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中的歷史第二卷【二十六】:田竇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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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落平陽被犬欺,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竇嬰失勢後,別說那些曾經依附於他的官吏士人了,就連在他家裡白吃白喝的門客也都漸漸離去,這讓竇嬰極度鬱悶。可是,時間一長,他就發現有一個人對他依然尊重有加,沒有絲毫懈怠。
這個人叫灌夫。
灌夫本姓張,其父張孟曾為開國功臣潁陰侯灌嬰的家臣,被賜姓灌,因此稱灌孟。
七王之亂時,灌孟被灌氏推舉為校尉,帶著兒子灌夫一起參加了平判之戰。後來灌孟戰死,按規定,父子一起從軍,一個戰死,另一個可以扶柩回鄉。而灌夫拒絕隨父親靈柩回家,慷慨激昂地表示要繼續做戰,希望斬吳王頭顱為父報仇。然後披甲執戈,帶了十幾個人飛騎闖入吳軍陣中,斬殺吳軍數十人,一直殺到吳軍將旗之下,這才返回本陣。此戰僅灌夫一人以受創十餘處的代價生還。也正憑此戰,灌夫以悍勇無畏而聞名天下。
戰後,灌夫被封為中郎將,但沒過幾個月,因為犯法丟官。後來景帝憐其勇,又讓其出任代國國相。劉徹即位後,因為淮陽是當時天下的交通樞紐,必須有強大的軍力防守,所以又將其封為淮陽太守。但第二年,就把他調回來但任太僕,掌管天下馬政。
太僕一職他也只幹了一年。建元二年,灌夫與長樂衛尉竇甫喝酒,這老兄喝多了,不知道因為什麼事,將人家竇甫打了一頓。竇甫其實還有個身份——他是太皇竇太后的兄弟,劉徹怕太皇太后報復灌夫,就調派他當了燕國國相。
可這老兄實在不老實,幾年以後,又因為犯事丟了官,閑居在長安家中。
灌夫當這些年官,積累了不少家產,也學著人家招攬食客,在潁川一帶橫行霸道。
按說不當官了,在家當個富家翁也不錯。可這灌夫是官迷心竅,一心嚮往上爬。問題是,他是家臣出身,檔次太低,跟本入不了人家高門大戶的法眼。於是,趁竇嬰失勢,他攀附而上。在他看來,竇嬰雖然一時不得志,但好歹是皇族外戚,樹倒根猶在,也未必沒有復出的希望。所以,他對竇嬰可謂是畢恭畢敬,親密有加。
而竇嬰此時正處於人走茶涼的孤獨期,看到有這麼個人還在依仗自己,也很是感動,也希望有個得力的臂助,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兩個人互為借重,情投意合,相知恨晚。
我想竇嬰一定沒有調查灌夫的背景資料,如果他知道灌夫過往的經歷,就一定會發現:這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估計他出生的時候太順了,人出來了,腦子還在他母親體內留著,以至於長大以後智商從來不在線。
其實無論是此前的景帝劉啟,還是現在的劉徹,都看重他的悍勇之名,想好好重用他的。他但凡稍微有點智商,就算成不了名將,好歹也能混個勇將之名流傳於世。結果這傢伙靠打仗出的名,志向卻不在戰場,而在官場。可以說,這個灌夫就是把一手好牌給打爛的典範。
和這種人合作共事都夠嗆,可竇嬰還想藉助他在官場上重新樹立聲威,實在是病急亂投醫,基本上相當於和兔子合夥去打老虎,結果只能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其實到目前為止,雖說田蚡權勢高漲,竇嬰丟寵失勢,但兩個人之間是沒有什麼仇怨的。可有了灌夫這個莽撞人,事情就開始向著奇怪的方向發展了。
灌夫家裡不知道哪個長輩去世了,他還在服喪期內的時候,去拜訪丞相田蚡。田蚡也是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一直想和你去拜訪一下魏其侯,可惜你還在服喪,恐怕有點不方便。
情商稍微正常一點的人都知道,這種「一直想如何如何,可惜/但是如何如何」的句式,一般而言都是客氣話。更何況,在那年頭,誰拜訪誰是很有講究的。田蚡貴為丞相,無端去拜訪一個落勢的閑散侯爺,這是很掉價的事。
所以說,面對這種情況,正常人一般都會客氣兩句,說一聲會將丞相之意回稟魏其侯,哪天魏其侯有空,我們一起來拜訪丞相就可以了。然後等到某一天,真的和竇嬰一起來拜訪田蚡,以此很自然地拉近雙方的關係——這才是真正的外交套路。
可灌夫跟本就不是正常人,他當即拍著大腿說道:您肯屈駕去拜訪魏其侯?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服喪不服喪的事小。就這麼定了,我馬上回去告訴魏其侯,讓他置辦酒席,您明天早點光臨。
田蚡懵了,但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只好含糊其辭地答應了。
灌夫來到竇嬰府上,把田蚡明天要來拜訪的事情一說,竇嬰也挺開心,和他夫人買酒買肉、打掃房間,忙活了一個通宵,第二天一早就讓管家到府前候著。結果一直等到中午,田蚡也沒來。
到這個時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田蚡壓根就沒有來的意思。既然這樣,不來就不來了吧,以後權當不認識就得了。竇嬰都給自己找好台階了,說了聲:丞相可能忘了這事吧?
