諮詢反思 | 心理諮詢師如何問問題

來自專欄哈先生心理筆記

在諮詢師的同伴督導中，我常常會聽到一個諮詢師對另一個諮詢師說：「這個問題你要繼續問下去呀？到底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在這篇文章中，我想和大家來探討一下到底心理諮詢師應該如何來問問題，尤其是如何問「為什麼」的問題？

I 諮詢師為什麼要問問題

長期以來，中國的心理諮詢師培訓體系，是以考證為根本目標的。為了通過模擬面詢，考生被訓練了很多所謂的諮詢話術，比如鸚鵡句型（重複）、話頭接話尾等等。這些訓練對於考試是有用的，因為考生可以輕易填滿整場面詢的時間。但是當考生通過了考試，成為一名執業的心理諮詢師後，如果還是依照這樣的模式去問話，那就會產生問題，輕則不知將來訪者引向何處，重則將來訪者背負的心理創傷再度激發。

在諮詢過程中，諮詢師應該始終銘記兩個留給自己的問題：

1. 本次諮詢的目標和具體設置是什麼？
2. 諮詢的療效會在哪裡出現？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區別心理諮詢服務和居委會大媽聊天的重要標誌。

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以心理諮詢師為職業持續商業回報的根本來源。

對於新手諮詢師來說，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未必一開始就清晰。但始終以這兩個問題來進行反思，可以真正提升諮詢的效率。

以兩個問題為基礎，我們再來審視一下本文的核心問題：諮詢師為什麼要問問題？

我的回答是：諮詢師問問題，是為了諮詢的療效。

而諮詢的療效，來自於：

1.對來訪者敘述的澄清，從而建立一段有意義的咨訪關係

2.基於這段咨訪關係，幫助來訪者進行自我探索

新手諮詢師碰到的最大困境之一，是迷失在自己提出的問題里，分不清楚自己要問這個問題，是為了來訪者的利益，還是滿足自我的好奇心。

這個時候，就要冷靜下來想一想：我問的這個問題，對理解來訪者真的真的真的有幫助嗎？對來訪者認識自我真的真的真的有幫助嗎？

回到同伴督導中，我們就不會說：「這個問題你要繼續問下去呀？到底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而是可能基於這樣的對話來探討：「如果我是那個來訪者，我會思考，諮詢師你問的這些問題，到底能不能對我的分享產生幫助？」

II 諮詢師該如何問問題

問題的數量

過多的問題會讓來訪者產生被控制的感覺，來訪者來到這裡，想要獲得外部的支持力量，而非想感受呆在審訊室里的感覺。不當的提問方式和提問時機，都會讓來訪者產生不適和困惑。作為諮詢師，一定要意識到自己自我好奇心的狀態，做到真正以來訪者的利益為先，問該問的問題。

問題的時機

來訪者跟諮詢師講述了一個讓他很悲傷的事件，可是諮詢師沒有聽清楚來訪者說的是「舅舅」還是「姐姐」。這個問題對於諮詢師來說很重要，確實也是屬於澄清的一部分。正好此時，來訪者停頓了下來。顯然，現在是一個提問的時機。如果在此時向來訪者澄清是「姐姐」還是"舅舅」，就會打斷來訪者悲傷情緒的表達。優秀的諮詢師，會通過問題繼續讓來訪者探索他的情緒部分，也許說著說著，從來訪者的話語中，諮詢師就能知道，到底是「姐姐」還是」舅舅」。這個問題並沒有被問出來，但絲毫不影響諮詢的進程和結果。

