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時代,更應該關注人類智能的提升

人工智慧時代,更應該關注人類智能的提升

來自專欄腦與智能3 人贊了文章

前言:這個觀點是我在一個AI讀書會上做的分享。最後根據錄音整理出來了這樣一篇文章。我們這個時代人工智慧太瘋狂,太浮躁,很多時候忘記了回歸到我們人類智能自身。我想將這個觀點分享給諸位,希望能對大家有所幫助。

大家好,我叫王超名,我現在在北京大學讀書,未來會一直從事類腦計算相關的一些研究。我今天講的題目是「人工智慧時代,我們更應該關注人類智能的提升」。

在目前的AI時代,我們逐漸看到越來越多的機器智能在崛起。比如說2016年的時候,百度的語音識別系統入選了MIT的十大突破性技術;2016年的時候AlphaGo在圍棋上也戰勝了世界頂級的圍棋棋手李世石。當然,還有其它一系列的AI事件。但總的來說,從這一系列的事件中,我們可以得到的一個結論是說,人類在問題求解上其實並不一定比機器做得好,人類在特定問題的解決思路上不一定是最優的。而且,機器在某些方面擁有著人類無法比擬的一些優勢,比如說計算、存儲、優化等等。

另一方面,在認知科學和認知心理學上其實有很多關於人類認知局限的一些研究。比如說,我們存在著一些感知上的局限:我們看不見超過一定波長的光,我們也聽不見超過一定頻率的聲音。我們也有信息加工的局限:我們的意識容量其實極其有限,它只能同時容納一個意識,我們的工作記憶也極其有限,在一九五六年的時候有一篇很著名的文章,叫做《The Magical Number Seven, Plus or Minus Two》,那篇文章就說我們的工作記憶它只能同時容納7±2(五到九)個項目。

另外,行為經濟學和認知心理學上有大量關於人類認知偏誤(cognitive bias)的研究。在Wikipedia詞條「List of cognitive biases」內,列舉了有多達175項的認知偏誤的實例。比如說著名的「錨定效應」、「從眾效應」、「鴕鳥效應」就是典型的認知偏誤。這些認知偏誤廣泛存在於我們的行為、決策、社交中,深刻地影響著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

然後在2012年的時候有一本書叫做《The Accidental Mind》。他在前三章說,人類的大腦設計其實有三種缺陷,包括大腦進化過程中的設計缺陷、大腦組成部分(神經細胞)的工程缺陷、大腦整合過程(大腦發育)的工程缺陷。很有意思,但是時間關係就不能詳細講了。

所以說,我覺得在人工智慧時代,機器智能的崛起其實更多的是讓我們看到了人類自身的局限與不足,而不是機器的這個「智能」到底有多麼智能。因為很多時候真正去做人工智慧的人而不是去做機器學習的人會發現,其實現在的機器的這個智能程度跟生物智能真的沒法比。

還有一個「為什麼」,是我覺得,人工智慧的初心其實是對人腦智能的延伸。在1964年的時候,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寫了一本書叫做《Understanding Media:The Extensions of Man》。他說,「每一項技術其實都是人類擴展自身願望的一種表達」。比如說,車子是我們腳的延伸,洗衣機是我們手的延伸,電視機是我們眼睛的眼神。同樣的,人工智慧其實是我們人類智能的延伸。所以說AI的本質其實是IA,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 is a kind of Intelligence

Amplification(IA)。2018年4月的時候,美國的三院院士Michael Jordan在Medium這個媒體上發表了一篇很著名的文章,叫做《人工智慧:革命尚未發生》。這篇文章的觀點就是說,我們誤解了AI的含義,其實目前的人工智慧本質上是一種智能增強,也正因為對AI含義的混淆,這個時代真正的挑戰並沒有得到研究。By the way,一個題外話。其實我以前很早就有類似的觀點。在2017年3月的時候我在朋友圈發了一個類似的說說,後來我跟一些老師寫信的時候也表達了「AI是IA」的觀點。當然,我說這個話的意思不是說自己有多深刻或者超前,而是說,AI本身就應該是這樣。也正因此,我們更應該回歸到人類智能本身。

總結來說,我認為,在人工智慧時代,我們更應該關注人類智能的提升。在不斷慷慨地賦予機器以智能的同時,我們更應該思考我們如何提升我們自己的智能的水平,如何突破前面我們所說的那些人類自身的認知的局限與極限。