這事雖然尷尬,但主家都找好台階了,正常來說,灌夫跟著下來就得了。結果這傢伙直接跳起來,說我服喪在身都應約而來,他必須來。
然後,跳上車跑到相府,硬把正在睡覺的田蚡給叫起來,說你這麼大個丞相怎麼說話不算數呢?人家魏其侯忙活了一晚上來準備今天的宴席,你這也太不給面子了。
田蚡一看這就是一混球,但必竟是自己答應過的事,也只好不情不願地駕車前往魏其侯府赴宴。
宴會之上,灌夫喝多了,起身跳舞,自己跳的不過癮,還要拉上田蚡一起跳。田蚡怎麼會跟他這種人一起跳舞?就拒絕了,結果灌夫借著酒勁,對田蚡好一陣諷刺。
最後,竇嬰也看不下去了,只好把灌夫打發走,然後向田蚡表示了謙意,陪著田蚡一直喝到天黑,總算把這事給揭過去。
事實上,從這件事可以看出,灌夫雖然莽撞,也只是不通人事。而田蚡自己也過於驕橫跋扈,完全不拿竇嬰當回事。
他問皇帝要地方擴建宅子,結果碰了一鼻子灰,轉過頭他開始向竇嬰要了——他派籍福直接向竇嬰索取城南的田地。竇嬰雖然不想得罪田蚡,但他也不是軟柿子,說我現在無權無勢,你田蚡貴為丞相,可你怎麼能仗勢欺人,硬奪我的田地呢?
而灌夫更是當面大罵籍福,說他是勢利小人。
這個籍福說不清是什麼來歷,他雖是田蚡的人,卻也會幫著竇嬰說話。他不想讓田蚡仇視竇嬰,就編造了些好話說給田蚡聽,然後說竇嬰年事已高,等他死了以後再說吧。
但沒過多久,就有人把竇嬰和灌夫的真實態度告訴了田蚡,田蚡也火了,說你竇嬰的兒子殺人,是我救了他。當年我服侍你竇嬰的時候,啥事都聽你的。現在就問你要幾頃田,你都捨不得嗎?再說了,這事跟他灌夫有一毛錢關係吧?他在那嘰歪什麼?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田蚡與竇嬰、灌夫徹底絕裂。
既然撕破了臉,那就來吧。
就在黃河決堤的那一年,田蚡除了阻止治理黃河,為禍河南百姓外;還上書狀告潁川灌氏橫行不法,百姓深受其苦,請求查辦。
劉徹批示:這是丞相之責,何必請示?
但就在田蚡興沖沖的要去查辦灌夫時,卻下不去手了。因為他曾經干過一件足以讓他滅族的事情,而這件事,被灌夫知道了。
原來,劉徹登基後,淮南王劉安來朝。因為劉安算是劉徹的叔叔,再加上的確有才,所以劉徹非常尊重劉安。
而當時擔任太尉的田蚡與劉安私交很好,有一次他不知道怎麼回事,腦子一抽筋,竟然對劉安說:皇帝現在沒有太子,大王您是高帝的親孫子,又廣施仁義,賢名聞天下。如果皇帝突然去世,除了您還能有誰繼承帝位呢?
