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之城(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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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一章是世界觀展開的重要章節,再分開發會嚴重影響可讀性,我這次把兩周的量一起發了上來。至於下周能不能正常更新就看我這周的碼字速度了……
第三章 開局 第一部分
上文:第二章 命運與自由意志(下)
他坐在湖邊那棵高大的木棉樹下,透過稀疏的枝椏仰望頭頂的星辰。月光灑在一望無際的草原和平靜無波的湖面上,讓他身邊的一切都帶上了皎潔的銀色。
時鐘剛剛走過凌晨四點三十分,半小時前陳曦第三次被那些關於長劍、鮮血、黑暗意志與邪惡的魔法符號的夢魘驚醒,隨後徹底放棄了睡眠。那頂神秘的帽子和其中的AI似乎讓他體內某些他並不喜歡的東西蘇醒了,他在此前也曾夢到過類似的場景,但是那時的夢境支離破碎,在他清醒之後也會很快被遺忘。可是現在那些場景變得更加生動也更加連貫,讓他徹底失去了忽視這個問題的可能。
而這使他嚴重懷疑那頂帽子的真實目的。
回過頭來看那次詭異的對話,陳曦發現自己僅僅在表面上佔據了上風,可實際上一直是那頂帽子在主導談話的走向——在給陳曦展示了那些畫面之後,它佔到了他心神不寧的便宜,而這也正是陳曦自己在另有所圖時會做的那種事情。
帽子說它借用了陳曦的自由意志,是他的自我在一個中文屋中投下的影子。
平心而論,他自己的意識和一堆不知道來自何處的知識的混合物可不是什麼陳曦願意信任的東西。畢竟那個帽子里的另一個「陳曦」和陳曦自己的聯繫完全是一個謎,它沒有必要以他的利益為出發點構造自己的策略。它所做的一切極有可能是為了意義被歪曲的「文明整體」或者它背後的鬼知道什麼東西。而即便它的確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過,它願意提供的恐怕也只有情感層面的一點點同理心而已。
至於那場談話的具體內容……
陳曦在心中又一次提醒自己儘快查找資料確認一下那頂帽子到底能不能直接對自己說謊。不過就算是在最好的情況下——那意味著它真的不能直接欺騙自己——它也不知怎麼成功的規避了幾乎所有真正重要的問題。
研究那個黑暗面是通往魔法本質的必經之路嗎?
他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一個明顯的猜測是帽子是一個二級策略使用者,實際上那個黑暗面的重要性並沒有陳曦最初認為的那麼強,它只是想引誘陳曦去研究他的黑暗面以達成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已。可如果按這種策略遞歸的思路推論下去的話,帽子也完全有可能採用了一個三級策略——當然,這需要它把自己的對手估量的非常精準,不過話說回來,當你面對的是你自己的影子,還和他擁有單向心靈感應的時候,精確估量對方的實力看起來並不困難——在陳曦面前擺了一次空城計,讓他因為忌憚欺騙而不敢選擇那條明顯的前進方向。再前進一步,或許帽子的目的就是讓他陷入這種長時間的糾結之中,從他的猶疑中漁利……而這樣的遞歸可以一直持續下去,永無盡頭。
該死的!你為什麼就不把那個問題再問一次確認一下呢?!
他嘆了口氣,直接躺在草地上,清晨中凝成的露珠浸濕了他的外衣。
從最絕望的角度切入,那個鬼知道是什麼的AI可能只是為了向他傳遞純粹的混亂,而這麼做的原因不過是它認為讓另一個自己瘋掉,呃,非常有趣而已。而且話說回來,在你進入魔法世界的這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你遇到的不可思議的事情已經夠多了,加上這一件也沒什麼不可接受的。
陳曦把這種絕望的想法從自己的頭腦里驅逐了出去。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只是在看著東方的天空出神,視野中的星空逐漸褪去,一線預示著日出的淡粉色從天邊升起。失去了群星的天空不再擁有星空那種讓他平靜的能力。他站起身,在清晨的天光中向著這片原野中突兀的懸浮著的一扇門走去,隨後他推開那扇門,身影在那片原野中消失不見。
門的另一側是一間非常寬敞的客廳。一張圓形的水晶桌擺在房間中央,被兩張弧形的皮質長沙發環繞。與那片原野連通的門開在一面落地飄窗上,清晨橙紅色的陽光火焰一般灑在房間里,透過窗戶拖出長長的影子。靠近窗戶的地方有一張相比之下很小的茶桌,旁邊一把樸素的木製椅子上坐著一個白皮膚褐色頭髮的女孩,她聽到開門的聲音後從面前的書中抬起頭,視線正對上陳曦的眼睛。他感覺自己的內臟似乎被戳了一下,立刻有些尷尬地看向地面。
「額,你好?」他的語氣中有一些遲疑。
女孩卻似乎明白了什麼。「所以你就是我們中的最後一個!歡迎來到這裡!」她用一種帶著驚喜的語氣說。
「你說什麼?」
「最後歸來的盜火者,」女孩說:「我是奧琳娜。」她從椅子上起身,向陳曦伸出右手,陳曦也同樣伸出手和她握了握,在內臟里的緊繃感再次出現的時候強行命令自己不要把手縮回來。「我是陳曦,或者你可以叫我蘭蒂爾,像校長那樣。」他在茶桌邊的另一把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說的盜火者是什麼意思?」他問道,而奧琳娜同時問道:「這麼說校長已經見過你了?」
兩人停止了交談,引出一段短暫而令人尷尬的沉默。幾秒鐘後奧琳娜搶先低聲說了一句「抱歉」,然後開始給陳曦解釋盜火者這個詞的意義。