那該怎麼做?我覺得有三個關注點。第一個關注點我覺得是大腦健康,因為我們的大腦時時刻刻都在控制著我們做任何事情,比如說我們社交、思考、學習、記憶……第二個關注點我覺得是,我們應該提防科技對我們人類思維的一些不良的影響,謹防人的機器化,因為每一種技術它都會深刻的影響我們的思維行為(這個待會兒我會詳細地講到)。然後,第三個關注點我覺得是要落實到做事與學習的方法論上面去

我想首先談一下「科技對人類思維的影響」這個話題。在1964年的時候麥克羅漢寫了一本書叫《理解傳媒》。他說,很多人都是一種「工具主義者」,都覺得說這個工具啊,在我們沒有使用的時候對我們沒有任何影響,使用完了以後工具對我們的影響又煙消雲散。「其實不是這樣的」,麥克盧漢說。他對這種觀點大大嘲諷,嗤之以鼻,覺得是一種「夢遊中的聲音」。為什麼?他認為,每一種傳媒都會深刻的影響我們自身,而且傳媒的內容給我們帶來影響遠不如傳媒本身(插一句,在麥克盧漢的思想裡面,「傳媒」其實跟「技術」是一個等同的詞)。因為從一個長遠的時間軸範圍來看,每一項技術它給我們帶來的最深的變革,不是這個技術給我們帶來的內容,而是這個技術本身對我們思維方式或者行為方式的影響。當然,從一個較短的時間範圍來看,好像是說傳媒的內容對我們的影響最大,但其實,從一個更長的時間跨度來看,真正對人類進程或者文明發展最有影響力的,其實是傳媒本身,因為它對我們的思維方式、工作方式、協作方式產生了影響。

那麼,讓我們回到當下,去想一下,人工智慧對我們人類社會最深刻的影響會是什麼

2017年的時候,科幻作家遲卉寫了一本小說,叫做《2030,終點鎮》。整本小說表達了一個觀點:AI對人類最深刻的影響,不會體現在外在的「建築物」、「居住空間」、「交通工具」、「社交方式」等等上面,而是會體現在我們內在的「心理」、「大腦」、「思維」,甚至「人性」上面。

對於這樣一個問題,我們每個人可能都會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而我想說的是,讓我們去構想和預測未來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因此,我們需要回顧一下,以前的各種各樣的智力發展工具對我們的思維方式產生過什麼樣的影響。所以接下來,我想簡單地做一個回顧。

在麥克盧漢的《理解傳媒》裡面,他說有三個時代,第一個時代是口語時代,第二個時代是書面時代,第三個時代就是電力時代,當然,目前我們還有一個網路時代。

在口語時代,大家都知道,文明的傳承完全通過口語。比如說,那個時候有一個很著名的吟遊詩人,叫荷馬。他創作的《荷馬史詩》被稱為「古希臘口述文學之大成」。這個作品完全是由揚抑格六音步寫成,也就是說,是完全通過韻律等等口語朗誦的方式來記錄傳承。

但在公元前750年的時候,變革發生了。這個變革就是希臘人發明了他們的希臘字母。這個希臘字母是第一個集母音和輔音於一體的讀寫系統,而且,它只用了24個字母就囊括了口語中所有的音素。正因如此,它大大的簡化了字元,使讀寫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經濟性。也正是因為字元的經濟性,以希臘字母為載體的讀寫開始廣泛地流傳開來。所以說,從那個時候開始,革命便開始發生,人類逐漸從以口語交流為文明傳承的形式轉變成了以書面寫作來傳播我們思想的書面文化的形式。

但是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其實有很多的爭論,就像我們現在爭論互聯網或者爭論對其它一些技術對我們的影響一樣。而且,這兩個爭論的人物還特別有意思,是著名的蘇格拉底和柏拉圖。

蘇格拉底在他的《斐德羅篇》里,首先承認說,書寫的確有助記的功能,它的確能夠捕捉人的思想。但是,他說,如果說我們過多地依賴這種符號去想事情,而不是通過自己的內部記憶或者內部的理解去想問題的話,我們會開始逐漸變得淺薄。