這番話可以說是赤裸裸地勸進了,一旦被坐實,就算他是外戚,滅他個三族是跑不了的。並且事後劉安一高興,還送了他非常豐厚的禮物,這可以算是物證了。
但這麼機密的事,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被灌夫給知道了。不光知道,他極有可能掌握了一定的證據。
於是,在一些人的調解下,田蚡表示不再查處潁川灌氏,而灌夫也表示,會替丞相保守秘密。
第一回合,兩方就此和解。
幼稚的灌夫不知道,他掌握的是能夠讓田蚡三族盡誅的證據,對於田蚡而言,他只有變成屍體才最安全。所以,就憑這一條,雙方已經是不死不休的關係了,怎麼可能真正和解?
同年夏天,田蚡迎娶燕王之女,王太后下詔,讓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賀——注意,這場宴會,是應王太后詔令所辦,所以是帶有很強的政治意義的。
身為魏期侯的竇嬰,自然也在此列。但他又不想一個人去,就硬拉上了灌夫陪他一起去。
宴席之上,酒喝得差不多了。身為主家的田蚡起身敬酒,在坐的賓客都按禮儀離座跪伏,表示不敢。過了一會兒,竇嬰也起身敬酒,結果只有竇嬰的老朋友依據禮節離座致謝,有半數人都坐在原地,只是欠了欠身。
竇嬰心裡雖然不痛快,但沒說什麼。灌夫不高興了,就起身挨個敬酒,敬到田蚡時,田蚡只是欠欠身,表示不能喝滿杯。
灌夫強忍怒火,苦笑一聲:您是貴人,不喝就不喝吧。
但到臨汝侯灌賢這裡時,灌賢正和長樂宮衛尉程不識說話,竟然也沒有離開座位。
灌賢是潁川侯灌嬰的孫子,算是灌夫的家主。但灌氏到灌賢一輩已經衰落,按輩份他又低灌夫一輩。所以灌夫強忍了半天的火氣,全發到他身上了,指著灌賢就罵道:平日里你把程不識說得不值一錢,今天長輩給你祝酒,你卻像女人一樣跟程不識咬耳說話。
其實他要是單罵灌賢也就算了,必竟是自己的家事。但他又把程不識給扯進來,這就很容易被人抓住話柄了。
田蚡馬上站起來說道:程不識和李廣分別是東西兩宮的衛尉,你侮辱程將軍,難道也不給你平日所尊敬的李將軍面子嗎?
灌夫有侮辱程不識的意思嗎?
並沒有!跟李廣將軍更牽扯不上關係。
但田蚡為何要這樣說?
有部電影中有這麼一個情節:一個年輕人去吃粉,吃了一碗粉,給了一碗的錢。可被人告了,告他的人非說他吃了兩碗粉,還找來一堆人證,證明他吃了兩碗粉。
最後這個年輕人有口難辨,拿刀把自己的肚子剖開,將吃下去的粉盛入碗中,證明自己真的只吃了一碗粉。
然後看熱鬧的人就散了,控告他的人告訴他:對不起,我搞錯了。
在電影中,這一招叫殺人誅心。
灌夫沒有侮辱程不識和李廣,田蚡說他有。這事很容易分辨,灌夫只要當場道個謙,說一聲自己只是氣急了,沒有任何侮辱程將軍和李將軍的意思就行了。但田蚡相信灌夫不會這樣做。
灌夫果然沒有這樣做,而是氣沖沖地說了一句:今天殺我的頭我都不在乎,還顧得上什麼程將軍、李將軍?
這句話的意思可以理解為:老子就是侮辱程將軍,李將軍了,你怎麼著吧?有本事殺了老子!
