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欠債不還，我卻成了壞人

作者/楊熹文 插畫/Maori Sakai

微信：請尊重一個姑娘的努力（neversaynever30）

01

這年頭，借錢與還錢簡直就是在試探人性的底線。朋友有一個來往八年的閨蜜，今年二月，她和丈夫幫閨蜜去修柵欄。那女人四年前沒了丈夫，又獨自撫養五個孩子，朋友一家就成為她至親的人。朋友善良又熱心，見不得有人生活無助，因此大到搬家買傢具，小到修理馬桶通下水道，她和丈夫必事事傾力相助。南半球的二月正是最熱的時候，朋友幫閨蜜帶孩子做家務，朋友的丈夫在太陽底下貢獻著自己的時間和力氣，可是在需要添置修理柵欄的材料的時候，朋友的閨蜜卻為了難。那女人把朋友拉到一邊，求助道，「借給我兩千塊錢吧，我最近手頭有點緊，等寬鬆了就還給你。」朋友連想都沒有想，當天就去銀行取出兩千塊，火速送到她手裡，「沒問題，不著急。」朋友沒有料到，這筆錢讓自己從二月等到了三月，從三月等到了五月，再從五月等到了七月末。她的「沒問題」換來了「沒消息」，她的「不著急」變成了「很著急」，自己的兩個孩子正處於旺盛成長的階段，隨處都有必要的開銷，夫妻倆的收入不高，積蓄一點點見了底。眼見閨蜜在自己家中來來往往，換了手機，穿上了新衣服，臉書上也都是餐廳的照片，可是她卻連一個有關錢的話題也不提起。朋友終於按捺不住，思前想後，含蓄地給閨蜜發去簡訊，「那個錢，要是可以的話…」卻想不到那女人發來簡訊，「你還好意思提？你們好狡猾，說是幫我買材料，一定在其中做了手腳，這裡面絕對有貓膩！」朋友想起來自己為了減輕閨蜜負擔而差使丈夫去買柵欄材料，竟然得到這樣的回報，她嘴上忙著解釋，心裡卻叫苦不迭，更想不到的是，那些修柵欄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不能來幫忙的親戚，此刻全都出現了。那女人的妹妹說，「呵，做人不能太狼心狗肺，這麼多年我姐沒少幫你吧？」那女人的弟弟講，「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連朋友都敢坑。」那女人的老媽站出來，「老娘不是好惹的，這城市這麼小，小心我把你搞臭。」經過多番周旋，那女人氣沖沖地把兩千塊，摔在朋友家的餐桌上，並且說出了絕交的狠話，「八年來我都瞎了眼。」朋友手裡握著兩千塊，八年的友誼卻散了，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為了看清一個人的真面目而感到慶幸，還是更應該為了友誼的脆弱而感到悲哀。她現在依舊困惑著，欠債還錢本天經地義，自己怎麼成了壞人？02另一個朋友和我講過她辛苦而漫長的兩萬元追債路。幾年前她的同學有了難處，身為家庭主婦的她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去救火。兩萬元對於那時的她不是個小數目，但她偏偏是個好心眼的人，甘願苦了自己，做著別人的救世主。整整兩年的時間裡，她看著同學從困境中走出來，卻從來沒有提到錢。朋友每每鼓起勇氣去催債，卻又覺得「要不然再等等，人家會覺得我為了兩萬塊錢，太小氣吧？」然後轉念又和自己賭氣「明明是她欠著我的錢啊，我怎麼跟犯了罪似的？」可馬上又勸住自己「哎，下個月要是不還，我再開口，不然為了錢斷送了友誼就不值得了。」她就這樣反反覆復，獨自承受著精神上的煎熬。直到她也遇到了難處，急迫地需要一些錢，她這才找到同學，坦白來意。她的同學對她說，「這兩年請你吃了這麼多次飯，我們算兩不相欠了吧？」朋友驚呆了，熟悉她的人深知其性格，她為人慷慨大方，也從不佔人一分一毫，和人交際必是「這次你請下次我還」的態度，然而在這場關係里，那一方卻只記得了自己的付出。

她最後也沒能把錢要回來，並且很久也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年頭的好人都特別窩囊，而壞人卻特別囂張？

03曾經對借錢和還錢有過很溫暖的記憶。小時候家境普通，爸媽是辛勞之人，沒有太厚的積蓄，但印象中來我家借錢的人卻並不少。大概因為爸媽是很善良的人，肯於傾囊相助，而向我們來借錢的人，也很誠實守信，每每還錢時，定連本帶息地奉還，也在日後我們需要幫助時，沒有半點推脫地站出來。在我的記憶里，爸二話不說就把錢借給別人時的爽快，還有媽在向別人借了錢後仔細寫好欠條並且每次都如期歸還的鄭重，讓我覺得這就是借錢與還錢應有的態度。後來長大後，有過幾次借給別人錢的經歷，才明白這世界已經變成了另一種情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年借錢與還錢的老實人都老去了，溫馨場面才都不見了，如今的借錢與還錢往往艱難而血腥，促不成革命友誼，卻讓多年的朋友翻了臉，而我也漸漸發現，最不應該做債主的就是我們這樣的老好人。我們心思細膩，對人性敏感，往往人家還沒張口借錢，我們就已經體會到對方的難處，即使有時自己才是更缺錢的那一方，卻見不得對方在自己眼皮底下受苦。於是一邊爽快地把錢借出去，一邊叮囑對方千萬不要著急還，很多時候對方當了真，真的沒有著急還，一天兩天一個月半年都過去了…最後往往對方看上去生活很幸福，我們貧窮又落魄，每天還要承受「到底問他還是不問他」的精神煎熬。我有過幾次催債的經歷，天哪，太痛苦了，下定決心若非人生至交，絕不輕易提供這樣的慷慨。一次，一個看起來生活很土豪的朋友向我借錢，我料定她一定遇到了急事，於是爽快答應，可是她卻遲遲沒有還錢的舉動，我終於忍不住問她，她告訴我，「哎呀我都忘了…」一次，一個不常聯繫的朋友來借錢，拖了好久也未歸還。我旁敲側擊，可她就是不提到錢的問題，我那時日子困頓，欲哭無淚，每天睡前最後一件事都是在問自己，為什麼欠債的人比債主過得還無憂快活啊…一次，一個久未相見的朋友找到我借錢，然後，她現在還在我的朋友圈裡詩和遠方，好像是忘了我…現在借錢和還錢都不如十幾年前容易了，愛情親情友情在金錢面前都極度脆弱，但凡跟錢沾上點關聯的事情，都容易造成人性的全面大崩盤。想想都覺得悲涼。我也因此總結出一個檢驗人性的方法：如果你想考察一下自己是不是個好人，就看看自己向別人借錢時他們的態度，如果你想考驗別人是不是好人，那就看看他們朝你借錢後還錢的速度。我一直希望啊，自己能夠成為那種人，在有了難處需要錢的時候能有朋友們慷慨相救，而當別人有燃眉之急的時候我也有能力傾力相助，並且千萬不要因為錢而試探了誰的人性底線，我們的友誼來得多珍貴，可不能輕易被錢給毀了呀！

作者楊熹文，常住紐西蘭，現居房車上，

出版書籍《請尊重一個姑娘的努力》，

講述一個姑娘在異國他鄉的奮鬥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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