「魔法師社會長期以來與外界隔絕,直到最近幾十年之前,他們似乎一直秉持一種觀點,認為這座島——還有其它少數幾個魔法師聚居地——之外的世界都因為沒有魔法而遠遠落後於他們。直到有一天某個智者發現了外部世界的文明同樣已經高度發達,而那些文明的基礎與他們完全不同,魔法師們對外部世界的看法才開始出現改觀。一部分人開始嘗試學習我們的文明,卻因為不理解技術文明的發展基礎而不斷失敗,這是盜火者計劃被制定的直接原因。」說完這些之後,她拿起茶桌上的杯子抿了一口咖啡。
「就像留美幼童?」陳曦問。他已經大概猜出了這個計劃的整體設置。
奧琳娜略微皺眉,似乎花了幾秒鐘才明白他想表達些什麼,然後答道:「有相似之處,但是兩個世界之間的鴻溝比當年的美國和中國還要大,所以我們被送走時並不是十幾歲的幼童,而是一些最大也不超過兩歲的嬰兒。」
「我們?」陳曦驚道。
「是啊,我們。」奧琳娜對他露出一絲安慰的微笑:「沒關係,我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很驚訝,但是過一段時間也就接受了。畢竟這是個魔法世界,我猜我們都應該努力適應一下新的生活方式了。」
話音未落,另一扇通往客廳的門打開,門裡走出一個一頭深棕色短髮的戴著眼鏡的少年。他把頭轉向陳曦和奧琳娜這邊,對奧琳娜說了句:「你好啊,小妹。」然後把視線轉向陳曦。
少年僵住了,他的視線在陳曦身上上下打量,眉頭越皺越緊,似乎遇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有什麼問題嗎,托薩斯(Thothus)?」奧琳娜問。
與此同時,陳曦根本沒有隱藏自己的驚訝,他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學長?」
「所以真的是你,」被稱作托薩斯的棕發少年鬆開眉頭:「我在臨走之前應該再買一張彩票的,想想那群人發現清空獎池的玩家已經失蹤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我就想笑。」他走上前和陳曦來了個簡短的男性化擁抱:「好久不見啊,老夥計。」
簡短的寒暄之後三個人圍著茶几坐下,托薩斯拿出自己的魔杖給他們召來了兩杯咖啡。此時的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室內也逐漸明亮了起來。
「所以你們兩個在這之前就是朋友?」奧琳娜問道。
「是啊,」棕發少年抬起頭:「我們已經認識,呃,快有八年了吧。剛見面的時候我們兩個還都是十歲出頭的小孩子呢。說實話這個概率可真是夠低的,先是在少年班當了四年同學,然後隔了一年考進同一所大學,現在居然又都因為自己的身世到了這麼個魔法師聚集的島上繼續做同學,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怎麼?」陳曦揚起眉毛:「你就這麼想擺脫我嗎?」
兩個人都笑了,此刻的他們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十幾歲少年。
「那你們兩個呢?」陳曦隨後問:「這麼多年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有個妹妹!」
「他的確是我的親生哥哥,」奧琳娜解釋說:「只是作為盜火者,我們直到一個月之前才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說起來托薩斯被送走的時候可能還保留了一些對我的印象,但我此前真的對他的存在完全不知情。」
「說得就好像誰會記得自己一歲半之前經歷過的事情一樣。」托薩斯低聲抗議道,隨後把頭轉向陳曦的方向。「我直到剛剛才在這裡見到你,所以你應該是昨天夜裡才到。那我們給你介紹一下這裡的基本狀況吧。你隨意問問題好了,我們不知道什麼機密,基本都可以盡量回答。」
「那好吧。」陳曦說著也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咖啡,暫時決定不去管這種現代飲料是怎麼出現在魔法世界的。「也就是這麼幾個問題了,像我們一樣的人還有多少?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以及我們在這以後要做些什麼?」
於是坐在他身邊的兄妹二人互相補充著更詳細地介紹了一下盜火者計劃。
二十個嬰兒依據年齡被分作三批在五年之內送往外部世界,除去家族中長輩的同意之外,這些孩子都必須通過檢測顯示出足夠高超的先天智力和魔法天賦。記憶法術的簡單應用使得這些嬰兒可以進入常規的收養流程,而進一步的魔法使用則保證了他們的收養家庭會提供給他們足夠的關心、理解與經濟資助。
「所以你的父母——我是說,在外部世界的父母——知道你是被收養的?」陳曦插了句話:「可是——」
他停住了,因為他突然發現這種描述也適用於同為計劃參與者的自己。
「是啊,我們都是如此。」托薩斯的笑容裡帶上了一絲陰霾。「對一個小孩子做這種事情的確會讓人有些不舒服。不過話說回來,養父母不告訴子女真相本來就十分正常,而計劃執行者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對我們來講……我們還是收到了足夠的關心,相對健康幸福地度過了作為一個凡人的童年。到最後不得不面對這種被擺布的事實的時候,我們也都成長到有能力去接受了。」
陳曦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即便早就清楚自己不過是一顆棋子的事實,再一次感知到這一點還會使人感到困擾,不是嗎?
