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答丨我的朋友跳樓自殺了

問答丨我的朋友跳樓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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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她在洛杉磯跳樓自殺,離開人世。離開時,她43歲。

也許,我不能把她稱為朋友。

畢竟,從未謀面,也未深交,甚至也沒有觀念相合之處。

但是,她曾在某個春天,把所有的羞恥與墮落,所有的瘋狂與絕望,都展覽給我。無所保留,也沒有遮掩。並且反覆告誡:一定要把我的故事寫出來!一定!

2015年,她甚至催過我幾次,什麼時候寫?寫成什麼樣兒了?

我一直沒寫。

不是能力不及,而是擔心她的故事實在特殊,無法為常人接受。甚至我自己,也有些不喜。

她生前的話

她應該也算是漂亮女人吧。哪怕43歲,依然沒有一根皺紋,肌膚如緞,胸大如墜。不得不說,天生的尤物。雖然俗。肉沉沉的俗。

可是,在男人眼中,俗好啊。

《羅曼蒂克消亡史》里,小六就以俗到家的美,銷了男人們的魂。

《封神榜》里,妲己就以入骨的狐媚,傾了王朝,廢了江山。

她也有這股勁兒。

只不過,她沒有銷人魂,傾王朝,廢江山,她毀了自己。

1974年,她出生。

沒有父親。

生理上的父親是有的。但她從出生,到死去,都一直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母親是歌舞團演員,生得美。

在台上跳過白毛女,也唱過《雪絨花》。

很鮮妍的女人。

可惜一生哀怨。

她回憶起童年,只說過一句:「我童年是在母親的眼淚中度過的。」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除夕,她和母親二人,就著一碗紅薯稀飯,在漫天喜慶中,度過她們的新年。

母親又哭,說起世道澆漓,人情冷暖:「我命苦,你更命苦……」

她那時已經有了逆反心,厭惡無休止的眼淚,也憎恨無休止的哀吟,大聲說:「你苦你的,我肯定不會。」

她10歲以後,母親開始自殺。

上吊,喝葯,跳樓,因為種種原因,都沒死成。

她由開始的震驚,恐懼,不安,轉到後來的習以為常,甚至生出隱隱的期待,有一天母親乾乾淨淨地從自己生活里消失。

她恨。恨母親,恨自己,更恨自己是她的女兒。

她想像哪吒一樣,剔肉還骨,與家庭再無瓜葛,而自己聖潔如初,步步生蓮。

她想如飛鳥一樣,遠離地面,與雲朵天空為伴。

但她什麼也做不到。

她只有一日一日捱著,一天一天度著。

太苦了。

那種苦,不是物質上的,是精神上的。

密不透風的悲愁,接連不斷的煩惱,令她整個童年,都不敢抬著頭。

這不是摧毀。而是如同置身於一個巨大的酸菜罈子,被那些酸水泡爛了希望,泡灘了鬥志,也泡腐了觀念和生活方式。

她開始看到母親床上出現男人。

形形色色的男人。沒有定數,有時是張伯,有時是李叔。他們有些來上一年半載,有些夜裡來,早上走。

她已經懂了事。

知道母親在做什麼。

但她更知道,沒有他們的錢,她會活得更慘。

她在北京的夜裡,聽見隔壁傳來內容不明的聲音,蒙住耳朵,蜷成一團。而窗外夜風簌簌,像有人在嗚咽,或者在呻吟。

母親終於在她16歲時徹底離開。

那時候,她正在上學,高中。

下午時,忽覺渾身不適。不是身體的不適,而是整個人不知道哪裡不對勁,難受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有人在教室門口叫她:「你快回家吧,你媽出事了。「

她本能地一沉,然後感到全身發軟。

她知道:這一天終於來了。

她從學校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家走。

那時正是晚秋。

北京的風已經很不留情面了,颳得人臉上生疼。

路過家門口的巷子時,有人說:「這妞不錯,多少錢一晚啊?」

她裝作沒聽到。低著頭,像有人推著她一樣,踉踉蹌蹌地往家趕。

在她和母親一起租住的小區門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堆人。他們笑著,指著,切切雜雜的,其中還停著一輛警車,她走了進去,走過院子,走過樓梯,然後看見家裡房門大開。