與此同時,柏拉圖卻不贊同這種觀點。他在他著名的《理想國》裡面的最後結尾處,就對以詩歌為代表的這種口語文化進行了猛烈的批判。他覺得詩歌這種口語文化,使得我們的思維往往受限於我們的記憶,而我們的記憶往往又是很小很小的,而且還是很不穩定的。在口語時代,為了幫助記憶,大家還往往會想出一些韻律,以及一些公式化的結構來助記。這些各種各樣的束縛往往導致了我們的思維僵化,不利於思維和表達的發散。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柏拉圖就很支持書面文化寫作,因為他覺得這會使我們的思維寬度大幅的擴展。

當然,我們如今回過頭來比較「口語文化」和「書面文化」,會發現書面文化的確擁有著口語無法比擬的優勢。也正因此,也書面寫作為思想表達的方式逐漸流行開來。

但是在書面文化逐漸發展過來的前期,那個時候口頭文化的一些遺產還在深刻地影響著書面文化。比如說,那個時候所有閱讀都是高聲朗誦。那時讀書從來就沒有默讀,大家也不會默讀。讀一本書都是大吼。大家看右上角的這張照片,照片內容是那個時候的手抄本。你會發現,那個時候單詞與單詞之間完全沒有間隔,而且句子與句子之間還沒有標點符號。所以,那個時候大家閱讀就像猜謎一樣,你知道嗎?閉上眼睛想像一下,你去閱讀這樣一篇文章,你都不知道一個句子是從哪裡開始、從哪裡結束的,單詞與單詞之間的分隔你也不知道。所以那個時候大家閱讀時,整個大腦皮層會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文本的解析上,而不是含義的解析。那個時候,讀書是一件極其費力的事情!

但真正革命性的兩個變革發生在公元前十世紀到十五世紀之間。第一個變革是十世紀到十三世紀之間。首先是大家在句子中引入了詞序,從而產生了語法規則;後來大家開始在單詞之間引入了空格;在13世紀的時候,句子之間又開始出現了標點符號。大家可以看下面這張照片,是中世紀的時候的手抄本。你看,這裡就有了標點符號,也開始有了空格。另外在1445年,第二個變革產生了,圖書開始找到了最合適的傳媒。在以前,圖書非常非常貴,因為製作成本和難度非常高。然而在1445年的時候,我們都知道,古騰堡發明了他的活字印刷術之後,圖書開始大量的出現,它不再變得昂貴或者稀缺了。從此以後,圖書開始大量地流行開來。

當然,這些變革對於整個社會、經濟、教育來說都有很大的影響。但是我更想談一下它們對於閱讀者的影響,也就是,對於我們每一個普通人的思維的影響。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大家開始了默讀,因為我們很多精力都不用放在前面所說的文本的解析上面去了。單詞與單詞之間出現空格,文本解析開始變得輕鬆容易,人們開始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含義的理解上。從而,人們閱讀速度加快,默讀成為了必然。也正是因為可以深度地理解文本內容,人們開始能夠保持長時間的專註,也開始能夠去深入的思考。這個傳統一直保持到20世紀末,我們的閱讀一直都是一種線性的閱讀,我們能夠深入的去思考,能夠專註的去想一些問題。

但是,網路時代來了,給我們造成的影響就是我們開始變得有一些浮躁。為什麼這樣說呢?首先讓我們看一看,在網路上閱讀的時候,網路給我們的閱讀方式帶來的一些改變

比如說,在2006年的時候,Jokab Nielsen做了一個上網用戶的眼球的跟蹤調研。他發現,其實我們在網上閱讀的時候不會像閱讀報紙或者閱讀紙質文章一樣一行一行地去讀,而是用一種很快速的、F型的閱讀方式。就是說,首先,一個網頁,在最開始的時候,會逐句地閱讀網頁文本的前兩三行內容。隨後,人們目光下移,視線迅速跳過幾行,閱讀網頁中間的幾句話。最後,目光迅速下移,跳到結尾,目光停留在頁面的最左下方。

因為互聯網檢索的方便性,我們在互聯網上閱讀的時候,總會找到與檢索相關的許多文章。正因為返回結果的豐富性,與我們閱讀速度與信息接收速度的緩慢性的巨大矛盾,導致我們的網上的閱讀行為出現了許多怪現象。