「照你這麼一說,這整個計劃就是一次特意為我們設計的,持續了十幾年的特殊環境下的訓練。他們想要的不過是用非魔法世界的條件訓練一批天分最高的魔法師,然後得到一些足夠強大的年輕人。」陳曦低聲說,隨即輕輕搖了搖頭,像是要把這種負面影響甩出思維。「不管這些了,再告訴我一些事實層面的東西吧。」
第一批回歸的盜火者包括陳曦在內共有五人。托薩斯與奧琳娜兄妹二人和陳曦一樣是物理專業出身,剩下的兩個人年齡也都在二十歲以下,分別主修數學和生命科學。不知是否是計劃期限的原因,他們幾個人都不得不過早的中斷了學業,在大學低年級(「或者還沒從高中畢業。」奧琳娜插嘴道)時離開正統的教育途徑轉而接受魔法教育。
陳曦點了點頭,似乎並不認為這些人全都學了理科這件事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計劃制訂者們將外部世界的力量歸因於他們複雜的科學體系,而那些基礎學科由於與奧術學的相似性吸引了最多的注意。所以在盜火者們接受教育的過程中,後續的魔法介入被應用於塑造各種機緣巧合,借他人之口提供各類通向基礎科學的機會與建議,讓這批人選擇它們作為自己的主要學習方向。同樣,魔法的介入也保證了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會通過事後沒人會記得的「暗箱操作」獲得最好的教育條件,讓自己的天賦得到完全的開發。
「所以這就是我們都無比順利的進入了高等學府的原因?那豈不是——」陳曦略微動了下腦子,把「有損公平」這幾個字咽了回去:在面對著一個充滿未知的大概率是黑暗的秘密和可能會威脅到文明整體的危險的時候,把本來就不夠用的智力分配到良心不安這種毫無意義的自怨自艾上幾乎是不可饒恕的。
「但我覺得你沒有必要在意這些的,」奧琳娜說:「其實他們給我們提供的所有幫助都和平常的幸運沒有什麼區別。比如我現在十分確信是他們中的一個在我七歲的時候給我訂了整整五年的《科學美國人》,回想起來正是這個接觸前沿科普的機會把我推到了學習物理的道路上。而除此之外根本沒有任何我能夠感受到的干預措施。至於這部分幸運,我們總歸還是要回報這個社會的不是嗎?」
「其實是這樣的,」托薩斯附和道:「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當時為什麼要去報考少年班嗎?我現在懷疑給我的父母提供建議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偶然聽到新聞的同事,而是一位精心偽裝過的巫師。想來我們接收到的幫助也多半是這種和運氣沒什麼差別的看起來不起眼的推動而已。」
「我當然明白。」陳曦面無表情地抬起了頭。「你也知道,我是不會因為自己得到了其他人沒有的優勢而抱怨個不停的。所以告訴我我們在這之後需要做什麼吧,我要思考一下這些優勢需要怎麼利用。」
奧琳娜因為陳曦的這句話略微皺起眉頭,而托薩斯對著他的妹妹略帶歉意地笑了笑,似乎在說「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
「最初要做的,當然了,是找到你在這裡的家人,然後逐步重建被遺忘了十多年的親情關係。」托薩斯用一種不大情願的口吻解釋道:「這可能會消耗掉不少時間,然後你需要用我們正式入學之前的兩三個月」——他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辭——「算了,似乎沒有什麼委婉的表達方式,所以我就直接說好了,我們需要在二月中旬之前完成這個魔法世界的全部基礎通識教育課程。」
陳曦的眉毛抬了起來。
「是的,你沒聽錯,我也沒在開玩笑。雖然我也不很清楚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既然我們都要和下一批學生在明年二月份一起入學,我想我們應該至少要達到可以通過入學考試的水平吧。」
陳曦的眉毛幾乎消失進了略顯蓬亂的黑色捲髮里,臉上是一種半是驚訝半是認命的神情。「所以這個魔法基礎教育都包含了些什麼?還有,你們都是什麼時候到的這裡來著?」
「我大概在一周之前,」奧琳娜說:「托薩斯沒比我早來多久,剩下的幾個人也都是在我到了這裡之後才陸續到達,現在應該還在探親。」她略微笑了笑,語調里多出了一點天真,還有志願者們幫助別人時常見的那種發自內心的真誠的關愛:「還有,如果你說的是學習進度問題的話,我們兩個都不會介意幫你一把,所以你沒什麼可擔心的。」
「額……」陳曦臉上驚訝的神情明顯了不少,似乎完全不知道應該對這種真誠的主動提供的幫助做何反應。而托薩斯看起來正在努力地讓自己不笑出聲來。
「所以你看到了吧,」托薩斯最終還是放棄了壓住那個笑容的努力:「這就是長期假裝自己實際上並不那麼聰明的後果。」他對著陳曦那個不自然且略帶怒意的類似微笑的表情攤開了雙手:「我又沒有說錯什麼,你既然可以在三個月的時間裡從零開始把自己幾乎刷進物理競賽的國家集訓隊,現在也可以像那次一樣弄完這些並不困難的基礎教育課程。時間安排會很緊湊,這我承認。不過兩邊的教育體系相差的也僅僅是幾百條標準化的基本咒語和一些半常識性的歷史文化知識而已——有什麼好驚訝的,基本相當於我們高中課本的東西,你指望它能有多難?」