母親躺在床上,滿身血污,而新的血,還在從她切開的手腕滲出來。

她木在那裡,像被忽如其來的寒流凍住,身體動不了,連思維也動不了。

她像陷入幻境。

眼前的一切都不像是真的。警察是一個幻影,母親是一個夢,屋子裡的一切一切,都是作不得數的。只要一定神,就會消失。

多年以後,這一幕反覆在她夢中出現。

滿屋子涌動的紅。

滿屋子流淌的血。

她尖叫著。站在那些紅中央,眼睜睜看著它們漫過來,漫到她的腳邊,漫過她的身體……她遽然驚醒,一身冷汗。

幾分鐘以後,她終於哭出聲兒來。

有人說:真可憐,以後可怎麼辦吶?

是啊,怎麼辦吶?她不知道。

出租屋肯定是住不得了,她該住到哪裡去?母親只留下800塊錢,以後怎麼生活?上學怎麼辦?……

她感覺自己像火車換軌一樣,開始遠離坦途,朝著另一條兇險、陰暗、逼仄的路駛去。

這條路充滿恐懼,也充滿未知。

她不知道,自己會遇見什麼樣的過程,什麼樣的歸宿。

也不會知道,從今以後,她將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欲女,和無數男人交合,卻無法得到真正的愛,也得不到真正的尊重和疼惜。

她只知道在心裡大罵一聲:媽,你好狠吶!

16歲,一個美麗又愚蠢的年齡。

之所以美麗,是因為少年已成,成年未滿。

之所以愚蠢,是因為誘惑已來,理智不在。

倘若她還好看,程度還要加倍。

她在母親死後的第三天,離開那個出租屋,在小區的鐵道邊遊走。

那是1990年的黃昏。

北京還算明凈,能看見美麗的雲霞,如染如燒,像沸騰的火焰。

她坐在鐵軌上,看著霞光一點一點暗下去。

她一度想躺到鐵軌上,等著火車呼嘯而過,而生命一了百了,萬事皆休。

但她沒有。

她知道自己是好看的。

好看的人,有的是未知。

她還沒開始享樂,也還沒開始戀愛,現在死,不太值。

火車亮著黃蒙蒙的燈,拉著長長的汽笛來了,又帶著故事離開了。

天色微暝的時候,她在鐵道上遇見了一個青年。高而瘦。他被她的眼睛和學生氣質吸引,走過來,說:「以後,你就跟著我吧。有我一口吃的,你就餓不著。「

他不是什麼好人,一個小混混,念的書不多,也沒幹啥正事,一身混不吝的氣質,但還算帥,還算年輕,她猶豫著相信了他。

不相信,又能怎樣呢?

這樣境地的女孩,不跟這個人走,就要跟另一個人走。

那就他吧!