比如,德國以前建過一個網路用戶的行為特點的資料庫。他們發現,人們查看大部分網頁的時間不超過10秒,瀏覽時間超過兩分鐘的網頁不超過1/10。相當比例的網頁在電腦後台程序中打開,兀自待在無人理會的瀏覽器窗口中。即使是那些包含大量信息和許多鏈接的新網頁,人們瀏覽的時間也很短。

後續還有美國、以色列等等國家的很多類似的調研,都得到了相同的結論:人們網上閱讀的最大特點就是:快!到底有多快?調研顯示,在大部分國家中,人們在瀏覽下一個網頁之前瀏覽當前網頁的平均時間為19-27秒,這個統計時間還包括網頁載入瀏覽器所花的時間。

所以有人總結道,互聯網用戶怎麼閱讀?答案就是,他們不讀!的確是這樣的,跟以前相比,我們的閱讀變成了一種「匆匆掃描、只看關鍵詞、一次性、非線性」的快速瀏覽。用於深度思考和專註閱讀的時間越來越少。這種閱讀與其說是一種「閱讀」,不如說是一種膚淺的「信息獲取」。

當然,我覺得網路閱讀對我們最深刻的影響,不是閱讀方式的影響,而是對我們專註程度和思維深度的影響。這些影響歸根結底,可以歸結為對「注意力」的影響。

我們知道,互聯網的一個特色就是有很多很多的超鏈接,這種超鏈接的本質,就是鼓勵我們去一個一個的去跳轉,而不是專註於某一單獨的文本。我相信每個人都有這樣經歷,就是在閱讀一篇文章的時候,如果我們遇到一個超鏈接就去閱讀一個超鏈接的內容,閱讀到最後,我們會發現,其實什麼也沒記住。

互聯網還有一個特色,就是可檢索。因為我們可以同時檢索到很多很多的內容,所以我們往往會關注與我們檢索詞相關的隻言片語上,而不會深入地去閱讀某一篇文章。這進一步加深了我們注意力的分散。

同時,互聯網的另一個特點就是多媒體。比如說,在瀏覽器的一個網頁裡面,有許多文字,或許還有一些音頻、視頻,甚至還有各種導航欄、小廣告,這些東西都會影響你。當然,你的電腦里不僅僅只有瀏覽器這一個應用程序,還有各種各樣的QQ、微信、郵件、新聞,這些各種各樣東西隨時都有可能給你發送消息。這些東西就是注意力分散的根本推動力。

所以說,互聯網對我們最大的影響,可能就是對於我們注意力的影響。在20世紀末21世紀初,那個時候大家還在講互聯網思維。那時大家對「互聯網經濟」的共識就是,它的本質就是「注意力經濟」。誰能吸引互聯網用戶的注意力,誰就能掙到錢。

那讓我們再次回到這樣一個問題,既然互聯網對我們的注意力有如此強的影響,那互聯網會如何影響我們的思維深度?在思考這個問題之前,我覺得我想首先談談一個關於我們人腦的基本事實,神經可塑性。

在19世紀以前我們一直都認為大腦是不變的。我們認為我們生下來以後,大腦的神經元數量或者連接等等就不會再改變了,或者說不會有很重大的改變了。比如說在1641年,笛卡爾就在他提出「心智二元論」的那本著名的書《沉思錄》裡面,就說,「物理上的大腦跟人體其他部分一樣,是一個類似於鐘錶和水泵的純機械裝置,大腦通過零部件的活動來運作。」特別是在工業時代以後,大家都開始把大腦當作機器來看待。因為那個時候蒸汽機特別發達,整個世界全部都是很精巧的機器。

但改變是在這樣一個時刻發生的,1890年William James寫了一本書叫做《心理學原理》,從那個時候開始,大家開始意識到了「神經可塑性」。他寫的這句話很有意思,我很想讀一下。他說:「水流過的地方,會自行衝出一條不斷加寬、加深的溝渠。以後再有水流的時候,水會自然沿著以前的軌跡流淌。」是不是跟我們這個大腦很相似?當你重複的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這件事情會在你的大腦裡面留下深刻的印跡,當你以後再去做相似的事情的時候,你的大腦會按照大致相同的神經迴路繼續去做這件事。所以這個就是「神經可塑性」。但神經可塑性最科學的一個研究的標誌,應該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梅爾澤尼奇做了一個關於猴子的大腦神經系統的重組實驗。梅爾澤尼奇首先切斷了猴子手上的某些神經進行實驗,發現猴子的大腦一開始出現混亂,但是幾天過後,梅爾澤尼奇驚奇地發現猴子的大腦完成了自我重組,其神經路徑可以自行編織成一張新地圖,其結果與猴子手上新的神經排列相一致。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大家開始發現,大腦的可塑性其實普遍存在的,我們大腦的任何地方(包括視覺、聽覺、觸覺、思考、學習、記憶等等)都是可以改變的,甚至是很輕易的就可以改變。

