚禮，會鄭重其事地把女兒的手交到女婿的手中，囑託女婿照顧女兒一生一世。

很多爸爸都在這個環節紅了眼睛，幾度哽咽。

今天我們看到，有一位爸爸，把女兒的手，從女婿手上重新接了回來。

這位爸爸有些瘦削，手裡緊緊抓著一個「中國銀行」的布袋，來回踱步。

他是陪女兒來辦離婚手續的，聽他倆的對話，隱約提到「出軌」，「分居」等關鍵詞。

女婿遲到了整整一個半小時。

爸爸和女兒明顯不想跟女婿說話，女兒平靜地刷著微博，爸爸想跟男人說什麼，卻只攥緊了布袋。

一旦有需要複印的活兒，爸爸就搶先衝過去，不想讓女兒累著。

辦完手續，三人無言走出登記處。

女兒搶先一步走在爸爸旁邊，問他，爸，現在上哪兒？

爸爸說，房橋那邊。

有電動車經過，女兒伸手拉爸爸，爸您看著點路！

女婿離父女始終幾步遠，一句話都沒說。

當初，爸爸把女兒的手交出去的時候，是不情願的，他們對女兒說，如果過得不好就回來，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但當女兒真的回來的時候，他們更希望女兒永遠婚姻幸福，永遠不回來。

下午2點

北京西城區婚姻登記處

有對夫妻在現場耽擱了很久，一直沒辦成手續。因為男生一直不想離婚。

女生說，我們一直打架，一直吵架，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了。

男生沉默。

女生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男生，說，卡還給你，我一分都沒有動過。別說我花你的錢，給我家人買東西，我花的是我自己的錢。

男生沒接。

過了好一會兒，男生終於說話了，很多事情都不好處理。

女生說，孩子的事情，我全部管了，還有什麼不好處理的？

男生說，今天過節，就別離婚了吧。

女生就說，過節又怎麼了？

男生頓了頓，說，好吧，那你要和我離婚，今天我們就把婚離了。工作人員問，你是不是自願的？

男生回答，我願意。

隔壁的結婚登記室，也傳來一句「我願意」。

兩句「我願意」，含義是不一樣的。

這時候，男生綳不住了，嚎啕大哭。

下午4點

北京西城區婚姻登記處

他們是現場最酷的一對，全程毫無表情，毫無情緒起伏。

兩個人一起沉默地出來，一起沉默地手挽著手下樓。

「什麼時候走？」女生問。

「最遲明天走，最晚後天要到。」

「一路平安。」

「你才是。」

「好，那我先走了。」

女生擺擺手，沒再說話，打了輛車，很快看不到了。

男生有點無所適從，在路邊站了一會兒，點了根煙，抽了一半，扔地上，用腳踩了半天……

他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坐進去，卻很久沒發動。

我看見他坐在那裡，伸出手，摩挲著副駕的頭枕。

看不清表情。

來實地調查之前，我們幻想了一百個場景。

離婚的人可能會現場撕離婚證，可能會撕破臉皮，會吵架。

現場確實有吵架的。

一對準備結婚的情侶，因為女生怪男生照片沒拍好，把自己的臉拍大了兩倍，生氣了，兩人大吵……

還有一對來離婚的，也在現場大鬧，女生一直拍桌子，對男生喊話，說：

「今天我就是要跟你把話說清楚，你從來沒把我當成一回事！

我爸出院的時候你也沒來看過……」

吵著吵著，她和她老公，就挽著手，回去了。婚也不離了。

工作人員說，但凡來了還吵架的，就說明日子還能過下去。

真正過不下去的，打定主意要離婚的，反而特別冷靜。

我和你，已經無架可吵。

我和你，已經無話可說。

以前還沒想到，辦離婚手續的人，會來得這麼早。

早上7:30，就已經有好幾對準備離婚的夫婦，在排隊等著了。

如果另一半來晚了，他們會催得很厲害，甚至在電話里大吼，「你特么能不能快點？都晚了20分鐘了！再晚今天就辦不成了！」

理論上說，不是應該結婚的人比較著急嗎？

為什麼離婚的人，反而特別準時？都是一大早就來了？

想了想才明白，離婚的人都來得特別早，特別怕離不成，因為我已經忍不了了，一刻都不想跟你多待了。

結婚的人不著急啊，因為他們還有無數個明天。

而離婚的夫妻是沒有明天的。

或者說，他們有明天，只是那個明天里，再也沒有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