「那好吧,我承認你說的對,」陳曦喝光了自己杯里的咖啡,然後笑著舉起雙手,做出一個認輸的姿勢。他偏過頭對奧琳娜眨了眨眼睛,對後者臉上歉疚的神情露出一個表示自己並沒有感覺到冒犯的微笑,隨後說:「我覺得現在是早飯時間了,有人想和我一起去餐廳嗎?」
他站起身,用半分鐘等待另外兩個人穿上外套,然後和他們一起走出了這間看起來有些過於寬敞的客廳。
在吃過早飯之後,陳曦用早上剩下的時間把前一天晚上拿到的各種書籍和生活用品進行了一次簡單的歸類(不得不承認,空間延展法術搭配反重力法術的確可以顯著提升書架和衣櫃的容量,就在空間尺度上壓縮數據的能力而言,這種做法幾乎和硬碟存儲一樣高效)。隨後便找出了雅努斯教授前一天晚上塞給他的現在他已經可以正確閱讀的字條,根據上面的指示找到了一件位於第五層的掛著「戰鬥魔法教授」的牌子的辦公室。
甚至都沒有等到陳曦敲門,辦公室那扇厚重的金屬質地的門便砰的一聲向後彈開了。隨後屋內傳出一聲柔和而缺乏感情的聲音:「進來吧。」
陳曦邁步走了進去。與此同時,那種前一天晚上被他放在一邊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回來了。
那麼,看起來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雅努斯教授所獨有的了?
他沒有皺眉,但是臉上依然閃過了可以被察覺的遲疑。隨後便下意識地環顧這間辦公室以做出並不必要的掩飾。
房間里空間很大,裝飾簡潔到了有些過分的程度。四壁貼著顏色和夜空相似的牆紙,上面一些顏色各異的亮點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樣幾乎靜止不動,除去一套桌椅以外唯一的傢具是擺放在門邊的書架,看起來幾乎深不見底。天花板下面懸浮著一團藍紫色的明亮火焰——第一眼看上去輪廓像是某種鳥類,但是幾乎瞬間就變回了正常的球體——而這團火焰的照明效果卻和一盞普通的燈沒什麼不同。
「早安,雅努斯教授。」
「早安,我年輕的學徒。」有著暗金色長髮的男人站起身,他身邊的桌椅直接消失進了虛空,那面牆上的書架則縮進了牆裡。「在我們開始訓練之前,我需要先告訴你一件不那麼重要的事情,校長想要在今天中午見你,所以這次的訓練時間被限制在了三個小時之內。」
陳曦輕輕點了點頭。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將要指導你學習什麼,」雅努斯低沉而柔和的聲音像是在陳曦耳邊而非身前響起:「所以我們最好直接切入正題。」他頓了一下,然後略微加快了語速。「古魔法,強大、原始、複雜、神秘,幾乎不可理解。只有極少數人擁有使用古魔法的特殊天賦,而你,我的學徒,你在我們第一次見面之前所展示的能力遠遠超過了初學者們的平均水平。在今天之後你會讀到很多涉及到古魔法學習者的著作,而我在現在要求你不要用那些人的成長經歷作為你自己學習過程的參考。你不會需要那些來源於庸人的失敗的謹慎,在你的訓練中,重要的只有我的建議和你自己的感知。」
教授轉過身去,面對著一面看起來空空蕩蕩的黑色牆壁。他舉起右手在空中一揮,牆面上一片區域的顏色便迅速變淡,變成了一道兩三米寬的拱門。他示意陳曦跟上,然後穿過了那扇門。
門的另一側和陳曦當天凌晨所處的原野幾乎完全相同。二人面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草原之中空無一人,距二人幾百米的地方有一片湖泊,湖水在陽光的映照下浮動著點點金色。湖邊有一棵高大的木棉樹,鮮紅的花朵點綴在穹頂一樣的巨大樹冠上,像是小團小團的火焰。
雅努斯教授再次轉身,深灰色的眼睛掃過陳曦的臉,又引起了後者的一陣不適。「我會先傳授你古魔法的一個最為基礎的分支,它被稱為元素魔法,不需要咒語或者魔法符號,元素魔法的使用者就可以讓特定的事物聽從他們的呼喚。風、水、火焰、雷電甚至承載其他一切的土地都會隨著他們的意志而改變自己律動的節奏。而對一個古魔法天賦足夠強大的人來說,他們對周遭環境的控制力甚至可以影響一個地區的氣候變化。」
陳曦輕輕皺起眉毛,他開始懷疑那些負責保護他們的巡察者們是否已經把那次反常氣候和他聯繫到了一起。
「鑒於你已經展示過了你那遠超常人的絕對力量,我將把進一步開發力量的課程移到後面進行,首先傳授你對你的天賦進行精細控制的技巧,然後再教你如何將這種力量用於戰鬥。」雅努斯的嘴角扯起一個像是微笑的弧度。「別忘了,我的本職工作是這所學校里的戰鬥魔法教授。」
「好了,」雅努斯向後退了兩步,給兩人之間留出更多的距離:「無用的課程簡介到此為止,現在你將開始真正的學習。」
雅努斯教授給陳曦的第一個任務是從腳下的草叢中懸浮起一小塊石頭——當然了,是通過對空氣流動的精密控制,而非什麼簡單的懸浮咒語。而陳曦在課程的前十五分鐘里獨自做出的嘗試,十分自然地,全部失敗了。
也不是完全的失敗,一個略有些苦澀的聲音在他的頭腦里補充道,至少還有一塊石頭被你直接扔了出去,這說明你對空氣流動的控制力還是會對你的意識——而非單純的潛意識——做出反應的。
閉嘴,陳曦對那個虛擬人格厲聲呵斥道,你的意見沒有絲毫建設性。
你說的是建設性意見嗎?那個聲音迅速做出反應,我倒是有一個很好的建設性意見,既然這是一門課程,所以為什麼不停下你那愚蠢又毫無意義的嘗試,去問問那現在就站在你身邊的導師兼權威呢?