封閉式問題 vs. 開放式問題

封閉式問題就是可以以「是」或「否」來回答的問題（英文里的一般疑問句）。

開放式問題通常以「什麼(What)」,」怎樣(How)」,「為什麼(Why)」開頭，無法以簡單的「是」或「否」來回答的問題（英文里的特殊疑問句）。

在大部分情況下， 我們應該以開放式問題的形式來提問。因為開放式問題可以幫助來訪者更好地進行自我探索，同時避免來訪者陷入糾結的境地，這有助於形成良好的咨訪關係。

舉個例子，「你認為你的父親是個好父親嗎？」這是一個封閉式的問題。

當諮詢師問出這個問題後，可能會進入幾種情境：

第一種：來訪者回答：「是的」。諮詢師得到的信息極為有限，需要另外再問問題。

第二種：來訪者產生了猶豫，因為他不知道「好」的標準是什麼？他有可能說自己回答不了，也有可能以自己心目中的「好」的標準來回答，諮詢師也可能因此錯過一些信息。

第三種：來訪者覺得自己的父親平時對自己一直很好，但是她忘不了童年時其實父親對自己有過一次性侵。她不知道這樣的父親到底是好的還是不好的，甚至勾起了創傷回憶，陷入悲傷的情緒。而這個時候，諮詢師什麼都不知道，無法處理。

所以「你認為你的父親是一個怎樣的人」之類的開放式問題，對來訪者澄清事件和進行自我探索更為有利，而諮詢師也更容易地以傾聽者的身份參與其中，與來訪者進行有益的互動。

問「為什麼」要謹慎

在所有的開放式問題中，也許「為什麼」類型的問題是諮詢師問得最多的。然而，對於「為什麼」類型問題的處理，往往會對來訪者和諮詢師的關係產生微妙的影響。作為諮詢師，要去辨析什麼時候需要問「為什麼」，什麼時候不該問「為什麼」。

什麼時候問「為什麼」

1）當問題的回答對諮詢進展來說是一個重要因素的時候

在面對拖延、貪食、出軌、藥物濫用等認知行為困擾的來訪者時，讓他們回答「為什麼」可能會有助於他們進行自我探索：找到他們執著於原先行為的獲益點，並嘗試發現不運用原先行為但同樣可以獲益的方法。對「為什麼」問題的回答本身就有助於他們認知及行為的改變。

如果遇到來訪者是希望解決自己對特定情境（比如對蜘蛛、對水、對公開演講）的恐懼，他其實需要的是系統脫敏的處理方式，這樣可以幫助他儘早地獲得諮詢的療效。如果諮詢師花了大量時間和來訪者討論他恐懼的原因，對諮詢進展並不會有太大的實質性幫助。

2）當問題的答案指向對諮詢會產生幫助的時候

面對某些來訪者時，如果回答「為什麼你和戀人分手了」有助於幫助來訪者認識到維持一段健康關係的重要性，如果回答「為什麼你的父母在你小時候很粗暴地對待你」有助於來訪者減輕對父母的憤慨從而更積極地投入當下的生活，那麼這些問題就該被提及。

而在面對另一些來訪者時，如果讓他回答「為什麼被老公拋棄」或者「為什麼從小就被父母遺棄」，他們會陷入長久的失落和朝向親密關係的憤怒，而和他們探索這種失落和憤怒，可能會讓來訪者陷入創傷的循環，並不會給來訪者帶來積極的成長。諮詢師與其讓來訪者多次進入負性的漩渦，不如多花時間和來訪者探討如何應對被拋棄的處境，如何療愈情感上的創傷。

有什麼可以問題替代「為什麼」

問「為什麼」類型的問題，諮詢師最有可能遭遇到的困境是來訪者回答「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這麼想的。」很多時候，這就是來訪者前來做心理諮詢的原因。

• 「為什麼我總是會做這些蠢事？」
• 「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我？」
• 「為什麼壞運氣總是纏著我？」

來訪者的「為什麼」也許並不比諮詢師少。這個時候，如果我們能把「為什麼」的問題做一些轉換，往往可以幫助來訪者探索到從未抵達的領域：

比如我們原本想問「為什麼你會這麼做？」我們可以試著用以下的問題來替代：

• 當我爆發了這樣的情緒時我在心裡對自己說了什麼？
• 當這些感受和想法被觸發出來後產生了哪些後果？
• 有什麼不同的話可以告訴自己？
• 當這樣的情緒出來後，我怎樣可以改變現在的想法/行為？
• 我接下來還可以做些什麼？

如何判斷問題問得好不好？來訪者的反應是最好的依據。諮詢師需要在諮詢的過程中，觀察和評估來訪者的變化，以決定問題的走向。

在心理諮詢中，問問題不只是一門技術，更像是一門藝術。希望讀完這篇文章的諮詢師們都能在諮詢過程中做到胸中有丘壑，問出有療效的問題來。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