那天,他把她帶到租屋,裡面有三四個青年,他說:「今晚你就睡我房間吧,我們睡沙發。」

那一晚,她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沒有再離開。

她一生都沒走出他的生活,也沒有真正走入他的生活。她一直是一個寄住的客人。在人世的夜晚里,無枝可依,無家可回,於是,在他的世界裡借了一個角落,囫圇睡一會兒。

那時,她當然也不知道,這個人,是她未來的情人,今生的冤家,更重要的是,是同父異母的兄長。

親兄長。

「你叫什麼名字?「

「元小雲。你呢?「

「我叫元風。「

好巧。居然姓著同樣的姓。

有緣么?呵呵,有緣得像……一個惡毒的笑話。

但是生活有時候就是如此地戲劇,你和我,都是其中不由自主的演員。

除了按著劇本走下去,你別無選擇。

她躺在那個狹小腥臭的出租屋,聽著隔壁均勻的鼾聲,久不成眠。

窗子外,是北京陰藍的天幕,沒有星星,只有一輪模糊的赭黃色的月亮,像一個不懷好意的懸念,等著在混濁的歲月中揭開。

凌晨的時候,她勉強入睡。

在那短暫的睡眠里,她依然做了噩夢。在夢裡,她大驚大叫,嚎哭不已。他走進來的時候,她重又睡著了。一身冷汗,眼角濕潤。

他沒有睡她。

那一年,他26歲。

已經見識過許多女人,純的,艷的,賣的,為人妻的。

他已經知道,成人世界裡的腥膻粘膩,也知道,在這腥膻粘膩里,有一些清澈的東西,值得你等一等。

他帶著她,在北京城鄉結合部遊盪。

偶爾偷一些東西。偶爾,也干一些小生意。

她不再上學,也不曾上班。

這樣的生活與從前相比,猶如人鬼殊途。

她在有一回放學時經過從前的學校,看著穿著校服的同學相擁而出,一時之間,竟恍如隔世。

她知道,她是回不去了。

她呆在元風給予的虛薄的溫暖里,無法也無心離開。

她也喜歡這種悲劇感和哀怨感。陷在其中,無法自拔。

就這樣晃蕩了四年之後,1994年到了。

她20歲。

她在生日那天,給出租屋換了新床單,新桌布,點了紅燭。她把自己當成禮物,獻給他。

於她,是花好月圓,人間新喜。

於他,不過又一次成功的獵艷。

她自那年以後,成為他公開的情人。

一些小兄弟見了她,叫她:「大嫂!」她笑,內心隱隱地期待,這就是餘生,這就是結局。

只是,元風從來沒有說過要娶她。

他仍然不斷地泡妞,在三里屯的酒吧,他看上一個女人,請她喝一杯酒,對方就化了,跟他去了某個隱秘的場所。

有人問他:「成功率怎麼這麼高?」

他笑:「酒里有葯。」

他是一個混子,但也有柔情時,他曾對她說:「我以後要是賺了錢,第一件事,就是讓你永遠不老,一直留在20歲的今天。」

他喜歡她漂漂亮亮的,喜歡帶她出去時,男人們想得卻又得不著的神情。

歡愛的時候,他會抱著她,喃喃不止地喊:「妹妹,妹妹……」

不成想,一語成讖。

就在那一年,元風父親病危。他趕回去陪了幾日。

就在那時,父親告訴他一樁往事——他曾與一個歌舞團演員相愛,生下過一個孩子。女孩。也姓元。應該也在北京。

他心裡一驚。

不會這麼巧吧?開什麼玩笑,又不是小說……

但生活就是如此可笑又殘忍。

當父親一層一層、一點一點地將細節告訴大家時,他渾身發冷,是的,那對被父親拋棄的母女,就是元小雲母女。

父親說,這是他一生的罪。他負了她們,你如果如果遇見她們,替我說一聲抱歉,如果可以,要好好對她們……

父親不知道,元風已經找到了。

就在昨天,元小雲還在他的床上,蕩漾著眼睛,叫他「哥哥」。

他在父親死去不久,在北戴河租了一個房子,把她帶在那裡,瘋狂地和她歡愛。

一邊做,一邊哭。

「你是我妹妹啊,你是我親妹妹啊……」

她以為只是他的愛語,並未當真。

也就在那一年,元風迎來命運的轉機。

他認識了一個姑娘。陳英。

富二代,有教養,極溫柔。

他見了兩面之後,向她求婚:「你驚艷了我的生命,沒有你,我是活不下去的,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那時候,他沒錢,但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心機,也有的是耐心。

而家教良好的姑娘,骨子裡都有叛逆的因子。自己實現不了,就通過與桀驁不馴的男子相戀,來達成這一慾望。

他通過種種手段,攻下了她。

然後,又動用了很多花招,與之成婚。

元風結婚的前天晚上,元小雲失蹤。

他一直打她的電話,從下午,一直打到凌晨。

凌晨4點的時候,電話通了。

她沉默著,什麼也不說。

人如晚風,每一絲流動中,都有不動聲色的掙扎。

他輕輕嘆息:「我還有兩個小時就要去結婚了。睡不著,腦子裡都是你……如果你不是我親妹妹……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人在世界面前,是如此的束手無策,一如他的無奈,她的卑微。