陳曦剛想反駁便意識到這種反擊的衝動不過是來源於一條可以被命名為「顏面保留機制」的古老神經迴路的本能反應,於是他略微動了下腦子壓住本我的抗議聲,轉而用一種求助的目光看著雅努斯教授。後者此刻正以一個悠閑的姿勢浮在空中,雙手抱在胸前,稍稍偏著頭饒有興趣地端詳著陳曦那些失敗的嘗試。
「那好吧,」雅努斯從空中落回地面,暗金色的長髮絲毫沒有在運動過程中飄動的跡象:「你的狀態和我預期的幾乎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陳曦並沒有從這句話中聽出任何冒犯的跡象,似乎他在潛意識裡認為「面前這個人對他的水準有著非常精確的預估」是一件顯而易見的事實。
雅努斯停頓了一下,把頭略微正了正,然後繼續道:「對初學者而言,操控的前置條件是感知。在無風的天氣里你的皮膚很難感受到空氣的流動,但是你的魔法可以。感受那些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脈動,然後選擇你想要的部分,強化它們。」
你知道漲落?陳曦險些脫口把心裡想的東西問出來,不過轉念一想,物理事實並不會因為你是普通人類還是強大的魔法師而出現什麼不同。既然物理學家們可以通過往水中放花粉顆粒這種方式發現分子運動漲落的話,魔法師們自然也可能有他們獨有的對微觀世界的觀測手段。
「有什麼能夠幫助我感受到這些——呃,低強度脈動的特殊技巧嗎?」他追問道。
你們是用什麼技巧發現流體中的漲落的?
「沒有什麼值得我告訴你的。」雅努斯教授給出了一個乾脆直接的回答。
陳曦挑了下眉毛,在發現雅努斯教授完全沒有給出進一步解釋的意思之後便對他點了點頭,後者再一次懸浮到了空中。
在此前他做出的所有有意識地控制空氣流動的嘗試之中,他所做的都只是努力地去想自己希望通過改變空氣流動方式所達成的結果而已。他從未真正通過某種魔法第六感察覺到過自己造成的影響——比如一顆划出奇怪的軌跡的流星——那些嘗試的有效時間也往往只有幾秒鐘。但是這一次……長期且穩定的讓一顆石頭與引力定律抗爭需要長時間的魔力輸出,也就是說,他必須嘗試某種不同的——或許是更為本質的——方法了。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閉上眼睛,腦海中勾勒出一幅空氣分子在他身邊高速隨機運動的圖像,然後讓這幅圖像和他對周邊現實世界的感知混雜在一起。來吧,魔法第六感。來啊,魔法第六感!
