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窮越想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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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料到，阿邱租得起月租 5000 的主卧，一個人。站在他那比陽台還大的洗手間里，我憋不住問：「你發財了？換工作了嗎？兩萬一個月嗎？」

「顯然沒有，」 阿邱說，「一貧如洗，甚至負債。」

困惑不是沒理由，阿邱從我這借走的 500 塊，到現在都沒還。作為同樣窮困的好朋友，他疑似暴富的舉動很難讓人想通。

當我問他沒錢幹嘛要整租時，「你箍牙的錢不也沒還完嗎？」

他話風一轉，幸災樂禍地看我。

是了，我們現在都樂於做很多，就算沒有錢，欠錢也要做的事。而這些打死都要做的事，是清貧生活里我們少有的奢侈堅持。

「生活順利是不可能了。但只要還在變美，就總算多了一件好事。」

同學分期買房，我只能分期箍牙。

@喳喳（月薪：3000 ；箍牙費用：20000）

箍牙這事我想了幾年。一方面猶豫容貌的改變，另一方面，我終於湊夠了首付的 8 千塊錢。

我一直很介意我兩顆碩大的兔牙，真正下定決心改變它，是在大四一次面試時。

和我一起的姑娘笑起來很甜，結束時 HR 忍不住表揚「哈哈，你牙好好看」，說著下意識地目光往我這邊傾斜，卻似乎因為想不到自然的誇獎，笑聲微妙地弱了下去。

我感受到目光在臉上短暫地停留，又飛速地離開。我扭頭一看那個女孩，甜美不如新垣結衣，但也差不多了。那段時間，我苦於找不到滿意的實習，經常陷入沮喪，覺得自己能力不夠、經驗不足，要改善的還很多，找不到可企及的突破口。

但在面試的瞬間，我忽然覺得，那就先箍牙吧。

變美，變美總是不會錯的。

北京箍牙很貴，我不好意思跟父母講，於是從拿第一份實習工資開始，我就在存錢為箍牙做準備了。

那段時間，我拒絕了朋友人均 100 以上的邀約，並把衣櫃沒穿的衣服都拿出來組合了一遍。

現在看到賬單，我還是很緊張。畢業後直到現在，我也在還最後一筆錢。

雖然還是常常因為工作自我否定，每月也要辛苦一點。但想到自己每天都有在變美，就多了一些開心。

染頭可以當飯吃嗎？可以。

@阿襠（月薪：6500 ；染髮費用：1500 / 次）

兩年前，我剛到北京，帶著二十年的黑長直和媽媽的嚴厲教誨——出門在外，也要規規矩矩。

當時，路過一家新開張的理髮店，立刻有幾個員工把我圍住，問我要不要買 30 換 300 的卡， 100 塊以內就可以燙染出新的造型。

我早就聽說北京做頭髮很貴，又恰逢離家反骨爆發，於是半推半就地坐到了店裡，聽店員的推薦，染了一頂當時最誇張的粉紫色頭髮。

剛走出店門，我都快哭了，要是擱在家，一定有人指指點點。但很奇怪的是，走在路上，雖然有人不經意地瞥我，卻完全不會讓人不適，好像我本來就應該是這麼酷炫的樣子。

第二天上班，同事們竟然有人迎上來誇頭髮很適合我，「沒想到你這樣反而很利落誒！」

「利落」，我受寵若驚地記下這個詞，之前從來沒有人這樣形容過我。

自那以後，我戒不掉染髮了，隔兩個月都會去理髮店，染一個鮮艷的顏色，然後自信地接受同事們的目光。

我沒有告訴別人，當其他人都刻意躲開理髮店的辦卡推薦，我卻是追著問有沒有優惠活動的那一個。

因為我真的不確定，用四分之一的工資去染頭，這樣的生活還能持續多久。

「又不是買豪宅，這些是我唯一買得起的不灰頭土臉的瞬間。」

開始工作到現在，我沒有坐過公交車。

@皮卡鵝 （月薪：5500；打車費用：50/天）

每天打車回家，同事都怪叫說我好有錢，因為我可是每天打車來回的。只有我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放棄了公交通勤。

記得上班第一天，我算錯了時間。公交遲遲不來，我很害怕，心想無論如何不能遲到，順其自然地點開了滴滴。30 分鐘後，我抵達了公司，花掉 25 元，付錢的時候，我有點點心疼，但更多是逃離緊張的輕鬆感。