當然最後,談到神經可塑性,我想說的是,我們不要忘記中國人在神經可塑性上的貢獻。比如說中科大的畢國強教授和上海神經所的蒲慕明院士在STDP上的發現。

基於神經可塑性這樣一個基本的事實,那麼互聯網會對我們的人腦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梅爾澤尼奇後來在2005年以及2008年的時候就表達了這樣一種反思,他說:「互聯網給我們大腦結構帶來的變化,不是很小的變化,而是根本性的變化」。為什麼?因為像人類歷史上從沒有出現過像滑鼠點擊這樣能夠練習數百萬次的事件。從沒有發生過!基於神經可塑性,我們大腦的一個基本的事實就是,我們大量練習的那些事物會在我們大腦的神經迴路上留下深刻的印跡。同時,因為互聯網我們不再去做的事情會導致神經迴路的逐漸弱化。大腦會回收那些閑置不用的神經細胞和神經突觸。原本用來支持舊有智力功能和精神追求的神經迴路開始逐漸弱化,分崩離析。

所以,我們可以得到的一個基本的結論就是這樣的,互聯網的廣泛使用已經使我們的人腦產生了很重大的變化

比如說在2008年的時候,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Gray Small教授做了一個互聯網用戶和閱讀者之間的腦區激活區域的實驗對比。他發現,讀書時,跟語言、記憶、視覺處理相關的大腦區域,表現出很大的活躍性。而在大腦前額葉區域,大腦的活躍程度不高。而有經驗的網民,上述各部分大腦區域都表現出廣泛的活躍性。那為什麼?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種差異?其實,原因是因為,我們在上網時大腦的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評估網頁鏈接的質量、作出相關的瀏覽選擇,以及應對目不暇接的感覺刺激上。我們的大腦皮層將注意力從「解析文本內容」轉移到「做瀏覽選擇」上。

2005年的時候,Steven Johnson也做了一個互聯網用戶和閱讀者之間的腦區激活程度的實驗對比。他發現,計算機使用者的大腦中觀察到的豐富而廣泛的神經活動與圖書閱讀者大腦中表現出來的較輕微的神經活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用計算機比閱讀圖書產生了更劇烈的神經刺激。但深度閱讀恰恰不需要強烈的感官刺激。我們的大腦需要我們過濾掉那些分散精力的信息,才能將注意力放在文本含義的理解和思考上。

談到「互聯網對思維深度的影響」,我想再談一個腦科學上關於記憶的基本事實。

我們理解領悟的場所,其實是我們的「長期記憶」。長期記憶中存放的,不只是事實,還有各種各樣複雜的概念、圖式。那什麼信息能存入長期記憶中呢?只有經過工作記憶處理的信息才能存入長期記憶。工作記憶就是我們在任一特定時刻意識到的那部分內容。信息需要經過工作記憶才能轉化為長期記憶,從而形成概念性的圖式。長期記憶中存放的圖式,也只有抽取到工作記憶中,才能被我們意識到。

但是工作記憶有幾個特點。第一,工作記憶的容量極其有限。在任一時刻,我們能夠處理的元素不會超過2-4個。而實際數值大都偏向於這個範圍的下限而不是上限。第二,我們在工作記憶中保存的元素轉瞬即逝,除非通過反覆記誦不斷更新這些內容。第三,在任一時刻流入大腦工作記憶區的信息稱為我們的「認知負荷」。當負荷超出大腦存儲、處理信息的能力時,我們就無法保存信息,也就無法讓這些信息和已經存儲在長期記憶中的信息建立聯繫,也就無法建立圖式。此時,我們的學習能力受到損害,我們的理解能力之內停留在膚淺的層次。