五秒過去,十秒過去,一分鐘過去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額……
好吧,陳曦對自己說,這就像是一個先天失明的人第一次嘗試睜開眼睛,如果這麼容易的話反倒奇怪了。你需要耐心。
又一分鐘過去,他依然沒有感受到任何第六感出現的跡象。
陳曦有些挫敗的呼出一口氣,把已經被證明毫無作用的自我催眠式的耐心扔到了一邊。讓那些來自古希臘的垃圾見鬼去吧!他不無惱怒地想,空氣分子不是什麼有顏色的剛性小球,我也自然不可能用這麼一幅荒謬的圖像引出對現實的更細緻的感知。不要像古希臘那些不知理性為何物的空想者一樣犯錯,在你對一個問題的了解少得可憐的時候,不那麼本質的理解在實用主義角度反而很可能更加有效。
於是他開始在自己頭腦中構建一幅空氣流體的速度場圖像。那些一般被用來表示流體速度方向的箭頭被他在頭腦中壓縮的越來越小,圖像對應的時間和空間的解析度不斷提升。他不在乎自己想像的這樣一幅圖像是否真的對應了周遭空氣的流動,反正他也沒有那個能力去從中讀取出任何有意義的數值來,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嘗試建立一種語言,一種可以作為感知與意識之間的橋樑的語言……陳曦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幾乎讓他產生了一種他的思維器官急需散熱的錯覺,汗珠滾過他的面頰,從下頜處滴落……
然後他看到了,不,不是視覺,而是一種完全處於另一種感知維度的存在。自前一天晚上拿起魔杖後的第一次,他感受到了魔法。
拙劣的流場圖像瞬間破碎,那不過是物理學家們對人類落後的感知系統做出的妥協,是一種他現在不再需要的東西。透過魔法,他可以感受到每個被稱為粒子的波包,也可以感受到成千上萬的波包的運動疊加在一起形成的流動,周邊大氣的全部信息如一張全息照片般在他的頭腦里展開,其中包含了一切的一切。
這種爆髮式的領悟只持續了一秒鐘,陳曦的感官接受的信息量很快回歸正常水平,只剩下剛剛過度分泌的腎上腺素然他的呼吸和心跳依然難以平靜。但是他可以察覺到,就像是一個先天失明的人剛剛睜開眼睛時一樣,他身上的有些東西已經不同了。只要他稍加註意,便可以在一方看似平靜的空氣中指出一個足夠小的圓環,然後萬分確定地高速身邊的人,在剛剛的某個時刻,空氣曾經透過那個圓環向著某個特定的方向流動。
在體內彌散的激動和緊張消失之後,陳曦又一次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腳下的一小塊石頭上。他輕輕抬起右手做了一個「起」的手勢,那塊石頭便在他的注視之下緩緩升起,懸浮到了他的面前。他隨後將右手輕輕一揮,面前的石子立刻被裹挾進一陣尖嘯的風聲中,落入了幾百米外的湖水裡,陳曦隱約聽見了石子如水時發出的響聲。
「你學得很快,我年輕的學徒。」雅努斯教授用一種輕柔的語氣評論道。陳曦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錶,這一次課程還剩下兩個小時。
「所以我接下來要學習什麼?」他問道。
「保持耐心,我的學徒。」雅努斯從空中落回地面,他的語調依然輕柔而缺乏感情:「你才剛剛學會如何控制風魔法,控制的精度依然需要進一步訓練。」淡金色的魔杖從他的長袍袖子里滑進右手骨節分明的手指之中,他將魔杖對著湖水一指,一道水流從湖面升起,凝結成冰,然後迅速變形成一個畫著紅色和白色圓環的圓形標靶。他又調轉魔杖的角度向腳下一指,許多形狀不規則的石子便迅速變大,很快便聚集成一小堆黑色的球形彈珠。「你知道應該做什麼。」雅努斯說道。
陳曦也沒有多說話,第一粒彈珠在他的命令之下懸浮起來,伴隨著一陣尖銳的風聲向前激射而出,擊中了幾百米外的靶子的邊緣。
「繼續。」一個乾巴巴的聲音在他身後說道。
第二粒彈珠隨後射出,這一次完全錯開了靶子。而剛剛飛出的第一粒彈珠則自動繞了一個大圈回到了黑色的彈珠堆里。
陳曦看了一眼堆在他腳下的數以百計的彈珠,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戰鬥魔法教授的意思很明顯:這項訓練是無法用捷徑替代的重複性練習。他又深吸了一口氣,把頭腦中這種無助於集中精力的想法推到一邊,開始試著控制另一枚高速飛行的彈珠的軌跡。
長時間的重複性訓練極度消耗體力,但是效果也十分明顯:到這一天的課程結束之時,陳曦已經可以有意識地控制一半以上的彈珠準確命中靶心。教授對此沒有發表什麼評論,只是告訴他自己會在下一次課程中開始傳授一些真正有用的知識與技巧。
而下一次課程就在三天之後,他在心裡低聲抱怨道,三天一次古魔法訓練課程,一次恐怕不會短於三小時,就好像我這兩個月需要做的事情還不夠多似的。
陳曦胡亂吃下了最後一點午飯,然後看了一眼手錶。他還沒有遲到,不過也差不多了,雅努斯教授幾乎沒有給他留下多少午餐時間。他迅速從座位上起身,朝著距離餐廳最近的傳送點走去,然後用魔杖在控制面板上輸入了雅努斯教授早些時候給他的一次性通行口令。
校長辦公室的陳設和前一天晚上一樣奇怪,各種壁櫥密密麻麻地覆蓋了每一寸牆面。而這些壁櫥的深度——現在陳曦可以注意到了——似乎都遠遠超出了「米」的兩級,看起來每一道門後面都擺放著一整條走廊的私人收藏品,讓這間辦公室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魔法博物館。
唯一一點可以被陳曦發現的區別是前一天晚上懸浮在石桌上的那個水晶球一樣的東西不見了,而他暫時還不準備問為什麼。
「午安,校長。」
「午安,蘭蒂爾,請坐吧。」莫羅斯從椅子上起身,對著陳曦微微頷首。這可是不小的禮遇,然而卻只是讓陳曦更加警覺——在掌握足夠多的信息之前,沒人分得清故事裡那些藏在「神秘老巫師」的面具之下的人到底是甘道夫還是薩魯曼。
陳曦在石桌前的橡木椅子上坐了下來,等待老巫師率先打破沉默。
「要茶嗎?或者薄荷硬糖?」莫羅斯說道。
即便是對一個偽裝成強大而智慧的古老巫師的反派來說,下毒這種手段也應該是不太可能出現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兩種都要一點好了。」
老巫師用手指在桌面上隨意地敲了一下,陳曦的面前就出現了一杯還冒著熱氣的綠茶和一盒薄荷硬糖,聞起來像是檸檬口味的。
「在我開始講故事之前,可以請你先回答一個問題嗎?」他問。陳曦隨即點了點頭。
「你對昨天晚上戴上的那頂帽子怎麼看?」莫羅斯用一種平和的口吻問道,就好像他在談及的並不是一個帽子形態的有讀心術的超人工智慧,而不過是一本平凡而有趣的科幻小說。
「我對——什麼?」
老巫師的臉上浮起一個和善的微笑。「啊,年輕的蘭蒂爾,我認為你完全清楚我們正在討論的是哪一頂帽子。」
陳曦的頭腦里瞬間閃過幾個想法。1.他知道那頂帽子有問題。2.這是廢話,因為連帽子自己都承認了它接受了一個來自莫羅斯的直接命令。3.所以他對我昨天晚上和那頂帽子的對話究竟了解了多少?我可幾乎是在那次對話裡面坦白了自己對文明整體的威脅!以及4.帽子的策略究竟是來自於那個內置的AI還是莫羅斯本人,如果是的話他的目的是什麼?