工作兩個月後，我完全不心疼了，因為工作實在太累了。加班到半夜再起個大早，對我來說簡直就是苛刻。

於是，我不慌不忙地洗漱、化妝、吃早餐，接著坐上一輛冷氣很足的滴滴。每天 50 塊是有點貴，但它貨真價實地換走了我早起的緊張和加班的疲憊感。

但沒有人知道的是，每次下車後，我去便利店買早餐。

看到貨架上奧爾良雞肉飯糰 3.5 一個，雞蛋火腿三明治 9.8 。好多次我很想吃一個三明治，卻因為跳出來的車費提醒，我還是拿走了最便宜的雞肉飯糰。

失業的時候，我買了 3000 的電吹風。

@阿之 （月薪：0；月平均家電費用：1500-3000 ）

朋友在我 18 平米的合租次卧里躺平，指著我昂貴的吹風機問：「你又沒工作，哪來的錢買這麼貴的東西？」

失業長達半年，絕大多數時候，我泡在家裡不出門，很害怕面對外面的世界。丟掉工作，一時間讓我難以保持原本的平衡。但我找到了一個安全的方式：給自己製造假性精緻。

我本來就很注重生活物品的品質，失業讓我這方面的執著更強烈了一些。家這個小空間就是最影響我心情的場所，它看起來絕對不能太落魄。

以前是儘可能買最好的，現在是一定要買最好的，就連吹風機，都要買三千塊的。

因為沒收入來源，我開始利用手邊三張信用卡輪流套現，用一張信用卡還另一張信用卡欠下的債。我也知道這樣做很危險，壓力很大，但是要是不給我買，我壓力會更大。

我就像在明目張胆地與現實為敵，我這樣寬慰著自己。

幾乎沒人來做客的東五環小家，是只屬於我的「看上去不錯」秘密基地。出門後我還是一身淘寶爆款，但回到家，我就是豪華貴族，讓我有動力繼續出門找工作。

那些積灰的生活電器，是一種悄無聲息的武裝。有它們在，我似乎活出了理想的樣子。

看到這裡，不知道會不會有很多人感到不解，想要指責上面的幾位朋友。

其實包括我自己，也被朋友、爸媽都指責過，多虛榮、多把自己當回事、多不節儉、不會規劃生活。

但在最後，我還是想分享來自阿邱的一個故事：「可能，我已經不太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了，

但全力地，只想要拒絕些什麼。」

開頭那個故事裡的朋友阿邱告訴我，他整租的動機有點平凡，是因為自己之前的一次合租經歷。

他下班實在是太晚了，以至於每次回家都要輕手輕腳，以免吵到室友。有一次，好不容易完成艱難的工作，回到家想要看喜劇放鬆，他塞著耳機看到好笑的橋段，忍不住想要開心大笑，卻不敢笑出聲，怕吵到舍友。

「我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只在喉嚨里喘氣，像條老狗。」

阿邱說工作以來，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期待的了，每天想的都是，明天的工作怎麼完成，周末會不會臨時加班，有沒有可能再多睡一點，完全顧不上去想明天之外的其他事情。

於是他很久都沒有高興，沒有失落，沒有細膩的期待，沒有浪漫的幻想。

那個夜晚因為卡在喉嚨里的笑聲，他感受到了特別的委屈和難過。

「我不想再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洗澡了，我只是想在看電視的時候放聲大笑而已啊。」 阿邱說。

她們看起來是在用昂貴的價格為整租、染頭髮、打車、箍牙等買單，實際上是在用為數不多的積蓄鄭重地買下偏安一隅的寧靜、茫茫人海中自己的特別、繁忙瑣碎生活里的被照顧，和明天會越來越美的可能性。

這些是我們日復一日的生活里唯一快樂的出口。

城市落魄貴族不過是玩笑，只是在疲於生活和工作的時候，這些奢侈可以給自己多一點支撐和底氣，就是這麼簡單。

和阿邱聊天時，我感嘆說這些都是清貧生活里的奢侈堅持。

他抓了抓頭說，「清貧倒是沒錯，但想想，我這些舉措可能也算不上什麼奢侈的堅持。」

「我們是在堅持著繼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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