她開始淚流不止,不說話,甚至也沒有「祝你幸福」,只知道有一種黑洞洞的豁口,永遠也填不上了。

掛上電話,她又想起18歲那年的燈火。

繾綣夜色中,他站在那個荒涼的鐵道上,遠遠地叫她:「別害怕,以後有我一口吃的,就不缺你一口喝的。」

那時,他穿著青藍色的襯衫,英俊得一塌糊塗。

她眯起眼睛,以為餘生有了答案。

但她不知道,凄涼的開端引向的,是同樣凄涼的結局。

90年代的北京,科技迅猛發展,佔領風口的人,在時代的變遷中,迅速挖得第一桶金。

元風太賊了。

因為娶了陳英,他得到了岳父的大力支持。他有了資金,也有了人脈。

他開始做生意。

因為精明,也因為不擇手段,黑白通吃,各路人馬全部打通,他在兩年之內迅速崛起,壟斷了北京某個區的生意。

錢賺得源源不絕,順利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拿下第一個100萬的時候,把她帶到北京最奢華的商場,說:「來,買!」

他為她買了衣服,買了香水,買了幾萬元的化妝品。

「你記得么,以前我說過的,如果我有了錢,我要讓你永遠留在20歲……」

他後來也做到了。

元小雲43歲時,依然看起來像23。肌膚吹彈可破,毫無歲月痕迹。

他繼續和她歡愛,也為她瘋狂砸錢。

買豪宅,買跑車,供她讀書,讓她出國旅行,給她流水般的零花錢。

她已經讀不進書。

一個人,當骨子裡無追求,蜂擁而至的金錢,只會加速她的墮落。

用這些錢,去美容,做瑜珈,也在酒吧縱情狂歡。

她開著跑車,從長安街呼嘯而過。後備箱里,常年放著來路不同的玫瑰。

她在三里屯酒吧迎歌起舞時,和各種男人擁抱和上床。

她可以同時和幾個人做,也可以將身邊所有男人,都變成床伴。

她和朋友的情人一起去辦事,車開到中途,她說:「聽閨蜜說你挺厲害,來試一下……」

然後就在車後苟且。

因為隨時可能開始,她經常不穿內褲。

也因為注意力全在此,她整個人都變了,變成發情的獸,一言一行都散發著一種「人盡可夫」的肉騰騰的氣息。

1999年,她認識了春水。

相識的場合,當然是酒吧。

她是屬於夜晚的女人。夜場,就是她的家。不在此,能在哪。她化著濃妝,在舞台中央脫下外套和襯衫的時候,他在台下看著她。

在她想脫下最後一件時,他把她拉了下來。

「你為什麼如此瞧不起自己?」

就這一句話,她哭了。

他看著她的眼睛,很久以後,說:「你太不快樂了……」

她在浩蕩的淚水之中,放下了防禦。

然後,在北京某個酒店的大床上,將所有的故事都告訴他,也將所有的羞恥都告訴了他。

他說:「讓我來照顧你吧!」

「照顧多久?」

「一輩子。」

沒有母親的人,是沒有故鄉的。

如果她還沒有愛,沒有尊重,那她就是人世的孤兒,走到哪,都會內心發虛,空蕩蕩的,一同深谷,無論誰往裡面喊一聲,都能傳來空蕩蕩的回聲。

因為空,她才想要滿。

滿滿的聲色,滿滿的物質,床上滿滿的人。

春水說:「我們結婚吧。」

她第一次感覺到被愛。真正的被愛。於是,她說:「那,試試吧……」

這期間,他們又經歷多少分分合合、愛恨情仇,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他們結了婚。

而後,開始嘗試著凡俗的夫妻生活。

甚至有一度,他們想生一個孩子,在國外某個靜謐的城鎮,選一所宅子,種上花,養一隻狗,閑時飲茶,醉時交歡,養兒育女,不也挺好么?

但她發現,她做不到。

她覺得自己像一個騷動的海洋。

生活里唯一的嚮往,是新的人。

生命中最大的渴望,也是花樣百出的性。

得不到,便哀吟,便痛苦。

春水拗不住,設計種種,滿足她的慾望。甚至在男性朋友的酒里下藥,引誘對方和他們一起。

這是近乎腐爛的日子。

但在於他們,卻從糜爛中,得到了某種不為人知的可控感和安全感。

他們也是不快樂的。

人們以為,他們是人生贏家。

不曾想,在他們看來,午夜的長街上,最後走過的掃地的老人,都比他們幸福。

元風的生意越做越大。

他終於打開了國際市場。

2007年,他正式進軍美國,從此常居彼岸,並在兩三年以後,弄到了綠卡。

他買了幾所別墅,一所在洛杉磯,一所在加拿大,一所在海島。

其中一所,是給元小雲的。他說:「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他把元小雲夫妻接了過去,並將他們安排得妥當。包括生活,也包括合法身份。