那什麼因素會影響我們的「認知負荷」呢?其實最根本的,還是我們的注意力,我們的專註程度。當有過多的刺激進入大腦,或者當我們同時做多件事情的時候,我們的認知負荷就會過載,大腦負擔過重,把相關信息從無關信息中區分出來就會變得更加困難。

那最後,讓我們結合腦科學的一些基本研究結果,來公平地談一談,互聯網到底對我們的大腦到底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

首先,互聯網的確給我們的大腦帶來了一些好處。比如,涉及手眼協調、反射反應、視覺信號處理等低層次的或者較原始的大腦功能得到了鍛煉和加強。迅速集中注意力、迅速分析信息、迅速做出是去是留的決定的能力也得到了提高。上網時長期處於一種多任務處理的場景,也導致了我們的工作容量得到了小幅提升。

但互聯網也給我們的大腦帶來了極大的壞處。雖然用於掃描、略讀、多任務處理的神經通路得到了擴張,但全神貫注和深入思考的神經環路卻在逐漸弱化,甚至消失。另一方面,同時處理的任務越多,我們就越輕率,我們解決問題的創新能力就越差。因為我們忙碌讓我們更容易依賴常規思想和傳統方法,而不是以原創性思維解決問題。更重要的是,長期使用互聯網,會使我們變得易於分神。我們長期處於一種注意力分散的場景,那麼以後去做另外一件事情的時候,我們會發現其實自己的注意力也不會讓像以前那麼集中。長期使用互聯網,也會使我們變得更加浮躁。因為我們在互聯網上追求的「快速」會逐漸養成習慣,從而使我們在生活中也逐漸變得急切和躁動。

既然互聯網對我們的注意力有如此壞的影響,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花如此多的時間在互聯網上?它的癥結到底何在?我覺得原因是這樣的,就是,我們願意!為什麼?

首先第一點,我們的大腦就喜歡高強度的刺激,要不然的話你無法理解為什麼大家都喜歡打遊戲。我們喜歡各種刺激,我們渴望接收到更多的信息。傳統的、靜態的圖書它做不到,只有互聯網,它提供了很豐富的信息,很豐富的應用程序,才做到了。

其次,互聯網給我們帶來了很多很多的好處。我們能夠快速地與人連接,能夠方便地搜索信息……在這個時代,你不會互聯網,不會上網或者不會打字,你去任何公司可能都不會要你。

所以說,癥結就在這兒!我們願意。互聯網沒有違背我們的意願去改變我們的思維方式,而正是順應了我們的意願去改變了我們!因為我們就想這樣。

所以,最後我想用這本書做一個總結,《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大家首先看一下這張圖。是矽谷吳軍博士去捐贈貧困兒童,他們捐贈了各種各樣的書啊文具等等,但最後一個孩子說:「叔叔,我不喜歡你們帶來的東西,我就想要一個可以打王者榮耀的手機。」所以,這個時代,真的是一個「娛樂至死」的時代。能夠真正毀滅我們的,不是奧威爾在《1984》裡面描述的那種我們憎恨的東西,而是讓我們迷戀的東西。讓我們心甘情願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嗯,前面講了這麼多,那讓我們再次回到當下,來思考一下人工智慧到底會對我們的物質或者精神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那我覺得我前面講了一些以後,每個人可能心中都會有一些答案。

第二個我想問的問題是,我們到底需要什麼樣的人工智慧?其實很長一段時間我在思考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其實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想來講一講。它關係到我做人工智慧的理想,我的追求。

最後一個問題,就是我們該怎麼做?這就是接下來我想講的,做事與學習的方法論。

在詳細講到做事與學習的方法之前,我還想再談一下麥克盧漢。因為麥克盧漢真的太深刻了,他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左右預言的很多事情,在20世紀末尾都已經成為了現實。在麥克盧漢的《理解傳媒》裡面,說得最深刻的一句話是這樣說的,他說:「我們的工具增強了我們哪一部分,那這一部分最終就會被麻木。」在他另外一本比較通俗的書《媒介與文明》裡面,他是這樣說的:其實,「新技術它的本質是對人體的自我『截除』」。因為你想,當我們用技術去增強了我們某一部分的技能以後,那部分技能的使用頻率和強度就會大幅減少,相應的神經迴路就會逐漸弱化。比如說有一個很著名的例子,就是倫敦的計程車司機。在Google導航沒有出現之前,倫敦計程車司機都是憑著自己的記憶去記住所有的道路,因此那個時候計程車司機大腦的海馬體比普通人大很多。但Google地圖出現以後,它雖然極大增強了計程車司機的導航能力,但同時,fMRI的研究發現,計程車司機負責空間解析功能的海馬狀突起開始逐漸萎縮。這是一個實際發生的事情,它告訴我們,新技術確實是對我們人體的一種自我截除。