他在下一秒便甩開了這一團亂麻。好啊,如果你要和我玩假裝神秘這一套的話,我就陪你玩一玩好了。
「那頂帽子不能直接對我說謊。」他說。
「啊,」莫羅斯以一種輕快的語氣說道:「那頂帽子是這麼對你說的,我想?」
他到底知道多少?!
驚訝很快平復,陳曦從盒子里倒出了一塊薄荷硬糖。好吧,看樣子我只能假裝自己是一個神秘的物理學家了,費曼一定會鄙視我這種故弄玄虛的行為的。
「鑒於那頂帽子實際上只是一個可以很好的模仿人類思維的中文屋,」他說:「我不需要它直接說出這種話也可以得到相同的結論。」
莫羅斯輕輕笑出了聲。「是啊,屬於年輕人的熱血與勇氣。從你的角度出發,我理解你為什麼會這麼說。不過如果你不介意我提出一些個人建議的話,我會說,使用任何只在外部世界被證明成立的知識來理解古魔法都是不明智的。」
陳曦漠不關心地嘆了口氣,小心地保持著冷淡的神情。「事實上,如果你像我一樣對整個物理學體系足夠了解的話,就會發現的確存在那麼一些知識,適用於字面意義上的所有情況。」
老巫師略微頷首。「和剛剛一樣,我理解你為什麼會這麼說。不過作為一個活了幾百年的老人,我不得不說,很多時候機敏與傲慢之間只有一步之遙。」
面具裂開一道縫隙。你到底在暗示些什麼?陳曦想,在直接告訴我你掌握的信息遠超我想像,還是在假裝你是那種三流策略小說里永遠比敵人多想一步的謀略家?
然後突如其來的領悟帶著恐慌像一整噸磚塊一樣劈頭蓋臉地向他砸來。
他的確掌握著比你先前猜測的更多的信息,你個白痴!那頂帽子說它收到了一個來自莫羅斯的不可違抗的直接命令,所以你告訴我他怎麼會有哪怕是一丁點可能不去命令帽子把昨天晚上和你對話的全部內容複述給他?!你的黑暗面,你的直接動力,還有你那足以犧牲整個文明的決心,他全都知道!
老巫師的臉上依然掛著那個溫暖的微笑,冰藍色的眼睛裡帶著平和與關懷。
所以他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我已經坦白了自己是文明存續的威脅!
你又怎麼知道這不是一個以取你性命為目的的巧妙計劃的一部分?
暗自詛咒著自己昨晚冒失的低智商行為,他重新戴上冷漠的面具。「而關於機敏與傲慢的關係,我需要補充的是,這二者之間很多時候只差那麼一點虛假的信心,對局中人和局外人而言都是如此。」
多麼一陣見血的自嘲啊。
閉嘴!