前面說過,這個宴會是王太后下詔召集的,所以相當於王太后是主人,在坐的眾人是王太后的客人。也就是說,灌夫的行為是當著王太后的面侮辱了王太后請的客人。
眾賓客一看這就是一二傻子,看來今天事情要搞大。於是,紛紛尿遁而去。竇嬰也只好離去,並且揮手示意灌夫快走。
可田蚡好不容易得到機會,怎麼可能放灌夫走?結果,灌夫硬被扣留在了武安侯府。
在此期間,籍福還替灌夫道了謙、求了情,又按著灌夫的脖子硬讓他道謙,灌夫也是剛硬,就是不說軟話。
田蚡冷笑一聲,命人將灌夫押入客房。然後叫來長史,讓他寫奏疏彈劾灌夫在太后詔令的宴會上辱罵賓客,他辱罵的是賓客嗎?不!他侮辱的是太后的詔令,犯的是大不敬之罪。
罪名即定,然後打入大牢,又派人追查他橫行鄉里的不法之事,順便將其親屬逮捕,也判了殺頭的罪名。
落在田蚡的手中,灌嬰就是掌握田蚡再多秘事,也無濟於事了。
在一定程度上,灌夫大鬧宴席,也算是替竇嬰抱不平。所以,竇嬰回家後,就來回奔走,使錢請人去找田蚡說情。可田蚡這是非要置灌夫於死地,誰來說情都沒用。
竇嬰無奈,就直接上書劉徹,當著劉徹的面,把情況詳細說了一遍,認為灌夫也就是酒後失德,構不成死罪。
劉徹再一次充分發揮民主精神,要求朝臣公開辯論此事,看灌夫到底有罪無罪。
在朝堂之上,竇嬰極力誇讚灌夫,說他不過是酒後失德,丞相田蚡故意拿別的罪名來誣陷他。
而田蚡則說灌夫驕橫放縱,大逆不道。
兩個人唇槍舌戰了半天也扯不清楚。竇嬰急眼了,開始攻擊田蚡的短處。
田蚡有什麼短處?其實說白了,無非也就是他身為丞相,只知道一味的營建宅院,收授賄賂,無功於社稷,無德於百姓等等。
但田蚡不慌不忙地說道:天下太平,我愛好音樂、狗馬和田宅有錯嗎?我胸無大志,不像魏其侯和灌夫那樣,整日里招集天下豪傑之士,腹誹心謗對朝廷的不滿,不是抬頭觀天相,就是底頭畫河川。窺測東、西兩宮之間,希望天下大亂。說真的,我不明白魏其侯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又是殺人誅心之語,竇嬰聽了,沒敢說話。
劉徹就問朝臣,說他們辯論半天了,應該聽誰的?
大部分大臣都認為竇嬰說的對,但丞相的話也不錯,最後還是皇帝陛下您自己決斷吧。
劉徹一看這皮球踢的那叫一個順溜,也是大為光火,把朝臣們訓斥一頓,進入內宮服侍王太后進餐。
王太后早已得到消息,就數落劉徹,說現在我活著,別人都來作踐我弟弟;等我死了,還有他活的餘地嗎?再說了,你現在是皇帝,怎麼能沒有自己的主張呢?
於是,劉徹派出御史按田蚡控訴灌夫的罪行前去追查,問題是灌夫的確橫行鄉里,多有不法之事,結果是一查一個準。於是,就正式將灌夫鎖拿入獄。然後又派人審查竇嬰,也判了個有罪當斬。
是年冬,灌夫被滅族;次年十二月,竇嬰被斬首。同年三月,田蚡病亡。
據說,田蚡病的時候,嘴裡老說胡話,據前來診治的醫生說,看到病床前有竇嬰和灌夫的鬼魂在看著他。所以,田蚡是驚懼而亡。
田蚡死後,其子田恬襲爵。四年後,犯不敬之罪,被除爵。又過了幾年,追查淮南王劉安謀反之事,結果查來查去,查到了田蚡曾對劉安說過勸進之辭。劉徹嘆道:如果武安侯還活著,該滅族了。
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時決筴而名顯。魏其之舉以吳楚,武安之貴在日月之際。然魏其誠不知時變,灌夫無術而不遜,兩人相翼,乃成禍亂。武安負貴而好權,杯酒責望,陷彼兩賢。嗚呼哀哉!遷怒及人,命亦不延。眾庶不載,竟被惡言。嗚呼哀哉!禍所從來矣!——司馬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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