那我們應該怎麼做?1976年的時候,人工智慧領域中「知識工程」的創始人Joseph Weizenbaum在他的書《Computer Power and Human Reason》中就指出,避免「人逐漸變得機器化」這種命運的唯一途徑,就是我們要有足夠的膽識,拒絕把我們精神活動和智力追求中最「人性化」的工作,尤其是「需要智慧」的任務委派給計算機。

那什麼是人最人性化、最智慧的部分?我覺得可能不是勤奮。不是我們工作要多努力,而是我們的深入思考的能力,我們的哲學歸納的能力,還有我們的學習能力以及我們的創新思維的能力。我覺得這些才是最人性化的部分或者最有智慧的部分。

深度思考的能力我就不想說再談了。因為網上有一篇文章,叫做《比勤奮更重要的,是深入思考能力》,他介紹了深度思考的七個維度。我在這兒想談一下學習方法。

我小時候很想去做物理學,那個時候我特別崇拜愛因斯坦,後來我不崇拜愛因斯坦了,我開始崇拜這個人,叫Richard Feynman。這個人特別有意思,他特別愛玩,完全搞笑,他在生活中玩物理,玩著玩著就獲得諾貝爾獎了,人特別聰明。他發明了一種學習方法叫做「費曼技巧」,本質上就是以教促學。比如說,讓你去學一個東西的時候,你就想著你要跟被人講。然後你閉著眼睛想一遍。發現講不通,那麼你再去看一遍。還講不通,那就再看一遍。當你發現你能講通了,那就說明你真正理解了。

當然,還有一本書叫做《如何高效學習》,他提出了一個方法叫做「整體學習法」。整體學習法的核心就是廣泛聯繫。不是去機械記憶,而是去廣泛聯繫。Marvin Minsky就說,「了解事物真正含義的秘密取決於如何將其與我們所了解的其他事物相聯繫。這才是思考的真諦。」。那既然如此,要點便是如何聯繫。在這本書的其中一章,他提出了三種方法。第一種叫「比喻」,就是你要把不熟悉的東西與你以前熟悉的東西聯繫起來。還有一種方法叫做「內在化」。比如說,你去想像、去視覺化、聽覺化。還有一種方法叫「圖表法」,我經常在做這個,我會經常畫一些概念圖、連接圖、或者流程圖。

還有一本書也很有意思,叫《學會學習》。這本書主要一個思想就是說,你應該找到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然後不斷堅持,最後才會有所突破。當然,這本書在中間很大部分都是羅列別人的學習方法,還是很有意思。

對於創新思維的能力我自己沒有什麼經驗可以說的。因為我覺得自己的創新思維能力也不強。但是我想說說通識教育的重要性。為什麼?因為我一直在聽吳軍老師在羅輯思維的「得到」上的一個專欄,叫《吳軍的谷歌方法論》。他說,我們工科學生往往「心太急了,目光太短淺,只盯著那點小小的技能,豈不知缺乏靈性連個好工匠都當不了」。為什麼?你看,這個世界上很最偉大的人,基本上創造力最高的人,像愛因斯坦、費曼、高德納這些人,他們其實都是音樂天才。比如說圖靈,他其實是一個世界級的!長跑運動員。所以我想說的是,很多時候,創新能力可能來自於我們的藝術,來自於我們的一些人文性的東西。藝術化的事物往往能夠激發我們。當然,這方面的培養其實是一個慢功夫。在大學階段,我們更應該關注的是我們的思維能力、學習能力的培養,而不是技能性的學習。如果我們在年少的時候能夠打好一個不錯的基礎的話,那其實我們以後學任何事物可能都會比別人快很多。

嗯,這是我今天的分享,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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