這應該是元小雲生命中最安靜的一年。

她甚至學會了織毛衣,為元風打了一件,也為春水打了一件。

她說:「挺好的,這樣就挺好……」

但是,恰如她在8歲時算命先生說的那樣,她一生克人克己,不得善終。

沒有任何人能在她生命里停留,她也無法留在任何人的生命。

就在他們到美國的次年,春水死了。

他死於一場手術。

至於什麼手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再遭重創,從此一蹶不振。

春水死的時候,她幾度欲隨他而去。

她在QQ空間里刷屏,春水,你在哪?春水,你在哪?春水,你在哪?

對她言聽計從,愛她如生命的春水,卻再也無法回應她。

她像被人再度拋進黑洞。

滿目赤黑,再無光明可言。

在美國呆了半年以後,她回了國,在某座名山的寺院里出家。

沒有剃髮。

她穿著灰色僧衣,跟著僧侶們打坐、念經、吃齋。閑下來的時候,她坐在禪院的紅色圍牆下,看著銀杏一片一片地落下來。

然後,淚水淌滿臉龐。

春水,你若在天有靈,可否隨這銀杏,來到我手中?

銀杏沒有來。

春水也不在。

她說,萬念俱灰,生無可戀。還有什麼意思呢?我要皈依,要放下,要不念前塵舊事,要四大皆空。

可是,她空不了。

一個月以後,她放棄了。

她受不了清規戒律,回到花團錦簇的洛杉磯。

從此,在滾滾紅塵之中,一騎絕塵而去。再無回頭。

她回到元風身邊,開始昏天暗日的成人生活。

有時與黑人,有時與白人,有時與哥哥和一群人。

她曾幾次在與我聊著往事時,忽然說:不和你聊了,今晚我哥找了幾個人來玩……

我問她:可不可以做點事?

她笑:這樣極致的快樂,你永遠也享受不到……

次日午後方起,又來和我講故事。

那是2015年。

2015年時,我已經隱約感覺到了她的結局。真的,無前途,無尊嚴,無愛,無意志力,這樣一個人,能走到什麼地方去呢?

但是,我已經不太關心。

因為她幾次極其冒昧的言辭,我拉黑了她。

從此,一直沒有再聯絡。她活成什麼樣,遇見什麼人,我都不關心了。

一晃,兩年過去了。

兩年時間,在人世的沙之書里,恰如彈指一揮。

但沒有人知道,在這兩年時間裡,多少更迭遞嬗,多少掙扎吶喊,如雲一般,如風一般,悄悄在遙遠的天邊發生過。

9月某天,正在喝早茶。

廣州白日滿地,濃蔭匍匐,花朵洶湧澎湃地開。

在飲下第三杯茶的時候,有人輾轉地帶來消息:她死了。跳樓自殺。死於洛杉磯。

我怔在那裡,內心翻滾,眼淚不知不覺掉了下來。

像走著走著,忽然跌入一口地下井,幽黯中,橫七豎八的,都是關於她的往昔。

她放棄了一切掙扎,也放棄了自我救贖。

人間道路千萬條,她百般求索,百般尋找,最終只有找到一條路。

那條路的名字,叫絕路。

我不喜歡她。

是的,從頭到尾都不喜歡。

但我也知道,假如我是她,那樣的命運,那樣的處境,怕是也掙扎不出新樣子。

回來以後,打開兩年未看的黑名單,在裡面找到她。

她發的最後一條朋友圈,是幾朵血一般的火燒雲。

在洛杉磯的黃昏里,那些雲千紅萬紫,挽著樹梢,依著天空,在人間留下動人的回眸。

可是,在這樣多彩的天空下,她還是走到了蒼白的命運里去。

忽然想起那年春天,她在告訴我母親離世的情節時,曾對我說過一句話:

有些人,生來就是受苦的。

但受苦的人,往往也讓別人受苦。於是,關於她的一切,都是一個悲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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