「你是在害怕我嗎?」莫羅斯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一絲受傷的神情。「你真的沒有必要這樣,我是不會傷害你的。」
陳曦又從盒子里倒出一塊薄荷硬糖。「恐懼與否並不會改變我的行動,我想你應該也已經清楚了這一點。」即便心率已經比平時高出了不少,他的聲音依然冷硬如鋼鐵。「所以我認為我們最好先把這些無意義的東西放到一邊,直接步入正題。」
不管你知道些什麼,對你而言我的意義一定足夠重要,不然你也沒必要主動告訴我這些。那麼我就有了和你博弈的資本,被別人當成惟命是從的棋子可不符合我的策略。
短暫的停頓,陳曦毫不懷疑莫羅斯可以直接讀出自己沒有顯示在臉上的緊張來,這一刻連空氣似乎都在這間辦公室里凝固成水晶。
「那好,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我就現在開始講故事好了。」莫羅斯把雙手放到了桌面上,他蒼老的面容中透出的溫暖消失了,但是他的神色依然平和。
「我可以假設你已經從你的朋友們那裡了解了普羅米修斯計劃的基本信息嗎?」
陳曦輕輕點頭。
「那麼我想你也已經明白了你在這個歷史節點上的重要性?」
這一次陳曦沒有表示出肯定。「我的重要性?等等,這個計劃的目的難道不是以我們——我是說,盜火者們——為媒介向魔法世界引入外部世界的數學與自然科學嗎?在這個層面上,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是平等的才對——我理解錯了什麼嗎?」
莫羅斯笑了。「不,我說的不是你作為一個有物理學背景的奧術學者的重要性。好吧,這會與你的物理學背景相關,但那並不是影響整件事情的決定性因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陳曦沒有掩飾自己的疑惑,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可以把話題從那頂該死的帽子上轉移開來的辦法。
然後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不要告訴我這又是什麼命中注定的英雄和他那神秘而強大的導師的俗套戲碼,」他乾笑了一聲:「古老的預言?命中注定要和我決一死戰的黑魔王?原力光與暗的平衡?還是說我是哪個古老家族的最後血脈,而我如今背負的責任是重振這支血脈在上古時代的榮光?拜託,這又不是什麼給小孩子看的童話故事。」
「唔,」老巫師做出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這麼看來你的確很特別。」
他到底是在假裝自己沒有威脅還是把我當成了那種遍地都是的白痴——
但是在陳曦打斷之前,莫羅斯繼續說了下去:「我想我或許欠你一個道歉,年輕的蘭蒂爾,我此前可能因為你的年齡而低估了你的智慧。但儘管如此,我依然需要說,我遠比你更古老,也比你更神秘,所以如果我們之中真的有一個人需要抱怨自己所處的生活像是一段俗套的戲劇的話,那也應該是我——它到哪兒去了?」
老巫師皺起眉頭,左手似乎在空氣中摸索著什麼,看起來像是在用一台看不見的琴演奏著什麼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樂,同時還在為自己的演奏技巧——或者說,缺乏演奏技巧——感到不滿。陳曦壓制住了來自大腦中某個部分的發笑的衝動。
然後一個水晶球從房間一側的一個深不見底的壁櫥里跌跌撞撞地飛了出來。
「這,」老巫師一把抓住水晶球放在桌面上,然後用一種正式的語氣說道:「是一個一點都不古老的預言。」
「這是一個什麼?!」
老巫師沒有理睬陳曦的驚訝,依然自顧自地說道:「而在我們一起聆聽這則預言之前,我想先回答一下你之前提出的問題。首先,預言中並沒有提及你要和一個邪惡的黑巫師直接交鋒,雖然這並不意味著你在此後不會有類似的遭遇;其次,雖然的確存在光明魔法與黑暗魔法之別,但是不論在古魔法還是現代法術體系之中都沒有光與暗的平衡這種說法;最後,即便你的朋友們似乎都是某個或某些強大的古老家族的後裔,這條規則依然不適用於你。你的身份極其特殊,因為你不是一個古老家族的後裔。」
「呃……」陳曦說。他的某一部分依然想就光明魔法與黑暗魔法的問題繼續提問,但是其它所有部分則用純粹的驚訝把這點好奇心蓋了過去。
啊哈,在他稍稍從驚訝中恢復之後,頭腦里的一個聲音說,所以現在你知道他沒有直接殺你的原因了,這裡有一個關於你的預言,而預言這種東西可沒什麼人敢去對抗。你知道,當你的死亡可能會導致時間悖論的時候,總會有一些人以某種方式盡全力保護你的。
然後他從莫羅斯的話里發現了一些細節問題。
「等等,」他說:「我身份特殊的原因是我不是一個古老家族的後裔?這完全沒有任何道理啊——即便是在在盜火者之中,也有人來自平民家庭,我看不出這有什麼特殊之處。」
老巫師沒有說話,牆上的一隻掛鐘——陳曦可以發誓它在自己剛進來的時候還不在那裡——兀自發出滴答滴答的響聲,似乎在提示著些什麼。
陳曦低下頭,陷入沉思。
在所有符合直觀的可能性都被證偽之後……
你就需要開始尋找自己直覺之中哪一項最缺乏證據……
「我是盜火者中的一員嗎?」
滴答,滴答。掛鐘上的指針繼續轉動。
然後,毫無預兆地,老巫師揚起頭放聲大笑。
陳曦略微皺眉,用一隻手托住臉頰,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說實在的,」他說:「這真的有那麼好笑嗎?」
老巫師並沒有因為他的問題而停止發笑,銀白色的鬍鬚因為他的動作而微微顫抖。又過了大概半分鐘他才把視線重新移回陳曦臉上。「啊,年輕的蘭蒂爾,當你活到了和我一樣大的年齡的時候,你也會和我一樣發現,很多時候這世界本身就是一個最為絕妙的笑話。」
陳曦已經被徹底搞糊塗了。他弄出這麼多莫名其妙的暗示到底是在搞什麼鬼?「介意解釋一下嗎?」
「我不得不說,」莫羅斯說道:「我剛才可能嚴重低估了你的智慧,你可能和我一樣擁有抱怨我們的生活太像一個俗套的故事的權利。」
短暫的停頓。
你到底在搞些什麼啊?
「事實上,你的親生父母都不是巫師。」老巫師緊接著說:「而普羅米修斯項目則是為你而設立的。」
空氣似乎凝固了,陳曦在努力地試著理解這句話里包含的信息,沉默和壓抑彌散開來,厚重到讓人幾乎不能承受。
然後是水晶球在老巫師手中碎裂的聲音。
(第三章結束)下文:開局 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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